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导演，他穿着西装，留着络腮胡子，坐在椅子上微微弓着背，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打量着周洋。

　　《人间四月》这部电影获得了法国戛纳金棕榈奖以后，他既没有参加庆功宴，也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而是将金棕榈奖杯交给助手以后，就拿着剧本，来到了黄家成的房间里等周洋。

　　自从《矿底》首映以后，第5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席夏洛特.赛莉就一直在到处推荐《矿底》帮忙张罗着卖片，克里斯蒂安自然也是在推荐的行列里面。

　　克里斯蒂安看了《矿底》，以他的挑剔的眼光来看，《矿底》拍得很不成熟，技巧上面漏洞很多，演员层次上缺乏一些张力，有那么一丝演的痕迹在里面，同时很多人的演技都挺生涩的，但综合来看《矿底》确实是一部挺讽刺的写实纪录电影。

　　当时克里斯蒂安也没在意，后来，在《乌鸦》首映的时候，他又看了《乌鸦》。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部电影，阴沉压抑，整体的剧情缺乏升华感，通篇就反应了一个时代的黑暗，让电影整体看起来有些丑陋不堪，更缺乏完整感……

　　但也并不是没有惊喜。

　　当周洋饰演的黄德贵出现以后，克里斯蒂安发现曾经《矿底》里面的青涩小配角，竟然能跨年龄演出中年人的味道，虽然依旧生涩感，但表演极具张力，让人非常过瘾，甚至是他这样挑剔的人，都觉得这年轻人挺有前途。

　　戛纳红毯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年轻人。

　　让他眼睛一亮。

　　电影里的黄德贵和现实中的周洋，无论是模样上还是从气质上，都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惊人区别，几乎是精神分裂一般的区别！

　　这让他从周洋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戛纳颁奖晚会前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琢磨着自己的《羔羊》里那个优雅的，风度翩翩的食人医生的角色是否可以让这个年轻人来试试。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以后，几乎无法抑制，他迫切地想跟这个年轻人聊聊……

　　《人间四月》获金棕榈大奖了。

　　获奖以后……

　　克里斯蒂安并没有兴奋，也没有开心，而是平静地说完了获奖感言。

　　他是戛纳的常客，虽然是第一次获金棕榈大奖，但是他对《人间四月》这部电影其实没什么兴趣。

　　从看到剧本到电影拍摄完成，克里斯蒂安都是带着一种烦躁压抑的情绪拍摄的，好几次甚至都不想拍了。

　　电影反映了一个罗马尼亚的堕胎故事，其本质上，克里斯蒂安觉得《人间四月》跟《乌鸦》的毛病一样，都是渲染社会的阴暗，有些丑陋不堪，演员虽然都很专业，但他觉得非常不过瘾，之所以拍这部电影，也是在编剧朋友苦苦哀求下拍的，算是还恩情……

　　他喜欢那种犯罪题材类型的电影，更喜欢那种血腥刺激中的真实感，特别是探索一个人内心扭曲的精神世界，然后在扭曲的故事里面，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不否认他心理是变态的，但无所谓，他就喜欢这样！

　　《羔羊》这部电影他准备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完善和筹备这部电影，每一个电影场景在他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种特定的画面……

　　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拍摄场景，甚至每一秒钟要拍摄什么内容，他都分解得清清楚楚！

　　然后……

　　所有的演员都差不多找齐了，就缺一个反派！

　　他对主角的要求并不高，对女主角要求更不高，真正要求高的是反派……

　　首先！

　　这个反派内心深处得是病态，病态不是变态，不是精神病，而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那种分裂感，但他表面上却需要非常优雅，看起来风度翩翩，喜欢看书，喜欢交响乐，喜欢散步，像一个高雅的绅士贵族……

　　起初他将这个人选定位是英国人。

　　五年时间，他接触过数不过的英国杰出演员，然而，他们要么就是表演时候绅士气息太浓郁，要么就是病态得太刻意，完全是按照剧本在演在念，缺乏一个人物应该有的灵魂，找了很久以后，他最终遗憾地将英国人的定位变成了法国人……

　　法国人崇尚浪漫，有文学的素养，有幽默的风格与风度翩翩气质，按理说应该是可以的，但真正接触他们以后，他发现法国人天生骨子里就是游离散漫，同时掩饰不住的奔放，缺少一种神秘感……

