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工具9
众人一愣。
场面当时静下来。
但随即, 一阵嘘声传来:“你说是就是啊?”
“就是,难道你是陈王妃啊?”
“陈王妃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王的封地在汉城,可不是肃城, 隔着几百里, 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何况, 她身边连个体面的丫鬟都没有, 就更不像样了。
纵然本朝风气开放, 但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 权贵人家的女眷, 出行还是不一样的。
不说浩浩荡荡吧, 华丽的马车、软轿,成群的丫鬟、护卫,满头的珠宝、玉翠,遮面的轻纱、帷帽, 总要有吧?
可是瞧瞧她,一袭绯色长裙倒是料子出众, 剪裁上佳, 但是浑身无半点佩饰,太素净了!
乌鸦鸦的浓密青丝, 也只用一根金步摇挽起, 再没有别的点缀。
素着一张脸,不遮不掩, 大大方方露在人前。
不像!实在不像!
“等等!”忽然有人说道, “陈王妃似乎是咱们计将军的掌上明珠。倘若出现在这里,倒也未必不可能。”
说不定是回来探亲呢?
“言之有理。”又有人说道, “况且, 陈王妃乃将门之女, 举止坦荡潇洒,倒有咱们计将军的风骨。”
众人再看韶音,目光多了点谨慎。
她如果不是,那也罢了。可她万一当真是陈王妃,是计将军的明珠,那他们可得尊重些!
“我当然是!”见他们反应过来,没用她提点,就信了她的身份,韶音愈发骄傲地昂起头,说道:“你们知道我夫君用了多久,作出这首诗的吗?”
不等别人回答,她伸出一根手指,夸张地道:“只是一顿饭的时间!我夫君只用了一顿早饭的时间,就为我作出这等好诗来!”
众人脸上表情复杂。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吗?他们这里的人,哪个不能在一顿饭的时间内作出一首像样的诗?
所以,陈王是这等才思平庸,但又好面子的吗?
夫妻一体,身为陈王妃,她如此张扬骄傲,众人不认为陈王是低调谦逊的品格。
一时间,对陈王的观感都异样起来。
“哼,何须一顿饭的时间?我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作出不逊于这首诗的诗词!”人群中响起一个年轻好胜的声音。
韶音闻声看去,只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眼神清澈稚嫩,一看就是没有接受过毒打的孩子。
她笑了。
“林冉,住口!”少年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目光暗含警告。
跟陈王这样的王公贵族争什么高下?不要命了?
“我不信!”不等那叫林冉的少年说什么,韶音已经先一步开口,神态傲慢。
“不过,我计鸾音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她说道,“这样,你现场作诗一首,就如我夫君为我作的那般,以夸赞我的容貌为题。假如你当真做得更好,我赏你一百两银子!”
她堂堂王妃,难道输不起吗?
林冉见她坦荡荡,眼中并无一丝阴郁之色,当下更加不犹豫,一口应下:“好!”
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真是吓坏茶楼中的一众人。
但林冉是个骄傲的性子,旁人拦他不住。很快,腾出一块空地,拼了桌子,将笔墨纸砚呈上,供他发挥。
构思之时,他人最好不要打扰。于是,众人都退开,将安静与空间留给林冉。
韶音也退到外围。寻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自信满满地等着。
目光掠向其他人,她往后一倚,柔韧纤长的身躯被她拗出随性潇洒的美感。
摆摆手,说道:“你们也去!我不欺负人,假如你们当真写出更好的诗作,头名奖励一百两,次名奖励五十两,第三名奖励二十两。”
“去吧!”她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的不在意,是笃定陈王会赢。
重金奖励在前,不少人心中蠢蠢欲动。
有人低声说道:“陈王妃是咱们计将军的女儿,定然不是心胸狭窄的性子,我瞧着可以一试。”
又有人说:“那陈王呢?他资质平庸,却又如此好面子,假如他输了……”
“法不责众。”也有人说,“陈王妃一共奖励三人,他即便心里不满,也不至于都……”
低声絮语在楼内响起。
韶音眼底含笑,双手交叉在身前,悠哉悠哉地晃动脚尖。
很快,有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向韶音拱了拱手,说道:“我们愿意比试。不过,我等都是升斗小民,惹不起堂堂陈王。倘若我们赢了,王妃是否保我们安然无恙?”
