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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慢慢地品雪落下的声音


  和上次罗峻熙考中童生的宴席不同。

  那次,几桌菜真可以说是东拼西凑。

  犹记得,连杨满山为甜水特意活捉的兔子都要上交添菜。

  酒水更是喝到后来没了,混乱中,用了罗婆子从算卦那家带来的一坛子酒。

  那次,左家人还要齐上阵做饭。

  作为考中童生的媳妇左小麦,要抱柴火刷洗不够用的盘子碗。

  所以在罗峻熙站起身讲话的时候,他媳妇小麦只站在锅台边抽空听一听,没办法像饭桌上喝酒的那些男人一般,能专注地望着她男人讲话。

  但这次,左家请客却和上回完全不同了。

  掌勺的有和秀花交好的菊花奶奶,菊花奶奶带着她的儿媳妇们和孙媳妇们。

  有和白玉兰做闺蜜的莽子媳妇、左里正的大儿媳,还有石九嫂子特意带着她的几位儿媳妇掌勺。

  甚至连刷碗的都有分工。

  西院李老太太带着她的儿媳们,还有瞎子媳妇同样也是带着儿媳任劳任怨。

  这次压根儿就没用到秀花和白玉兰,以及小稻小豆小麦她们。

  秀花只忙着给付些鸡鸭鹅鸡蛋猪肉腊肉的银钱。

  白玉兰是换上一身相对体面的薄棉袄,带着仨闺女迎来送往。

  迎一迎从各村拉来的客人,安排座位,张罗让金子媳妇和朱兴德的堂妹兰草给倒热乎水,象征性给客人抓把瓜子。

  再送村里各家妇人,感谢一番给左家送来不少菜。

  有的菜花钱了,比方说各家晒的干蘑。该多少银钱,咱就给多少。不占那小便宜。

  但大多数的菜,没花银钱,咱想给,人家都不收。

  这就要说到顺手帮忙的好处了。

  有时候积德行善,它真是能反馈的。

  朱兴德之前去府城卖酒,不是顺手帮忙给村里各家卖不少干蘑了嘛。账本他这里有。

  虽说之前在城里那阵为卖酒给挪用了,但是这次赔偿款一到,还有小麦卖人参的银钱就空出来了,知县大人又在县里给了那么大一间铺子,心里底气自然十足。

  昨晚到家,没提自己家这么老些钱的下一步打算。

  倒是先将那干蘑的账目给了左撇子。

  朱兴德寻思,他都回来了,不像之前一直在忙,那阵对蘑菇钱不提不念也就算了。

  可眼下他回了村,咱自己知道不会欠那仨瓜俩枣,只是还没空闲。

  但他是农村长大的,知道有些小钱或许咱不会当回事,可是在有些农户的妇人眼里,尤其是心里揣不了什么大事的老太太们心里,那点儿蘑菇钱,备不住都已经在背后念叨过好几次了呢,赶上家里极困难的,钱还没到手,恨不得就已经安排出去该用蘑菇钱添置些什么,那咱家何必不赶紧给,以免让人背后讲究。

  正因为这样的缘由,朱兴德昨夜就将蘑菇账本给了老丈人,然后今天上午,他老丈人可能是在安排完吴家的事儿,就挨家去给银钱了。

  这就引得今日吴家事闭后,凡是得了干蘑银钱的人家,都带着菜筐来了左家。

  人情厚重、讲究面子的妇人,有给左家送来干豆角丝、茄子丝、辣椒丝,全是夏秋时节晒的干菜。

  一般的,非要给白玉兰留下几颗大白菜、大萝卜。

  还有那种腌酸菜腌的早的人家,给捞了一大盆酸菜的。

  至于家里本来挺困难的人家,也不白用朱兴德给卖干蘑,会捞各式各样的咸菜,有芥菜疙瘩,有萝卜条子等等,一坛子能给捞出小半坛子送来。

  即便有那种爱占小便宜的、平日里非常小气的妇人,这次也很出乎白玉兰的意料给送点大葱、冻芹菜之类的。

  莽子媳妇一边当当当切菜,一边说:“哎呀妈呀,西头那桂花,多抠门个人,她还能给送点儿芹菜,真是太阳快打西边出来了。刚才见到她拎两土篮子来,一点儿不邪乎,我真瞅眼天。”

