第 52 章
吃过饭, 江茉就说要走。
刘菊香那简直巴不得立马送这尊菩萨走,立刻起身,只差敲锣打鼓把江茉送出去了。
可江桃却不依不饶, 堵在门口道:“江茉, 你这么急着走干嘛啊?回娘家至少待两天, 这可是咱们这儿的习俗。你不愿意待, 是看不起咱们?嫌弃咱们娘家人?”
江茉翻个白眼, 懒得搭理她, 继续走。
刘菊香也急得不行, 连忙拉住江桃, “你干嘛啊?让这祖宗走了得了啊!她多留一天,又得白吃白喝,还气得你娘心肝儿疼!你说说你留她干嘛!”
江桃不信邪,咬着唇,瞥了一眼聂士忠, 低声道:“娘, 你瞧瞧士忠那魂不守舍的劲儿!我就要让他看看,江茉再漂亮又怎么样!她到底有多好吃懒做, 有多矫情做作,只有让她多待几日, 他才能知道!”
过日子, 哪能找江茉这样的女人。
看看她怎么对齐晔呼来喝去的……难道其他男人能受得了?
除了齐晔, 谁愿意犯这样的贱啊。
江桃刚这么想着, 就看到平常对她那么冷淡那么不耐烦的聂士忠,朝江茉犯贱地贴上去, 声音是她从没听过的柔和。
他说:“小茉, 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咱们一家人都在,也热闹热闹。”
江茉面无表情地嫌弃道:“这儿的床太硬,不是席梦思,被子也不是我喜欢的鹅绒被,住不习惯。”
江桃气得胸口起伏,她有什么资格这么挑剔?
想起自己在城里聂家都没过上这种睡席梦思和鹅绒被的好日子,凭什么江茉可以?!
想起自己生了孩子以后,就被聂士忠赶到杂物间那个小木板床上睡,白天除了做事就是带孩子,完全就是个不要钱的保姆!
现在城里的保姆还有二十块钱一月呢!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江桃心里的嫉妒和委屈就像滔天巨浪,拍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可是却没人能看出她心里的苦。
江茉随口说完,就和齐晔走出家门,头也没回。
刘菊香反倒送了一口气,就像送走了瘟神似的,还用艾草在家门口甩了甩。
聂士忠,则一脸落寞失望地看着江茉的背影,好像能盯出一朵花来。
那眼神,爱而不得,深情似海,把江桃扎得心窝子疼。
她现在已经被磋磨得可以忍受聂士忠不爱自己,忽视自己,甚至对自己不耐烦。
可是……她绝对不能接受,不愿意看到聂士忠喜欢江茉!稀罕江茉!肖想江茉!
这像在无形地扇着她一个又一个巴掌,让她发现,她永远都比不上江茉……永远……
江桃越想越受不了,歇斯底里冲上去,她已经追不到江茉,就去抱住聂士忠的胳膊,“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时娶的不是江茉?而是我?”
聂士忠嫌弃地看她一眼,甩开,沉声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又干嘛要说出来,自取其辱?”
江桃脸色发白,那股难受痛苦的心情几乎快从嗓子眼里冲出来,她越来越疯狂,“聂士忠!你既然喜欢她那个狐狸精,当初又干嘛要碰我?”
“难道不是你故意勾.引我?”聂士忠钳住她的下巴,恶心地甩开,“你别发疯了,以前的账你要是想跟我算,那我就和你好好算!”
江桃忽然噤若寒蝉,她一个乡下人,没有工作,也没什么特长,她拿什么斗得过聂士忠呢?她又怎么和他算账?
她猛吸一口气,回过神来,连忙去拍拍被她吓哭的儿子。
聂士忠冷眼看她,转身回屋拎了行李,又出来。
江桃有些慌了,“你干什么?现在就走?说好了多住几天的!”
“你在这儿住吧。”聂士忠轻嗤一声,忽又转身,把儿子从江桃手里夺过来抱着,“儿子我先带走,反正跟着你也没什么用,你连母乳都没有。”
聂士忠高高在上的眼神,再一次践踏着江桃的心。
在他眼里,她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
出了正月十五。
公社里果然发了通知,即将实行分田到户。
这下彻底让原本就暗流涌动的各个生产大队炸开了锅!