把担心放在明面上,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少人视线移动,唰唰看过来。
韶音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坐直了身体,拧眉道:“说什么呢?王爷是这般小气的人吗?这么多人为我作诗,赞我容颜美丽,他高兴还来不及,岂会降罪?”
顿了顿,还是给了他们一个保证:“获胜之人,我给他们一张将军府的名帖,有事可到将军府求助。我父亲的为人,大家总该信吧?”
“娘娘痛快!”众人喜不自胜,连声呼道。
这下没有人怀疑她身份了。
开玩笑,在肃城假冒计小姐,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快去吧。”韶音不以为意,对他们挥挥手。
于是,作诗的场地更大,几乎楼中才子都下场了。一个个眉梢挂喜,跃跃欲试。
这是当然啦!谁还会嫌银子多?哪怕只获得第三名,也有二十两银子呢!他们给人抄书,字迹极工整漂亮,抄上好几天,也才挣得百来文钱。这位王妃娘娘,简直是来散财的!
一众人摩拳擦掌,要挣韶音的奖励。
韶音一手撑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干劲满满。
之前那名叫林冉的少年,说一炷香的时间就能作出好诗一首。于是,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他搁笔,吹墨,然后走上前来交作品。
韶音拿在手里,笑眯眯地看完,赞了一声:“好。”
却没有说过关没有。
林冉也不急,揣着双手,站在一旁等候。
其他人也有在短短一炷香内作出好诗的——这不难呀!陈王妃如此美丽,而且性情豪爽,为她作诗太简单了!
但是,并没有第二个人在一炷香内交卷。他们跟林冉不同,年纪大一些,更清楚人情世故。再有陈王妃的保证,也不太愿意得罪狠了陈王。所以,赢过他就算了,轻轻松松赢过他,还是不要了。
众人估摸着一顿饭的时间,慢慢收了笔,开始交卷。
有人提出道:“不知王妃依何判定诗作优劣?”
不是他们不相信她的审美眼光,而是担心她跟陈王乃夫妻,不自觉偏袒。
“投票就是了。”韶音挑了挑眉,“全都投票,我也不例外。票数高者,便为头名,如何?”
众人立刻赞道:“王妃豪爽!”
这简直太公平了。
叫来小二,当作唱票人,然后开始投票。
为了避免大家只投自己,令这次投票失去意义,所以每人有三票,选出三份优秀作品。
经过一番投票,票数前三名的作品很快出炉。
都不是萧寒煜的诗作。
韶音的脸上没有了笑意。绷着脸,攥着抄录出来的萧寒煜的诗,以及头三名的诗作,嘴唇抿得紧紧的。
众人看着她神色不佳,不敢作声。
面面相觑,陈王妃不会赖账吧?
就在有人要出声询问时,韶音先一步开口了:“既然这是诸位共同投票选出来的,那一定是公正的,我认可。”
话音落下,前三名的作者顿时面露喜色。
“不过,我不服气。”随即,她扬起下巴,骄傲地道:“这只是我夫君随口所作,等我回去,叫他再作一首,明日还是此时,我带着新作再来,重新比过!”
这时众人已经看出来,陈王妃果然是个豪爽率直的性子,说一是一。由此,也朗声道:“我等恭候王妃再临!”
韶音出门没带银子,但是刚才等候的过程中,已经使人回将军府取了。此刻,将赏银分下去,便带着获奖诗作,打道回府了。
留下众人如何议论,暂且不提。出了酒楼,她脸上便涌出灿烂笑意。
她一定会好、好帮萧寒煜出名的。
*
回到将军府,韶音没有去客院。
她要萧寒煜求她去。
晌午时分,韶音和老计一起用午饭。就见下人捧着一张纸来,说道:“小姐,这是姑爷作的诗。”
“什么诗?”老计好奇,探头看过来。
韶音接过纸张,一边看,一边回答老计:“逗他玩呢。”
老计一听,就没兴趣了。那个畜生,多吃一粒米都是浪费,也就是他还能哄他闺女开心,老计暂且放他一马。
韶音低着头,两眼扫过诗作,撇撇嘴,将纸张递回去:“不好!让他重新作!”
