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善善难过极了。
她的眼泪忽然流出来,把身边的文嘉和与江惠柔都吓了一跳。
突如其来的哭声将周遭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江惠柔见其他人望着自己,唯恐别人看见自己与善善走得近,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忙不迭的跑了。
但无人顾得上她,温宜青很快过来。
善善扑进娘亲的怀里,眼泪全都蹭在她的衣襟上,心里就像装了一口会咕噜噜冒酸水的泉,数不尽的委屈从里面涌出来。
善善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
在云城时,常常有媒婆上门来给她娘亲说亲。
那些上门来说亲的媒婆被拒绝的多了,十个里面总有一二个会拉下脸,说出些不好听的话。
善善听过一些,虽然她年纪小,懵懵懂懂,可听得多了,总能听懂几句。
明明她娘亲温柔漂亮,会挣银子会写诗,还会给善善唱好听的小曲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可别的人总是要说她娘亲这不好,那不好。
仿佛多了一个善善,她的那些好就全没了。
善善心想:要是她早点找到爹爹就好了。
要是她的爹爹还在,就不会有那么多媒婆接二连三的上门,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当她的后爹爹,有人欺负娘亲的时候,他也可以保护娘亲。
那一定是个像齐天大圣一样无所不能,有着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子,威武非凡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善善已经不想找他了。
他迟迟不出现,善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符合她心意的后爹爹人选。
但那个人也还没有答应她。
没答应,就不作数,就是善善想要喊他作爹爹,那也当不了真。
就像在这个时候,善善张开小手,努力环抱住娘亲,想到她刚才孤零零坐在一边的模样,胸口里的酸泉就沸腾起,化作数不尽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心里有好多话,却连个能说的人都没有。
善善也不想哭的,她觉得娘亲的委屈比自己还要多些。
可她人小,眼泪一涌出来,便哗啦啦的止不住,好像连娘亲那份也一起哭了出来。
一只柔软的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很快有另一个人将她接了过去。
新的怀抱宽厚温暖,善善泪眼朦胧地趴在他的怀里。
等她的眼泪被那双大手擦去,才总算看清,原来是皇帝。
边谌指腹轻柔地拭去小姑娘的泪花,小小的脸蛋还没他的手掌大,就像捧着一团绵软云朵。
善善吸了吸鼻子:“皇上叔叔?”“是我。
”边谌说。
善善回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僻静的亭子里,身边只有侍卫宫人,银星灯火的热闹都被隔绝在林荫之后。
“我娘呢?”“她去了太后那里。
”善善蔫蔫地应了一声,边谌招了招手,旁边的太监连忙端上一盘点心,是善善最爱的那种。
善善抓了一块,咬了一口,却心不在焉,她的脑袋里还装着娘亲,装着没见过面的爹爹。
她想要与皇上叔叔告状,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毕竟,他们也没说错呀!另一边。
温宜青则被太后请了过去。
与她一同被请过去的,还有忠勇伯府的祁夫人。
祁夫人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叫来。
温宜青的消息是从忠勇伯府散出去的,起初只是几个人知道,直至今日,一场宫宴将那些风言风语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祁夫人却没料到,太后娘娘会为温宜青母子俩出头。
她更没料到,方才皇帝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温善抱走。
温家母女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受宠许多。
她心下惶惶,似乎有大难临头,却抓不出头绪。
祁夫人慌了片刻,又很快定下心神。
此事倒并非是她凭空捏造,据钱管事所说,他在云城的那段时日已经将温家上下的情况都打听的清清楚楚,温善也确确实实来历不明。
就算是太后娘娘问起,她说的也全是实话。
“今日宫宴实在热闹,便是坐在这儿,都能听到外头的笑声。
”太后淡淡道:“除了这,哀家倒听了些其他。
也不知怎的,大好的日子,竟有人传了些荒唐的流言。
”温宜青低头默不作声,祁夫人瞧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应道:“那些人说话没分寸,竟污了太后娘娘的耳朵。
”太后打定主意是要管的,她朝祁夫人看过去:“你也听说了?”祁夫人勉强一笑,也不敢直接应。
长公主放下茶盏,单刀直入:“本宫听说,话就是从忠勇伯府传出来的。
”“府中下人多嘴,没想到此事会传到外头,惊扰了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
