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六章 决裂(三)
隐隐约约的,远处的躁动犹如锅中的沸水在翻滚前一刻的鸣叫,压抑而又低沉。
蔓延的杀意抵近眉心,带来幻觉般的刺痛,林宗吾睁开眼睛,从蒲团上起来,走向门外。
这关键的一天,整个上午老衙门附近的方圆数里都显得躁动不安,但眼前的一刻,整个江宁城的水,正要烧开。
而眼前,养精蓄锐了整个上午的林宗吾,也已然弥补回了昨夜与孟著桃交手的损耗,并且在一场浩大的事件之前,与那等踏入宗师境界的高手比试并取胜,整件事情也犹如热身一般,令他的武力与状态都达臻一个新阶段的巅峰。
这是城内一处寺院雄伟后殿的三楼,走上楼台的林宗吾袍袖宽大、神完气足,犹如人间的巨佛。巨大的殿堂一侧,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正展开漫天华盖,深秋白色的天光从金黄的树叶空隙间道道垂落。
躁动的气息从西南的方向传来,那是由阎罗王、高天王两方高手防御的地盘,此时那边的动静还未引起这头大部分人的注意,但是随着林宗吾的出现,“天刀”谭正、“寒鸦”陈爵方、“五罗斩”唐清花等一名名的护法、客卿级别的高手,也陆续的出现在视野的远远近近。。
秋风未动而蝉先觉,这正是在武学一道取得惊人艺业的体现。
远远的,有一颗奇怪的信号弹划上天空,隐约的脆响声犹如年关世界稀疏的爆竹,响了几下。
从寺院的高处透过银杏的叶子朝那边望,一个个鳞次栉比的院落上方满是摇曳的旗帜,但某一刻,视野远处的一面旗帜晃了几下,些微的时间后……
一面黑色的旗帜,缓缓挤入视野的上方,犹如这整片旗帜的大海中,陡然滴入了一滴黑墨。
旗帜飘扬。
正午的时光里,这一刻,整个江宁城的上空都仿佛安静了一瞬,某种气氛从天空压下,又如海潮一般,鸣动着,从远方席卷而来,终于化为高达千丈的怒潮。
远远的,有一道烟火陡然间升上天空,那烟火伴随着示警的脆响。
而接下来,一道道的烟火,甚至伴随着土炮的轰鸣,陆续朝着天空之中暴涨而起,光影交错。
守护这里的人们,在向无数个方向的同伴示警、做出提醒,拉开示警烟火的人们奔走在街道上,甚至有人大声地呼喊起来。
秋风抚动了银杏的叶子,抚动了巨佛身上宽大的袈裟,周围的院落上方,王难陀、陈爵方、谭正、唐清花、金勇笙……一道道的高手身影跃上楼台或是屋顶,林宗吾看着那边,目光淡然,在那如海潮、如暴雨般此起彼落的示警中,他缓缓张开双臂,随后“啊——”的一声,如雷霆般震响了天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佛的声音浑宏而厚重,随着那身躯之中庞大而惊人的内力催运,这一道吼声也仿似海潮般朝无数院落上方蔓延而去,它渐渐的融入那此起彼落的示警,随后在方圆数里的混乱之中,化作最为明显的信号。各处关节上一名名的高手、宗师,听着这犹如天上降下的雷音,先是惊骇,随后在目光中化为平静与惊喜的兴奋。
阳光之下,银杏的叶子飘飞,人间的巨佛身上袍袖鼓动,正以一人之力,稳下方圆数里内人心的纷乱,由那黑色的旗帜带来的压迫感被这浑宏的怒吼一冲,似乎在这城市上空,形成了一片对冲的波澜,那面黑旗,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惊人了。
这一刻,人心所向,林宗吾似乎成为了不折不扣的人间第一。即便是过去的周侗,也从未留下如他这一刻般的传说。