说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下人捧着诗作回去了。交给萧寒煜,很歉然地道:“小姐不满意。”
她不满意,他就得重新作。
直到作出她满意的,才能吃午饭。
混账!荒唐!简直胆大包天!
萧寒煜怒极,偏偏他没有半点办法。他身边一个能使唤的都没有,被软禁在这里,连个口信都送不出去,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一张俊脸难看之极,接过诗作,一把撕得粉碎。转身回屋,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忍了又忍,决定再作一首。
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先熬过这一遭。
他努力绞尽脑汁,勉力构思诗作。许是太饿了,他眼前直冒金星,明明竭力想着王妃那张明丽的脸庞,却总是变成包子、花卷、馒头、烧鸡、醉鱼、烤羊排、糖醋排骨……等等。
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对着那一盘盘美食萌发出了磅礴灵感,下笔如有神,飞快作出一首诗。
待他搁笔,看着一纸潇洒文字,才不禁头痛起来!这都是什么?简直乱七八糟!
可他太饿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作一首。揭起纸张,径直走出屋子,递给守门的下人:“拿去!”
不管她满不满意,他可不伺候了!
绷着一张脸,他怒气酝酿到极致,甩袖回屋。
这一次,韶音没有难为他。笑吟吟接下诗作,让人给他送午饭。
不得不说,萧寒煜变聪明了。他知道她的硬心肠,如果不作出第三首诗,她是决计不会心软给他吃晚饭的。于是,中午这顿,他把自己吃到撑。
如此,即便作不出第三首诗,也不怕了!
他这一顿吃得很顶。
以他常年养尊处优的肠胃,一会儿忍饥挨饿,一会儿暴饮暴食,根本就受不住。吃过饭不久,就开始上吐下泻,频频跑恭房。
“姑爷病了?”韶音收到下人的禀报,想了想说:“给他请个大夫吧。”
好歹是个王爷。暂居他们将军府,病了却不给请大夫,怎么也说不过去。
于是,当晚萧寒煜入口的就是一碗苦苦的药汁子。
他还想吃饭,但韶音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让他跟一个小厮开口,他抹不下脸面。
一晚饥肠辘辘,内外不适,是萧寒煜有生以来过得最痛苦、最屈辱、最没有尊严的一夜。
次日早上,韶音照旧来看他。
“呀,王爷!”她掩口惊呼,看着他的目中充满不敢置信,“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邋遢。
憔悴。
十分姿容只剩四分。
太叫人失望了。她眼中不掩惋惜,就连往日对他的痴迷和爱恋,仿佛都褪色不少。
萧寒煜心中一动,她如果不爱他了,岂不是对他更加心狠?想到这里,他掐了掐手心,嘶哑着嗓子说道:“音音,你实在伤我的心。”
韶音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发出一声:“啊?”
“你是我的王妃,与我乃夫妻,却……”他说着,眼眸微垂,神情流露出几分黯然。
韶音继续眨巴眼睛,不解问道:“我怎么啦?”
萧寒煜抬头,抿了抿干燥的唇,哑声说道:“昨日下午我病了,你却没有来瞧我。”他脸上透着失望,“你心里没有我了,是不是?”
“你心里也没我啊。”韶音惊讶地道。
萧寒煜掐紧手心。
“谁说的?”他声音更加嘶哑,脸上涌现痛苦之色,“我只是,只是——”
他浑身绷紧,仿佛在说着难以出口的,令他羞到极点的话:“我只是不善言辞!”
呵。
韶音眼底涌出嘲笑。
什么不善言辞?他对着心上人,那可是变着法儿的甜言蜜语。
给罗清影写的诗,更是厚厚一沓。
“哦。”她干巴巴地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萧寒煜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王爷,你看,还是很有效果的。”韶音很快恢复笑嘻嘻,“之前我总是追在你后头,讨好你,哄着你,你都不明白自己的心,还觉得自己讨厌我。可是现在,你不是已经明白,你其实喜欢我,只是不善言辞吗?”
她握起拳头,对他比了个手势:“加油!”
然后,转身走了。
萧寒煜在后面唤她,她头也不回,只是加了一句:“给姑爷来碗清粥。”
昂首离去。
径直出了将军府,又去了昨天的茶楼。
把昨天萧寒煜的新作,拿了出来。
“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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