　　一个个想法破灭以后，克里斯蒂安终于不再执着于欧洲白种人，甚至一度想过用黑人来试试……

　　但很可惜，他每一次满怀希望地等待，最终迎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五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

　　周洋看不懂《羔羊》的剧本。

　　剧本纯英文，对他很不友好。

　　还是黄家成叫了一个翻译过来以后，他才勉强看懂了《羔羊》的剧本大纲……

　　看完以后，周洋沉默了。

　　他大学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名叫《红龙》，看完《红龙》以后，周洋又去看过《沉默的羔羊》，紧接着又去看了前传……

　　周洋的记忆并不算好，原先世界的两部电影剧情周洋忘记得差不多了，唯一令周洋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老头。

　　他记得那个饰演者名叫安东尼·霍普金斯，在原先世界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演员。

　　克里斯蒂安的《羔羊》和那部《红龙》人物类似，都是一个是食人医生。

　　唯一不同的是，《红龙》里的汉尼拔是心理医生，而克里斯蒂安的《羔羊》里面的医生，却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解剖学医生。

　　“怎么样？”黄家成见周洋不再看剧本的时候下意识问了一句。

　　“克里斯蒂安导演让我尝试的角色是这个名叫弗兰克斯食人医生吗？”周洋看着黄家成后又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安。

　　“是。”黄家成点点头。

　　“难度很大，我应该不行，还是找其他人吧。”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汉尼拔形象在周洋脑海中一闪而逝，周洋最终摇摇头。

　　满打满算，他就是一个刚入行一年都不到的新人，他能演好黄德贵是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物，沉浸得非常快，模仿得非常快，但是，让他演好像汉尼拔类似的人物，周洋完全不行。

　　那需要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由内到外的高贵气质。

　　周洋上辈子和这辈子看到的高雅人士特么压根就没几个，甚至对“高贵”这类的名词都非常陌生，他怎么能演得出来？

　　凭空想象？

　　不，凭空想象的只有杀马特贵族！

　　一想到杀马特，周洋突然就遍体生寒。

　　“不试着挑战一下？这个角色演好了，以克里斯蒂安的能量，你拿个个人奖项是没问题的……”黄家成嘿嘿一笑。

　　“不了不了，太扯了……”周洋继续摇头，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自然是知道的。

　　“行吧！”

　　房间里。

　　黄家成让翻译将周洋的意思翻给了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在听完以后，虽然知道结果大概也是这样，但心中依旧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感。

　　不过，在打量着周洋的形象以后，克里斯蒂安又挺不甘心的。

　　他觉得周洋的气质还是有那么一点贴合的，至少比之前看到的黑人小哥要合适一點……

　　而且路易威登的品牌邀请周洋的這件事，似乎也从侧面说明了周洋各方面确实够优秀！

　　“周先生，你对弗兰克斯这个角色怎么看？如果不让你看剧本，单单让你阐述一下这个角色呢？”克里斯蒂安并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合适者，遗憾的同时，他仍旧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翻译将这个问题抛给周洋的时候，周洋摸了摸手，反问了一句“具体是哪方面呢？”

　　“你觉不觉得弗兰克斯是一个变态？”

　　“如果從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弗兰克斯是一个变态，但是从他自身的角度来看，弗兰克斯应该是一个正常人，真正病态的应该是这个世界……”周洋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许久以后，回忆起脑海中汉尼拔的形象，又回忆起《红龙前传》的那些零碎剧情，结合自己记忆深处一个网友评论汉尼拔这个人物的帖子，周洋回答道。

　　“哦？继续说，你觉得弗兰克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克里斯蒂安很少听到有人这么回答的，他顿时来了兴趣。

　　“我随便说说都可以吗？”周洋迟疑一下。

　　“可以！”克里斯蒂安点点头。

　　“我觉得他内心深处缺少了一块东西，嗯，怎么说呢，我想到了一个模糊的剧情，那就是一个本来正常的少年，在和妹妹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最终親眼目睹一群士兵在饥饿下，将他的妹妹分食了……小小的年纪看到了罪恶，数不清的情绪冲刷着他的灵魂，让他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周洋闭上眼睛。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记住的剧情，然后在回忆中，一点点地述说着自己心中的故事。

　　不远处。

　　克里斯蒂安本来满是笑容的脸瞬间就开始严肃了起来，他默默地放下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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