当张金财通知各户人家去打谷场集合的前一晚,几乎好多人都夜不能寐,思来想去也是关于分田地的这些事儿。
这可是关乎所有人身家性命的大事!
可能这一晚,只有江茉睡得香。
就连齐晔,也躺在他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想了好多好多。
关于明天分田还有长久以后的事情。
第二天。
江茉难得早起,和齐晔一块儿去了空荡荡的打谷场。
“江茉姐!这儿呢!”王春雨还没开学,也过来凑热闹,朝江茉招招手。
江茉走过去,王家两兄弟和王有根也都在,家里的女人也都过来凑热闹。
这么重要的事儿,几乎生产大队所有人都到齐了,不愿意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张金财看到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心理负担其实也挺大的。
分田到户是件好事,起码以后大伙儿都打理自己的田,干劲儿十足,再也不会出现磨洋工偷懒的现象。
可是,他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以后不再进行集体劳动,大伙儿都各干各的,万事开头难,估计遇到的难事会一桩接着一桩。
起码现在他面临的第一个大难题就是怎么把这些田地包产到户,让家家户户都满意,能接受自己分到的田地,并且想尽办法把它种好,种出多多的粮食!
第二个嘛,也是马上要解决的,生产大队要向村民小组过渡了,他作为生产大队长,该怎么带着大伙儿过渡呢?
张金财望着乌压压的人群,心头的鼓槌越擂越快。
看到张金财发愣,底下的人也急了,忙问,“大队长,咱们这田地怎么分啊?”
公社并没有具体规定田地要怎么分,只说家家户户人均几亩地就成。
至于用什么法子,那都随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决定,只要生产大队的队员们都没有意见就成。
可众口难调,这“没有意见”其实就是最难的要求。
张金财踌躇了一阵,先说出他的初步想法,“大伙儿先静静,听我说一下啊。我和队管会的几个干部都商量了一下,打算呢,就按各家各户住的位置,先把就近的田地给你们分了。这样以后你们浇水施肥除草除虫干起来,也方便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
“不是!”
底下瞬间有了两种声音。
范大山他娘就是喊“不是”喊得最凶的那一个,“我家那门口那地哪种得了啊!一锄头下去,锄头都能给磕断咯!”
“……我反正种不了那地!那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其他那些家附近的地不好的,也都跟着一块嚷嚷。
那些家门口土地肥沃的,当然不说话,悄悄乐着。
嘈杂喧哗了好半晌,张金财拿着大喇叭,也一直没插上话。
张金财放大喇叭的声音,扯着嗓子道:“好了好了!大伙儿别吵了!咱们少数服从多数,先投票!要是同意我今天这么个分法的人,先举手,我数数!”
蹭蹭蹭举起不少手。
张金财一个个地数,还不忘呵斥,“刘翠花!一人顶多举一个手!你这两只手都举起来干啥呢!”
“张大勇,小孩不准举手!你干嘛呢!把你幺儿的手放下来!”
张金财数了一遍,不到一半的人同意这个法子,还真是心累。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行了,大伙儿先散了吧,我和队管会的干部们再商量商量,明天老时间老地点,继续开会!”
幸好春耕还没到,耽误一天也不算什么。
张金财真是愁得头发掉了不少,都快薅秃了,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
第二天。
张金财又拿着他的大喇叭开始吆喝,“昨天我和干部们连夜把大伙儿的地分好了,你们先看看啊!”
他扯出一块布,上面画着生产大队所有的地,还标记了哪一块属于哪一家。
这下好,一目了然,矛盾也更多了起来。
底下瞬间炸开了锅。
“他家的地怎么那么大一块啊?!我家才这么点?”
“我才不要我家门口这块地,形状一点儿都不好,又浅得很,根本不好种!要翻耕呐!多费劲儿!”
“我分的那块地怎么那么远啊?我每天怎么浇水啊?”