”祁夫人谦卑道:“臣妇管教不力,让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看了笑话。
”长公主不应,太后微微阖上眼。
祁夫人心头乱撞。
她实在摸不准这二人的意思。
难道太后娘娘还想要为温宜青洗清名声,当此事不曾有过?先前只是传言,若伯府站出来改口澄清,到时候京城人该如何笑话伯府?说他们作践亲生女儿的名声,手段下作,那可比不认亲生女儿还要丢大大的脸啊!她温宜青不过是一个普通商妇,只不过碰巧入了太后的眼,哪里比得过一个功勋显赫的伯爵府!温宜青:“还是我来说吧。
”长公主:“你既愿意开口,本宫便不说了。
”祁夫人面色紧绷,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温宜青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算二人是母女,那点血脉亲情也早在先前消耗的一干二净,相逢如同陌路人。
此事虽严重,却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们府中的管事会打听消息,外面那些消息传的也没错。
”祁夫人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先愣了一下。
然后她看向太后与长公主,满脸愧疚道:“青娘不曾在我膝下长大,也是接回来后,才听说了这些荒唐事。
底下人多嘴,倒叫此事传了出去。
青娘与臣妇虽有血脉亲缘,却有缘无分,她一个人落在外头,年纪轻行差了事,还这般年轻,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夫人说着,掩面佯哭,似是无颜见人。
太后阖眼不言。
祁夫人又看向温宜青,关切地道:“你我二人虽无母女亲缘,可我到底是你母亲。
我已想过了,不如你与善姐儿回云城去,那儿是你的家乡,又与京城离得远,想来消息不会传到那儿去。
”温宜青没应。
祁夫人又道:“或是在京城附近找处庄子,且避开风头,等这些事情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
你离得近,娘也好时常去看你。
”温宜青还是没应。
祁夫人接着说:“你要执意留在京城,我也劝不动你。
只是你的事情已经传的满城皆知,怕是连铺子也不好再开下去,难道要叫人日日笑话你?”祁夫人说的情真意切。
自从真假千金事发后,忠勇伯府与温家就成了京城的谈资。
京中世家最是看重脸面名声,抱错已经是件丑事,祁文月又被侯府休了回来,人人都道祁家做事糊涂,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上不得台面,话里话外,全是在看伯府的笑话。
祁夫人半生锦衣玉食,还是头一回丢那么大的脸,连着好一些时日都闭门不出,一想到这些,气的连夜里都合不上眼。
她倒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恨温宜青不识趣。
若是温宜青不在京城,等再过几年,人们不就把这些事情忘了?可温家虽然只是一小小商户,却在太后面前得脸,她也不好随便动人。
祁夫人:“就是不为别的,你也得为善姐儿多想想,她年纪还这么小,难道你要叫她以后都抬不起头来?”温宜青总算有了反应,抬起眼皮,将她面上的算计全都看入眼中。
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若我就是不离开京城呢?”祁夫人劝她:“青娘,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做出这种事情,便是再嫁,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你府中的管事擅打听,他有没有打听出来善善的亲爹是谁?”“什么?”祁夫人一愣。
不就是云城一个野汉子?温宜青平静地告诉她:“善善是皇上的孩子。
”祁夫人吓了一跳:“你疯了?!”她是有吞天的胆子,竟猖狂到扯着帝王的威风来给自己长脸?!祁夫人顾不上其它,连忙起身跪了下来,慌张道:“太后娘娘莫怪,温娘子怕是受了刺激,得了癔症,才说出一嘴胡话。
”太后语气平淡:“罢了,起来吧。
”祁夫人哪里敢起,双手双腿都没了力气。
温宜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与你说了实话,你倒不信。
你怕什么?你们祁家人爱攀权附贵,于你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这……”这也得是真的才好啊!祁夫人快吓破了胆,她是想把人赶出京城,却不是想掉脑袋!哪知道温宜青这人看起来文文静静,却不想是个疯子,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皇上是九五至尊,岂是她一个早早失了身的小小商妇可以肖想的?!若是追究起来……心神大乱间,祁夫人忽然注意到了太后与长公主的态度。
相比起第一回知道这个消息的她,那二位却平静的不得了,没有发怒,没有问罪,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长公主淡淡看了她一眼,冷漠地像在看一眼跳脚的小丑。
是了,是了!就算温宜青有再大的胆子,怎么敢在太后面前扯这种谎。
她说的只能是真话。
祁夫人忽然明白了。
