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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一十六章 宣麻拜相


  宣麻之制,自唐玄宗而起,至今数百年。

  如今麻案已是摆好,百官皆着官服序班于文德殿外站好,之后由押班的参知政事王珪率领百官前往文德殿殿延前。

  诸官站定后,吴充,章越先后被朱衣吏引至百官身前。

  白麻任命之相,被称为降麻官。

  众官员们见吴充,章越抵达时,不少印证了之前心底的猜测。

  也有一些刚‘通网’的官员,见一日之内翁婿同拜,这可是本朝未有之事,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道这也行。

  王琏,元绛,邓润甫等人虽是早有预料,但看到这一幕时,仍是一副气抖冷之状。

  而王琏上了年纪,受不了这个刺激,差点当场晕了过去。元绛则冷笑,不知是否又在心底骂福建子或寒家子了。

  至于章惇脸色不喜不悲,反而是非常平淡地看着这一幕,似正如他与元绛,王琏所言,章越拜相对他而言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至于黄履,蔡确,许将则是另一番神情。

  黄履和蔡确此刻见章越每升一步,不免总这样的反问,昔日可想到这个与自己同窗共学的同乡会有今日。

  除了他们,还有场中的闽籍官员。

  一日二宣麻,不仅是翁婿,还皆是闽人,加上吕惠卿,陈升之,二府七位宰执有四位闽籍宰相。

  自章得象景佑五年作为闽人首度拜相之后,到如今四相并立,不过四十年闽官之盛从未有过今日。而作为同籍官员的他们身上不仅与有荣焉,也扶掖闽人的声誉。

  至于其他官员也是各有想法。

  其实近来朝堂上对闽相颇有议论,似曾公亮,吕惠卿等闽相虽有相才,平日胜于细腻,却失在格局太小,心胸不够开阔。似寇准那等能断大事,不拘小节,怀干将之器,可承天下之重的宰相气度,在地方狭小的南方很难培养出,唯有在千里大平原的燕赵秦之地,方有这等参天伟器。

  只可惜这些地方在科举上不够争气,谁叫进士多为南方籍。

  如今章越有收熙河之功,入相可否扭转这一切,不少官员既有期待,也抱有怀疑。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富弼,韩琦入相,宣麻后百官皆是相互庆贺的一幕,怕是今日不会重演。

  至于王安石,吕惠卿,陈升之则不在场,除非宣麻立后和立太子,宰执可不到场,此举想必怕抢了降麻官的风头。

  片刻之后天子登上大殿,坐在御座之上。

  赞礼官高声道:“百官听麻!”

  文德殿下皆鸦雀无声,章越持白简而立,颈挂白罗方心曲领,身穿紫纱官袍。

  在百官屏息静气中,他稍稍抬起头正看到一行飞鸟掠过宫檐,盘旋在文德殿,他虽身在殿下,但整个人却如苍鹰般,跃居高空,正俯瞰着这一幕。

  时不同,位不同,眼光自也不同。

  眼光不同了,格局自也就上去了。

  但见殿上东上閣门使将麻案上的麻诏捧出,缓缓走至台阶下高声道:“付门下!”

  王珪出列跪受麻诏,然后付通事舍人。

  通事舍人再交给閣门宣赞舍人宣读,但见两名御吏摊开麻诏,这白麻诏书高三尺许,长五尺,每字皆如拳大。

  閣门宣赞舍人南面而立,躬着身子作叉手之状当众宣读麻词。而王珪作为押麻官在旁监麻。若王珪对麻制有异议,可以当众提出。

  百官听麻,这一日两宣麻,这等大除拜之事,本朝罕见。

  閣门赞宣舍人昨夜锁宿时与杨绘商量了一夜,再三确认了所有字的读音后,当着百官吟唱出麻词。

  这正是苏辙诗中所云‘明日白麻传好语,曼声微绕殿中央’。

  宣麻不是直读,而是作歌咏之状,而麻词也不是全读,仅是读摘头,尾制词及所授官阶。

  首先念至吴充时,进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加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

  之后閤门官马不停蹄地念到章越。

  章越进拜枢密副使,升授礼部侍郎,加食邑七百户,实封三百户。章越记得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前,本官也不过是礼部侍郎。

  宣麻之后,尘埃落定。

  百官行礼叩拜,然后退朝。

  这一刻章越的心底反而是最平静的,他抬起头看到御座坐着的官家。官家正对着自己微笑,章越亦点了点头。

  官家起驾回殿后,王珪押班带着百官离开。

  吴充,章越一左一右跟在王珪身后,率领着百官浩浩荡荡离开了文德殿。章越抬头望天,天气晴朗至极,连一丝云彩都不见。

  比之吕惠卿宣麻当日,汴京突起了大风霾,这可谓是天公作美。

  头顶着万里晴空,走在广大至极的广场上,两侧是重重叠叠,如山峦起伏的宫楼,章越一瞬间心情极好,官服的袖袍摆动加快。

  他想到少年与师兄跋山涉水,追随溪流的尽头,看他流向何方?追逐山峰,看山后面有什么?

  每条溪流的尽头,是波澜壮阔的大江大河。

  而翻过了山,眼界就从此开阔了。

  待穿过了门楼,眼前又重新开朗,章越刚停下脚步,百官们已是潮水般地涌上,并齐向吴充,章越二人作贺……

  吴充方拜史馆相自是主角,章越则是笑着站在吴充的一旁。

  王珪先向吴充道贺后,便与章越说话。

  那日吕惠卿贬退自己,王珪从始至终为章越没有说一句话,并事事看吕惠卿脸色,但不等于对方丝毫不关心章越,而是他为官以来一贯作风。

  章越当然也不怪王珪,他有自己身不由己的地方,其实人也是越活越明白,这世上你能真正责怪的人其实不多。

  此番再见,二人仍是师徒。

  ……

  而政事堂上吕惠卿负手而立,想了想他坐在案上持笔书写。

  一旁吕升卿看着吕惠卿所书,不由吃了一惊道:“兄长,你是做什么?这时候辞相,这么多年的经营不要了?”

  “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吕惠卿按笔道:“不然我还能作何?今日章度之拜为执政,明日必是报复于我,与其被他逐出朝堂去受此羞辱,倒不如我自己给自己留一体面,免得到时候灰头土脸!”

  吕惠卿满脸自嘲地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没料到我吕惠卿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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