“这地不行啊!我上回在这块地里摔掉了牙齿!这块地它克我!”
听着底下这五花八门的各种要求,张金财无奈地摇摇头,好不容易才等大伙儿声音小一点,连忙道:“你们先别急啊!先听我说啊!我知道咱们生产大队的地有些产量高,有些产量低,所以咱们是根据产量折算一下了公顷面积,再给大伙儿分的田地。原则是优先给大伙儿分离得近的田地,若是产粮低的,就面积大一些,所以出的粮食也还是一样的嘛,你们说是不是?”
反对的声音小了点,可范大山他娘还是站在头一个反对。
“折算也不成!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就是给我一百亩那地,我也耕不动啊!还能出粮食?别除了我的命才是!”
同时也有人附和,“是啊,耕一亩好田多省事啊!要是那些产量低的田,再多给几亩有什么用?反而累得半死。”
但也有人反对,“那也不能这么说,好好打理的话,土地的产粮还是可以提升的嘛!”
“……那既然你喜欢,你就去要产粮低的田,多要几亩呗!把好田留给咱们就好。”
“……你!”
底下又吵得不可开交,张金财揉着眉心,烦得要命。
这是真闹挺啊,他正胸闷气短,忽然看到角落里正在看热闹的江茉,顿时眼光一亮。
他怎么把这位给忘了?!这位是知识!是力量啊!
张金财也不管闹哄哄的那一堆人了,连忙走到江茉身边,小声问她,“江茉啊,你说说,咱们这分田到底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啊。”
江茉支着下巴,没想到张金财居然也来问她这个。
她掀掀眼皮,懒洋洋道:“有啊。”
张金财立马直起身子,“真有?你快教教我吧,我这真是落雨收稻草,手忙脚乱啊!”
江茉笑笑,“很简单的啊,交给老天爷决定不就行了?他们现在要是不满意,就可以怪大队长您,但如果是老天爷做的决定,他们还能怪谁去?”
“老天爷?”张金财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是啊!可以让他们抽签啊!”
他也真是急糊涂了,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之前居然没想到!
走了两步,他又想到,“可要是有人抽到离家很远的田地怎么办?浇水浇不过来的呀。”
“允许他们私下交换不就成了?”江茉眨眨眼,“只要双方都愿意就成啊。”
让大伙儿私底下商量,总比这么一大堆人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好半天都掰扯不清楚要好得多。
张金财一拍大腿,咬咬牙道:“行!那就这么办!”
要是抽到的还不满意,那他们只能怪自个儿了!
-
和江茉商量完,张金财让大伙儿都散了,他带着队管会的干部们,又折腾了一个通宵。
第三天。
老时间老地点,还是继续集合,继续讨论。
张金财扯出昨天那块布,上面依然画满了生产大队的土地,但这回却不是写了各人的名字,而是成了折算后人均平分的一块块土地。
有的大有的小,但都写上了号码,一共三百多个,正好是西宁生产大队的人数。
张金财开口道:“每家每户派一个代表上来抽签,抽到哪块地,哪块地就是你的!我再说一下啊,每家每户有几个人头,就可以抽几次!”
他这一说,那些家里人口多的人家喜洋洋的,因为家里的小孩也都算上了。
早知道要分田到户,就应该牟足了劲儿多生几个!这样还能多分几片地呢!
因此,江茉感受到了不少投在她身上的怜悯的目光。
可能在这种时候,家里人口少就很吃亏吧,大伙儿看她和齐晔就两个人,除了生产大队里的一个光棍只能抽一次,就还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只能抽两次。
不过,那些目光也只是转瞬即逝,现在都没什么心思关注其他人家。
大伙儿的视线都紧紧锁在那块布上,写着36、37的那两片连着的地。
谁都知道,那是整个生产大队最好最肥沃的两块地,简直随便撒点儿种子在上头都能种出好多粮食的。
抽了好几轮了,有一户人家有十几口人,抽了十几次,都没抽到那块地!
那么好的地,究竟谁有那么好运,能抽到呢?
都在默默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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