  石九嫂子揭破桂花的真正目的,一边用勺子舀酸菜白肉血肠里的汤,尝尝咸淡味儿,一边回道:

  “你当她是真舍得?回去备不住都会心疼的流血,下黑都得后悔的睡不着觉。她是惦记下回玉兰妹子家里,谁再去卖酒,再帮她家卖干蘑。前一阵,那老娘们差点儿将咱寒山包了,那么大一座山,快成她家的了,往死里搂蘑菇背回家晒。”

  比她还能干。

  估计干蘑的存货也比她家多。她那抠门老头子串门回来说的。

  石九嫂子这话不假,惹的在灶房做饭的妇人们全笑了。

  是事实,但无所谓。

  和白玉兰交好的妇人们,都知道左家现在殷实了,更不会多计较。

  连白玉兰都发觉出来了。

  她最近感觉好些以前能被气半死的事情,眼下却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斤斤计较了。

  有些闲气,感觉生气不值得。

  就像大伙提到的那位桂花,以前桂花和吴婆子有那么两年走的可近了,年轻的时候,骂她只会生仨丫头就有那位桂花。

  今儿桂花来了,拎两土篮子,非要给拿那些菜,不要不要的,你推我搡好几次,最后却被桂花一把拽住胳膊:“你和我外道啥呀,咱姐俩谁跟谁呀”。

  白玉兰在旁边看着听着,心想:咱俩不熟。可面上却忽然一笑,再没了以前互相见面就恨不得吐口吐沫的针锋相对。当然了,也没有能和莽子媳妇和九嫂子的亲近,只礼貌的说:“快回吧,这里真不用你,干活的可多啦,”送到大门口:“谢谢你送来的菜。”

  白玉兰认为娘说的对。

  娘今早和吴婆子打完仗,胜利凯旋回来后就表示:这是最后一场战役,往后再能不伸手就不伸手了,最好连骂人都少骂。

  为自己的体面,更是为孩子们的体面。

  别跟个泼妇似的,总为一些小事情纠缠,掉价。

  娘说了,她要做富婆,不要做泼妇。

  所以白玉兰现在再面对像桂花这种以前互相吐口水的,自然而然就想起老娘的话。

  总之,今日家里不但好些菜没花钱,而且在宴请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居然一桌十个菜还够用呢。

  别看一家只给半坛子咸菜一筐菜的,挡不住村里好些家都出动了,这就成全了左家。

  另外,来做客的,有些人也没空手。

  比如说大黑胖。

  难怪左撇子对这娘们“念念不忘”。邀请名单上写了黑胖妹子。

  大黑胖不熟悉白玉兰,下了六子拉着的马车,见到白玉兰就一把拉住:“嫂子,我大王村的,我富家姓陈,村里人都管我叫胖嫂或胖妹。”

  白玉兰说:“我知道你,哎呀老妹子,听说你还在你们村,帮俺家张罗收粮。”

  “那算啥帮,话赶话当唠嗑了。嫂子,来,头回来家,俺也不知道拿啥,俺村不是有片林子嘛,别的没啥就野果子多,上秋那阵存地窖里不少,你别嫌弃。”

  满满的一筐小苹果,里面零散的还有沙果。

  那沙果一看就存挺长时间了,野沙果刚摘下来吃酸,但是眼下倒是一瞅就知道会很面。

  还别说,这点果子,尤其是沙果真送到白玉兰的心坎上了。

  因为就前两天,白玉兰还听到她娘大晚上不睡觉和甜水在说,等赶明进城要是能买点儿果子就好了。用那秋日的沙果放水熬煮,里面放点儿白糖,果子一咬很好吃,连那熬果子的汁啊,都会酸甜可口。

  她记得,老娘当时说完,大晚上还和甜水一起吸溜吸溜口水,听的可真亮了。

  没想到,那小老太太刚惦记两天,这果子就来啦。

  白玉兰嘴上埋怨着:“你拿这干啥呀,让你来家吃饭,没想到还让你倒搭。”心里却是高兴的,莫名其妙从他老头子那面,认了位黑胖妹妹。以前还没接触过。被偷后却有了缘分。

  大黑胖却麻溜卷起衣袖:“嫂子可别客气,那啥,我去灶房帮着烧火去。”

