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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第二次月考当天,陈让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到校进入考场考试,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齐欢打电话。奇怪的是联系不上,几乎手机不离身的她很少错过消息和电话,他打了三个,却始终没有人接。

        左俊昊见陈让拧眉,对他的担心很是无语:“你整天就想着齐欢,昨天刚见完,用不用这么急?”

        陈让没言语,回家的一路默不作声,没开口说一个字。

        下午考完,陈让又给齐欢打电话,还是不通。这回左俊昊也觉得有点不对,但见一向冷静沉稳的陈让心浮气躁,安慰他:“说不定是有事呢,齐欢忙的时候也有两三天没联系你啊,可能她有什么事忙不过来。”

        话说的自己都不太信,齐欢以往忙归忙,但从来不会联系不上。

        陈让不知在想什么,左俊昊好劝歹劝,才拦住他没让他去敏学。心下暗暗祈祷,希望齐欢赶紧回个电话,不然陈让这两天考试不要想好好考了。

        一夜倏然过去,第二天,还是联系不上齐欢。这回左俊昊不拦了,考完出来决定陪陈让去敏学,哪想还没走出楼梯拐角,陈让他们班的班主任突然出现,叫住他:“陈让,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老师,有什么事明天说行吗。”陈让站着不动,眉头拧起。

        左俊昊也想帮着说话,但老师哪知道他们急什么,一个劲招手,“明天?今天的事今天说,你过来,我和主任跟你聊聊……”

        左俊昊头都大了。陈让被叫走,他在外边干等,生怕陈让按捺不住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眼见着天都黑了,陈让终于从里面出来。出了校门,陈让朝平时回家的反方向走,左俊昊问:“你去哪?”

        他不答。左俊昊上前拉住他:“现在这个点,敏学的人考完都回家了,去了也是空的。”不等陈让说什么,左俊昊主动道,“我有严书龙的电话,我帮你打过去问,行不行?”

        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左俊昊顶着夜色拨严书龙的号码,漫长的嘟声,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磨人的声音。

        一接通,左俊昊开门见山:“我问你个事,齐欢人呢?她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严书龙道:“我也不清楚,齐欢请假了,这两天没来考试。”

        左俊昊一愣,“请假没考试?”

        “嗯。”

        “你联系得上她吗?”

        “我们都打不通她的电话,只有庄慕跟她家里比较熟。”

        “那庄慕……”

        不等左俊昊说完,严书龙便道:“庄慕早就请假了,他外祖父过大寿,全家都去了,人不在禾城,比齐欢请假还早。”

        顿了下,严书龙又道:“不过庄慕明天就回来了,可以问问他。”

        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得到,通话结束,陈让站不住,提步就要走。左俊昊忙扯住他:“你去哪?”

        “她家。”

        “敏学的人都找不到她,你去她家有什么用?!”左俊昊急了,“明天庄慕就回来了,问问庄慕说不定会有消息,你再稳一晚,就一晚,明天要是也没头绪,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任你去,行不行?!”

        这一刻的沉默,大概是左俊昊这辈子经历过最压抑的时刻。陈让的脸色,比晦暗的夜色,还要沉重。

        .

        联系不上齐欢的第三天,没等陈让他们先打电话,庄慕那边已经先行联系他们。

        左俊昊的手机接到严书龙的来电,电话那头是庄慕的声音,他听清,说了句等一等,直接将手机递给陈让。

        庄慕简言概之:“齐欢家里出事了,具体的还没确定,情况不太好。”

        陈让一顿,“齐欢呢?”

        “她现在估计也焦头烂额。”

        “我去找她。”

        “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她不在家。”庄慕说,“她家主宅被封了进不去,进去也没用,里面没人,她家在禾城不止一处房产。”

        庄慕叹了声气,劝他:“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真的,我们也很急。”

        尽管不待见陈让,但对齐欢的关切,不论陈让也好,他们这些敏学的也好,都是一样的。

        庄慕的这通电话打完,事情没有好转,反而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陈让整个人都变得阴沉冷硬,周身凝结着一股“不要近身”的气场。

        之后一连捱了五天,左俊昊和季冰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强撑过去的。就在左俊昊觉得陈让快要爆发的时候,庄慕来电话了。

        “我们见到齐欢了,你们要不要过来?”