难怪太后会如此看重一个商妇,难怪皇家人会如此亲近温家,难怪方才皇帝会抱走温善,难怪太后要费力维护温家名声。
因为温善是皇帝的亲女儿!温善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孩子!祁夫人如遭重击,脑袋里嗡鸣作响,像有百道千道天雷自天灵盖劈下,温家母女进城后的种种画面如走马灯一般自她眼前飞快闪过。
殿中安静的不可思议,因此连她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都变得像是鼓点一样紧迫逼人。
她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千回百转,想说出几句反驳的话,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只能发出难堪的嗬嗬声。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她那个不要的女儿,竟生了皇嗣……祁夫人呼吸一顿,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同一时刻。
善善被哄着吃过了半块点心,心里的难过却还是一点没少。
她坐在皇帝的怀里,问他:“皇上叔叔,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一定知道很多事,对不对?”“什么?”“我爹为什么不要我呢?”善善抬起头看他:“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不够乖?不够听话?是不是因为我笨笨的,读书总是不用功,他更喜欢聪明的小孩子?”皇帝微微一顿。
童真的话语像是云朵一样飘进了他的胸膛里,哽在喉咙口,化作沉甸甸的巨石落下,又化作锋利的刀剑剜着他的心。
边谌对上她乌黑澄澈的双眼,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抚上小姑娘细软的发髻,哑声说:“他没有不要你。
”他只是粗心大意,一不小心错过了这个天底下最讨人喜爱的小姑娘。
她明明又乖又听话,聪明伶俐,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可爱的不得了。
她本该是在爹娘兄长的呵护中长大,每日过得快快活活,远离所有烦忧苦恼,更不会为那些流言蜚语掉下眼泪。
皇帝低低说:“他很喜欢你。
在他心中,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善善失落地说:“你又不是我爹爹,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你肯定是骗我的。
”“我从不骗人。
”“我爹爹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呢?”“也许……有其他的原因绊住了他。
”善善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许久,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皇上叔叔,可你没找到我的爹爹呀。
”边谌一怔。
善善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路边饿肚子的小狗一般可怜,乌溜溜的看着他:“皇上叔叔,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像孙悟空那么厉害,你帮我找了那么久,连你也没找到我的爹爹,他肯定是不想要我,躲到了连你都找不到的地方。
”善善拜托过好多人。
拜托了皇上叔叔,拜托了沈叔叔,这两个已经是她认识的最神通广大的人。
可是连他们都没找到。
善善难过地说:“既然他不想要我,就算啦!”“他不会不要你。
”边谌心疼地说:“他恨不得立刻认回你。
”“真的吗?”“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皎洁的月光落在孩童稚嫩的面庞,边谌抱着小姑娘,像抱着一团云朵,一捧月辉,抱着这世间他最珍爱的宝贝。
哪个为人父的人能在这个时候硬起心肠?就算他是皇帝,是那个天底下最至尊至贵、最不该形于颜色、最该克制冷静之人,也绝对做不到。
“因为我就是你的爹爹。
”边谌抚着她的发髻,话已经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善善,你是我的亲女儿,我就是你的爹爹。
”远处传来喧哗,嘈杂穿过林荫,传到这方僻静的角落里。
那方人头攒动,随夜风传来只言片语的呼声,似乎是有人昏了过去,热闹的宴席也因之而暂停。
侍卫宫人垂首默息,一动不动。
而唯二能分神去注意的人,此刻也分不出心神。
边谌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怀中孩童的反应。
小姑娘张着嘴巴,眼睛也瞪得滚圆,手中吃到一半的点心啪嗒落在地上,已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惊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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