  白玉兰死活没让,一把拽住,还让二闺女小豆陪聊。

  而像大黑胖一样带东西来的客人,还真不少。

  外村卖粮大户,多少都带了点儿登门礼品。有拿鸡蛋鸭蛋的,有捆一只鸡、两只鸭的。

  如若让这些人此时说出心里的大实话,谁家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带东西上门,以前还不熟悉此时却很客气,哪能是差那口饭?无非就是为了交好老左家。

  可有些事情,白玉兰现在被她老娘带的,还有在县衙做饭那阵,常常能看见知县和那些官员的做派,甭管对方心里咋想,她都能做到实心实意笑脸相迎。

  还是那句话,老娘说的对。

  昨儿,老娘在大女婿才回来那阵就说过,德子哪里只是单纯的显摆一把咱家请得起吃饭?

  有显摆的意思。

  也有感谢最近咱家乱糟糟,请来的人,或多或少都帮过咱家忙。

  但更多的,估摸是想趁此机会将大家聚齐。

  朱兴德想认识一下,让左撇子以及全家也认识一下,在咱家出事这阵,外面敢卖咱家粮食的那些人家。

  熟悉起来后,到明年这就等于手里有名单了。

  酿酒永远离不开粮食,慢慢地应是惦记固定的粮食供应链。

  甚至往大了想想,咱家不可能也暂时买不起好几十晌地,但是完全可以和这些人品不错的人家长期合作。左家酿酒需要什么粮食,就让这些人种什么。

  至于在宴请名单上,还有没卖给咱家粮食的人,这些人更要好好感谢一番。

  这类人或许家里困难,或许没几亩地,但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在家里出事时,或多或少帮过咱家。

  比如说,像青柳村推罗婆子进城看病,且照顾罗婆子三天的那些小伙子。

  朱兴德想趁此机会见一见。

  骨骼硬实,目光坦荡,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家里也别有什么搅屎棍给拖累,他就打算启用了。

  毕竟,左家府城租个铺子,县城这回又有间大铺子,来回途中运酒需要人手,如若哪家大户订酒,送酒也需要许多人手。

  而雇一些曾在咱家患难时伸过手的人,总比找别人强。

  以上,秀花和左撇子都认为,大女婿有这些方面的意思,就给白玉兰分析过。

  分析时,还吐槽说:“你那女婿猴精的,安个尾巴就是猴,他能吃亏?哼,指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当朱家一马车、一骡车也到位时,朱兴德下车就开始抱拳和诸位寒暄时,这代表着左家请客正式开席。

  左家新做的特大号双开大门,此时正大敞四开。

  屋里支了六桌,是岁数大的老人和小孩子们在屋里吃饭。

  院子里支了八大桌,基本上,上面都搭着借来的油布棚子,以防冷,每桌空隙间还摆有炭火盆子。

  而对着大门外,也支着好些油布棚子,外面还有好些桌。

  为了能听见“左家当家人们”讲话,窗户没关,坐屋里的先没着急上桌,而是站在门口,或是聚在窗户边一起听发言。

  大门外的,更是挺有礼貌的没着急吃。

  不,要说个插曲,其实是他们想吃也吃不着,菊花奶奶她们几位老太太不给发筷子呀。

  秀花妹子说了,花那么多银钱请客,没沟通完感情吃什么饭,等听完发言的,再发筷子。

  这不嘛,大门外的那些桌客人,就没着急坐在油布下的饭桌前,通通聚在大门里,或是大门外站着。

  左撇子举起酒杯,他的左手边坐着他的妻子白玉兰,右手边坐着他家最大的长辈,老丈母娘秀花。

  左撇子站起身,还看眼岳母请示一下:“娘,我先说两句。”

  秀花笑着说:“嗯。顶梁柱嘛,先说。”

  非常给他姑爷面子。

  且在客人们面前,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早上才扇完别人嘴巴子,眼下,这老太太可矜持慈善了。

  左撇子得到岳母同意,才举起酒杯大声说,来的都不是外人,感谢大伙今日天挺冷的,全来了。

  外村的代表们却忽然说句:“要讲感谢,咱这十里八村更要感谢你家。每户都要感谢,徭役取消了。”

  草草的几句对话,就给主宾两方全整激动了。

  极为感慨地互相举起了酒盅。

  像是应证着这次吃席会是个好兆头般,第一次誓师大会非常成功,这是一场友谊的聚会啊,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落在了一个个油布棚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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