        不用问,陈让连最后一节课都没上,直奔庄慕报的地址。

        在一家奶茶店的顶层包厢里,他们见到了齐欢。敏学的人围着齐欢坐,气氛凝重,她的脸色糟糕得像是病中之人。

        来的路上左俊昊他们陆续问清了事情——齐欢家出事,不仅主宅被封,她爸也被带走。

        一群人围坐着,庄慕问了很多话,齐欢都摇头。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清楚。”

        她脸上满是疲惫,颓然得像是没有半点力气。什么都说不出,一问三不知。

        十多岁的年纪,离成|人世界几步之遥,然而这个距离却是一道长河,他们根本难以触碰,也无能为力。

        沉默间,陈让忽地开口:“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

        一群人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严书龙带头,陆续离座,把空间让出来。

        顶楼的包厢有阳台,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很亮,和她的脸色是两个极端。

        陈让问:“要不要去阳台吹吹风。”

        齐欢点头。

        他们到阳台上,并排站在栏杆前。

        齐欢说:“我爸爸没有做坏事。”她红了眼睛,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他初中毕业去打拼的时候,石珊珊爸爸借给他一个月生活费,他都能记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会害别人……”

        喉头滚烫的热气仿佛会把自己灼伤,她哽咽,鼻尖泛红。

        陈让无言,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先是啜泣,低低压着声音,越来越忍不住,最后还是揪着他的衣服,痛哭出声。

        哭到发颤,抽搐,接不上气。

        “七年,七年过完他就老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就算没有半点感情,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爸……”

        她断断续续地说,语无伦次,叙述不清。陈让没有问,只是揽着她,让她痛快地哭。

        齐欢觉得心在发抖,又痛又闷。

        回家那一晚,打开门,家里全是人。她亲眼看着齐参被拷起带走,一刹那僵滞,胸闷得喘不过气。方秋蘅在,石从儒也在,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在。

        这些天她抓狂,崩溃,吃不下睡不着,像行尸走肉,和方秋蘅吵架把手机摔坏,没有人肯带她去看她爸爸,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和他见面。没有人主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自己去听,去猜,去串联。

        她和方秋蘅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执。

        她们搬到禾城的另一处房产,几天里她一直没怎么进食,只勉强塞了点东西下肚,维持力气。当方秋蘅把石从儒和石珊珊带回来的时候,她彻底忍不住。

        她听到他们在谈,财产、以后、户名……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扎她的心。

        她冲出去质问:“都是我爸爸的钱!那些都是我爸爸的财产!什么转移,什么你的名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方秋蘅站起来怒斥她:“什么你爸爸的钱,家都封了,公司也封了,你还在做什么梦!”

        齐欢死死瞪她,一寸不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爸爸有多少资产你们真的以为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查封?封掉的那些有多少,你告诉我啊,有三分之一吗?!剩下的三分之二呢?你告诉我我爸剩下的三分之二财产去哪了?!”

        吵着吵着,她们动起手。方秋蘅扇了她一巴掌,她撞到茶几,却还是忍住痛发狠站起来扑倒方秋蘅,死死压在方秋蘅身上掐着她的脖子。

        当时一片慌乱,石从儒父女过来拉开她们,将她远远甩到地上。

        她在自己的家里,狼狈得像个疯子,挥手摔碎花瓶,那瓷片碎裂飞溅,不如她的声音决绝。

        “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害我爸,你们会不得好死——”

        她回房,听到心有余悸的方秋蘅在背后大叫:“让她滚!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那一晚她好几次拿起刀,差点失去理智想要冲出去,跟他们同归于尽。可是每当她拧上把手的时候,眼前都浮现她爸爸的脸。

        他总是用怀念又感慨的语气和她说以前,说他念书的时候老是出糗,别人都嫌弃他,只有她妈正眼看过他,帮过他好多回。而他初中毕业离开学校出去打拼的时候,石从儒从自己攒的钱里拿出一部分,给他,那时候的钱不多,但却是石从儒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不知道在门边哭倒了几次,握着刀匍在地上,既心酸又痛苦。

        ……

        齐欢在陈让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一点点好,一点点恩情,我爸都记得……记了这么多年……他们却要毁了他后半辈子,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时候,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察觉到她妈妈并不喜欢她爸。一年一年,越长大她越讨厌她妈,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可是她爸,永远都甘之如饴,外人看来精明之极,齐欢却觉得他傻得过分,明知道自己的感情连百分之一的回报都没有,还是不变,始终不变。

        她一直觉得,她妈配不上她爸,有时候甚至想,她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她爸的妻子不是她妈,或许她爸会过得更好。

        “他每次出门最长只有三个月……七年……我想他了怎么办……”

        那些人说,她爸爸大概要判七年。对一个中年人来说,能有几个七年?

        齐欢揪着陈让的衣服,快要站不稳。她声音沙哑,纠成一股绝望的语调。

        “陈让,我该怎么办……”

        陈让揽紧她的腰,手抚在她背后,明明没有多用力,却暴起青筋,喉间仿佛梗住难以呼吸,僵滞着,从头到脚好似被灌满了水泥。

        至今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绝望,是在父亲背后看到母亲同别人苟合的那瞬间。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当齐欢在他怀里哭到快要昏阙,当她面临残酷到令她甚至无法苟延残喘的痛击时……

        他发现他无能为力,除了听她哭,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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