颠沛辗转的一生,想要成为最无可置疑的第一高手,却因为周侗的早死,总是差了那么一些明证;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又总在面对军事、面对政治的时刻铩羽,去到汴梁,被骑兵追杀,想要抗金,手底下的士兵又只是乌合之众,要在晋地传播教法,却发现在勾心斗角上,他甚至不如一名女子……
作为一个巨大舞台上毋庸置疑的主角,他总像是差了那么一步。即便是跟随王难陀来到江宁,许昭南与何文的决裂也总像是令他失去了酣畅的大义名分,他并不真的想杀死孟著桃,内心之中对孟著桃的觉悟甚至有几分赞许,想要看到对方未来的成长……
但即便生活有如此之多的瑕疵,乱世之中的成年人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付出自己的代价。而当他做出了那个选择,林宗吾始终还是那个逞凶半生的大光明教教主,一生武艺与谁想比都不落下风的最强宗师。
这十余年,他未曾去到西南寻宁毅的麻烦,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而在江宁城的这一刻,那黑旗军中无论来了哪一位高手,他都决定下来,必要全力出手,压下对方的锋芒,以作为他对自己一生艺业的告慰,以及他真正横压一世的明证——
……
突然响起的厮杀与爆响鸣动了这片正午,但小和尚并未注意到太多无聊的响动,当薛进走过他的身边,那皮肤黝黑的西南高手走过他的身边,手持刀盾以及奇怪长棍的人们走过他的身边,他的心神也渐渐在手中那面黑旗的舒展中安静了下来。
他冲向前方,蹭蹭蹭的爬向附近的屋顶,周围街道上的厮杀已经展开,出奇的,竟没有人过来拦他,也不知是没有必要又或是下意识地疏忽了他的存在。
小和尚冲上附近的屋顶,他找了一座相对高些的阁楼,过去推到了旗杆,将上头花花绿绿的旗帜扔掉后,套上了那面黑旗,随后,他将黑旗在那阁楼的高处立了起来。
旗帜舒展,从楼顶朝下头望去,几道冲击而入的血线正从街道的外围朝前方蔓延。
而就在片刻之后,他看见炮声、示警的烟火声不断的升腾起来,它们从无数的方向,指向这里,其浩荡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城池都给淹没,人们在恐惧和震惊中向他人示警。
——黑旗军。
——来了。
小和尚瞪大眼睛。
他从未见过这样浩荡的一幕。
“啊——”
他举起双臂,在屋顶上高声大喊了出来。
我是齐天小圣孙悟空——
齐天小圣心中想要喊出这样的话语来,但口中上却是羞涩得无法说出来。而也就是在这犹豫的片刻之后,小和尚张大的嘴巴变为惊悚的形状,看着前方升腾的箭雨,他猛地转身,抱头鼠窜。
高速的步伐跑到楼房的边缘,小和尚身影灵动地跃上另一边的屋顶,才刚刚站稳,一道如怒潮般的喊声在澎湃内力的推动下从远处席卷而来。
啊?师父……
齐天小圣脚下一滑,哗的踩脱了一片青瓦,朝满是惊慌敌人的院子里掉落下去……
……
随着各种示警烟火的升腾、怒佛吼声如海潮般席卷的同时,旧武衙门辐射数里范围内的大片区域,一名名旁观者、或是潜伏者们也都陆续有了自己的反应。
在北面正对主街的一片院落当中,公平王一方暂时留在了江宁城主事的“龙贤”傅平波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屋顶,他举起望远镜观察远处的动静,过了一阵,才能够确定具体的事态。
谷</span> “……黑旗来犯……华夏军动手了?”
