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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二章 谁为三等?


  崇政殿内。

  三名考生的卷子呈于五名考官的面前。

  一边是一门三苏名声动于天下,一边则嘉祐六年的状元郎。

  众人先看苏轼的文章,五名考官一并称许。

  司马光先是赞道:“制举之前,苏子瞻与老夫言,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屈,如此看来可谓句句匡正。

  蔡襄笑道:“难怪此子被张乐道(张方平)以国士相许,欧公还曾与我赞苏子瞻,说几十年后,就没人知道他的文章了。”

  几位考官都是笑了,对于苏轼的文章他们都是服气的。

  胡宿发话道:“可入三等。但不着急断言,先看了另二人的制策再道。”

  众人一致称许道:“此为老成之言。”

  其次众人又看苏辙的卷子。

  苏辙的卷子着实令考官们倒吸凉气,这是什么话?

  “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陛下失所忧矣。”

  苏辙制策迎面就是一句,批评天子。

  胡宿摇头道:“此非臣子之言。”

  没料到胡宿看了一半,苏辙下面还有另一句。

  “臣疏贱之臣,窃闻之道路,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

  苏辙居然说臣道听途说,皇帝你宫中养着千数美人,整天歌舞饮酒,不理朝政?

  胡宿见此勃然大怒。

  皇上也是人,怎么就不能有点正常人的嗜好了?宫里就算有那么多美女,但也是为了社稷操劳的缘故啊。

  苏辙居然将皇帝与有商太康,商祖甲,周穆王,汉成帝,唐穆宗、唐恭宗六位昏君相提并论。

  五名考官也对苏辙的卷子评价不一。

  司马光认为苏辙的卷子,理所应当入三等。

  司马光道:“苏辙之言虽是急切,但非恪守中庸的乡愿之士,忠直而告,反似狂狷不逊。”

  “君实此言差矣,未必无人故作忠直为乡愿。”范镇言道。

  范镇,蔡襄二人一致认为将苏辙的卷子列入第四等。

  主考官胡宿则更激烈,以为苏辙策语不逊,力主黜落。

  众考官们议论不一,暂且搁置。

  最后则是章越的卷子。

  五名考官读了章越的文章后,也是顿时分裂两派了。

  司马光则道:“章度之此文所见虽深,但满篇尽是法家权谋,少言道德,尽言匡正君上,若高第怕是侵官乱政之嫌。但其文章才华见识不可不褒奖,依我看四等足矣。”

  范镇沉默半响道:“吾亦觉得有侵政之嫌,但不可依此贬去一等。”

  司马光道:“不如子瞻。”

  杨畋则道:“我倒与君实之见不同,章度之此文所见之深,更胜过子瞻子由。”

  杨畋看向权理三司使的蔡襄问道:“蔡公之见呢?”

  章越文章认为宰相领度支,对于身为计相的蔡襄而言,着实有些侵犯。

  蔡襄却出声道:“诸位你们相看,苏子瞻与章度之都提及徙民至湖广,而二人之政有何不同?”

  “蔡公有何高见?”

  蔡襄道:“苏子瞻徙民是为去狭就宽,就其问而答。但章度之先迁罪民实边,再改土官为流官,用他的话来说即是改土归流。迁民与改土归流是为强干之道,其文章通篇不离其要。我看可谓道理条贯,纵理源究。”

  司马光听了杨畋之言,突然想起那天王安石点评苏轼苏辙的进卷。

  就是就一事而论一事,通篇无其要,是为纵横家言,所谓战国文章是也。

  章越文章确实条贯清晰,以一论而提领全篇,所谓治国方要是也。当然司马光反对如此强干的治国方要,不过以策对而论,倒是胜过二苏一筹。

  故而司马光不出声了,也不反对将章越降为四等,但也不支持章越为三等。

  司马光则道:“我观苏子由的六国论极妙哉,亦是雄文。章度之此篇不如六国论。”

  五位考官议论了一番出现了分歧。

  苏辙当罢不当罢?

  苏轼,章越谁为三等,众人争论了一番,还是不能相下,最后还是老办法请圣裁。

  至于此刻天已是黑了,章越,苏轼,苏辙三人在崇政殿偏殿等候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有人出面宣布等次,心底也是奇怪。

  正在这时,苏轼章越三人谈起了策对。

  “度之,你进卷是以何为题?”苏轼问道,苏辙看了兄长一眼,此话也可随便问得?

  章越笑了笑,他知道苏轼这人没有太多心机,于是坦率言道:“以强干为题。”

  苏辙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度之,是强干弱枝么?”

  苏轼对苏辙道:“子由,此语出自汉书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秉其厄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当初我背汉书时忘了,还是你提醒我的。”

  苏辙笑道:“多少年前的事哥哥还记得。”

  苏辙向章越道:“我记得汉以推恩令削诸侯王之势力,可称强其干,弱其枝。太祖太宗强干之事,是为以文抑武,革除藩镇之事,度之又何来为之?还有推恩令可行么?”

  章越笑道:“推恩令为千古良法,归根到底还在于抑兼并。”

  顿了顿章越又道:“其实我只言强干未言弱枝,不过真要言,当是强干弱枝富民。”

  苏辙道:“度之想得虽好,然而强其干难富民,欲富其民则难强其干。”

  章越笑道:“子由所言极是,此为反复之道,宽猛相济之意。譬如栽树,主干为本,先修剪其支,使主干更挺拔茁壮,待他日枝叶更加繁密。”

  “不过度之可想过那时彼之枝叶,非此之枝叶了。”苏轼皱起眉头言道。

  章越道:“太祖曾杯酒释兵权,亦未尝取代之。”

  苏轼沉思后道:“若是如此,倒似是可行。但怕是想当然尔。”

  章越笑了笑道了一句:“治世不同,治道不同,仅用儒术不足以经纬天下。”

  章越知苏轼,苏辙二人历史上都是反对变法的。

  不过这一刻保守与变法之间,还未到日后剑拔弩张的地步。章越与苏轼,苏辙坦率相谈,尽管观点不同,就好比谈论一件美食般普通。

  好比你是甜党,我是咸党般,大家争来争去不伤情谊。

  多盼望日后也能如此就好了。大家哪怕政见不同,也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聊天。

  正在此刻,忽闻脚步声,原来是韩琦到了。

  三人连忙起身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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