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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十九章 高楼


看着熟状,官家陷入了默然,他此刻在沉思。

        当初在宣德门上他给章越赐坐,并说出假黄裳而治天下的话,就让对方能够为国家出力,在国事上敢为天下先。

        但是没料到,章越主持政事后,居然将这第一刀就砍在了自己身上。

        官家有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道:「若少了五等户的助役钱,朕是要等到何年何月方能伐夏?」

        听了官家这话,众大臣们不言语,章越心道,自己还巴不得皇帝是那等吃喝玩乐的君主呢,可是官家就是一心太想有所作为了。

        章越没有开口,韩绛道:「陛下,臣以为,伐夏之事与免去五等户助役钱之事并不相左。济民以宽,方免过刚易折。」

        官家道:「天下户数五等户虽居其七八,但收得役钱本就是少,朕又恩准免去他们一半的役钱,百姓们不至于苦得如此吧。朕闻国无三年之蓄,国非其国,朕也是理财为天下用。朕又非拿这钱修亭台楼阁,为一己私用。」

        韩绛则道:「陛下,民为邦之本,岂可舍本逐末。臣实言,两淮,两浙,陕西百姓皆疾苦,这是臣这几日在中书所集的各地报灾伤民变的奏疏,还请陛下过目。」

        官家看了奏疏,但见上面言。

        黄河曹村决口,百姓流离失所……

        又说徐州、淮阳军良田百余万顷,被水退迟,麦种不入……

        官家看了心烦,掩卷放在一旁,韩绛道:「陛下临御日久,我等畏上威严,莫敢进规。今日冒死谏之,还请陛下纳之。若陛下能伏允,臣死而无憾。」

        章越对此暗暗感激韩绛,对方在今日这关键之时还是站了出来。

        这免役法本就是章越与韩绛政柄,此事办不成威信便受到严重的打击。

        所以韩绛不惜在熙宁二年与王安石翻脸,一直到如今他也要将免役法改回来。

        官家还是犹豫,西面的吕惠卿还在练兵练将。

        他给延州任上不断给官家上条陈,比如陕西四路练兵练将之法,如何部署策应应对西夏的进攻。吕惠卿本就极有才干,又熟知天子的心意,所以他所陈的意思,都恰到好处地击中了官家要【攻取横山】的心思。

        吕惠卿一再陈述说,如今西夏国主与梁太后和宰相不和,这正是大举进攻西夏,夺取横山的大好时机。

        只是实现吕惠卿的战略,必须要用到钱。

        如今短了这些钱,朕的宏图大略也就无从谈起了。

        官家再看几位中书中,元绛王珪始终不说话,看来并非与章越,韩绛想得那么一致。

        韩绛看官家眉头紧锁,知道事情要遭。

        而此***越却站出来道:「还请陛下放心,从明年起,这免役法短去六百万贯臣从别处补给陛下便是。」

        此话一出,韩绛先是一喜旋即神色又是一暗,元绛王珪都露出惊讶之色。

        官家则目光一亮问道:「此言当真?」

        章越道:「臣若办不到,还请陛下治臣之罪。」

        冯京道:「陛下,章越此言不可信之!一年六百万贯岂是几句话可以信的。朝廷开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以来已使民间极穷,如今又有什么办法找出这六百万贯来。」

        「陛下,章越说治他之罪,但天下除了陛下又有哪个人敢治参知政事之罪呢?」

        章越上前斩钉截铁地道:「陛下,臣说可以便是可以。」

        王珪,元绛不由侧目。

        官家闻言沉默了半刻最后道:「只要章卿明年能找出这六百万贯,此熟状朕允之便是!」

        官家说完,韩绛章越都是大喜。

        免役法取代募役法几经波折

        终于是办下来了。

        告退之后,韩绛擦着满头汗水对章越道:「此番胜得真是极险。方才王相元参都没有出面帮你我说话,让陛下看出来熟状所拟,但中书并不一致。」

        章越道:「元参素与我们不是一心,只是王史馆近来态度有些变化。」

        韩绛道:「是啊,人在权位久了都生其心来,王史馆本就我与介甫之同年。当初介甫在时,他便一直蛰伏着。而我为相后,他便觉得可不必如当初事介甫那般事我。」

        章越道:「韩公可介意?」

        韩绛失笑道:「有何介意?大不了‘式微,式微,胡不归"好了。」

        章越道:「丞相,你我变革天下才起了个头,你可万万不能有退隐之意。」

        韩绛微笑道:「我也是一时气话,今日免役法确立,也算完成了我多年夙愿。所以今日便是辞了相位,也算不是无为宰相了,此生无憾矣!」

        说完一向克制的韩绛也有些情绪失态。

        章越道:「丞相莫高兴太早,这变法改革之事,到了下面还不知会变得如何,还是要你亲自督责路州军县才是。」

        韩绛笑着道:「不提这么多,你我今日一同去吃酒。」

        章越笑道:「是。」

        当即韩绛章越二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微服出了宫直往樊楼而去。

        店家认得韩绛章越二人身份,恭敬地迎着他们登了樊楼西楼。

        天下的酒楼最多只有三层,樊楼虽说只有三层,但他的三层如同其他酒楼的五楼高。

        章越,韩绛一路直上三楼,也是最高之处。

        韩绛,章越一面饮酒,一面就着几样可口的小菜谈笑风生。

        整个整个汴京一览眼底,韩绛章越便在西楼对饮,看着落日余晖下皇城的景色。

        一名樊楼的杂役见了不由对另一名杂役问道:「此二人是谁,竟登三楼吃酒,以往怎么没见过。」

        另一人则道:「整个汴京城百姓们都知道等闲人只能在樊楼一楼吃酒,而能登樊楼者,都是非富即贵,至于能登西楼三楼者更是贵不可言。」

        「至于樊楼西楼上是不许有人向西眺望皇城的,能在此吃酒并眺望皇城。你切莫打听,否则小命不保。」

        对方不有咂舌道:「我不问还不行吗?」

        不仅是仆役,连樊楼其他的客人们也揣测着能登三楼这二人的身份。

        而西楼上,韩绛笑着问道:「度之第一次来这?」

        章越吃了杯酒点点头道:「我从未料到这三楼景色有这般,难怪人人都愿坐高处。」

        韩绛感慨道:「一楼有一楼的风景,然而也是高处不胜寒,日后你坐我此位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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