“搞的什么事……不是说我们这边先动吗,他出什么风头,现在什么时辰……”
目睹那边开始扩大的事态,傅平波甚至跟身边人再度确认了具体的时间,之后又飞快地从屋顶上下去:“所有的人,准备——”
江宁监察司的这一片动作,是要在天下人的眼前,展现何文手头选择的“民心所向”,因此即便何文手握大军,也不能直接发兵推平整个城市,而是要让大量的武者、普通人以及部分已然选择与何文合作的势力,“自发”地冲开其余四王的阵地。
也正是因为这一目标充满难度,其余四位才会愿意摆开这样的一个阵势,一攻一守地向天下人彰显大部分人的选择,却不是将徐勇为杀死,并且将旧衙门一把火烧光了事。
在这样的目的下,江宁的这个赌约,必然是以何文势力首先的出头与造势为主,而作为外援的黑旗随后插手为辅助。但一向讲规矩的傅平波未曾想到的是,誉满天下的黑旗竟会如此的不讲武德,时间尚未到,他们居然提前抢戏……
一百多人带头冲,这是想死么——
虽然心中震怒,但由于盟友的稀缺,傅平波随即也开始用最快的速度下达和传递命令,准备对这些盟友的鲁莽,做出补救。反正在公平党如此混乱的生态里,他的救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在此同时,旧武衙门附近骚乱尚未掀起的其他街口上,一些看到了传单,尝试喊冤的普通人们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下意识的走向前方,而迎接他们的,是远比之前更为暴戾的一轮刀枪。随着那轮巨大的示警响起,守在各个路口前方的精锐们也都收起了最后一缕玩闹的心思。
战争已经启幕。
在旧武衙门东侧,“不死卫”所镇守的街口前方一道暗巷中,游鸿卓与梁思乙在示警烟火的升腾中拿起了随身的刀剑,之后是林宗吾的吼声如潮席卷,街面上的无数武者露出惊叹的神色。两人在暗巷里静静地感受着那怒潮之中的讯息。
“西南的那位宗师,内力或许稍逊……”游鸿卓轻声而又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衡量。
“义父曾说,林恶禅体质占优,天下再没有他那般得天独厚的身体去锻炼内劲了……”梁思乙道,“但这也没什么可怕的。”
修习孔雀明王七展羽的王寅,过去对林恶禅的武艺也有着深入的认知。不过,在人生的后半段,王寅化名王巨云,在北地救人练兵,缺衣少粮却又殚精竭虑,武艺早已不再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东西,江湖的风流在这一刻距离过去文武双全的王尚书,已极为遥远了。而这番风流,眼下是属于林恶禅的。
梁思乙口中“这也没什么可怕的”,更像是“死也没什么可怕”一般平静的陈述,游鸿卓笑了笑。当然,他们此番目的并不需要对上林恶禅或许也能完成,两人站在那儿,便就此等待这波横压一世的声浪过去。
城市更远处的地方,持着望远镜的丁嵩南那到了那面黑旗的招展,钱洛宁以及各个特战小队朝着内围杀入的景象令他的面上神色复杂。
在过去,他也曾是这支凶悍队伍中的一部分。
而接下来,他就得每天绞尽脑汁地思考,将来该如何面对这种进攻的冲击了。
无数的旁观者被黑旗的到来与这波怒吼掀起的声势所震撼。
南面的茶楼上,当钱洛宁等人下楼之后,左修权仍在那儿的窗口边站了一会儿,林宗吾的吼声传来,声浪远隔数里仍清晰可闻,老人的脸上渐渐色变,道:“此非人耶?”
岳云听着,渐渐蹙眉:“父亲与高将军……似乎也差了一线……”
银瓶道:“战阵之上抵不了几个人,不过林教主的这番内力……确实已深厚至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黑旗的人……”左修权扭头过来,回忆起方才的最后一番对话,微微的感到迷惑。但随即,摇了摇头:“算了,不多想……按照预定计划,你们也开始准备吧。”
他望向茶楼当中的众人。
“见机行事,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还有一拨拨的势力,一个个的命令,在无数的旁观者当中开始下达。
城市西南侧,华夏军的猝然冲击以及黑旗的飘扬而起,带来了第一波巨大的混乱,但随即,这阵混乱在林宗吾的吼声之中开始重整起来。
“是林教主——”
“有林教主压阵——”
“便是黑旗又如何,没几个人……”
第一波混乱者们在奔跑中示警,而随即,一处处院落、一条条街道上,原本就有着一定心理预期的杀场精锐、绿林高手们开始提振起士气,有人舒展开身体,内息运转,开始迫至巅峰,有人抄刀而起,冲出房屋。轻功高的已跃上屋顶,在奔袭中张开视野,善隐匿者沿着房屋的跟脚高速穿行,开始朝外围奔突,在街巷稍后方的第二道防线上,精锐士兵们推起盾车,开始如墙壁般的朝前方压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
“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我要干西南的女人——”
防御“堡垒”南侧,“阎罗王”周商手下的高手们本就嗜血而疯狂,而在西侧,“高天王”的部下则是四大王中最为适应战场的士兵。随着华夏军冲开外围的一段院落,高手们的反击,便在林宗吾吼声的引导下,排山倒海般的扑来了。
而仅仅百余人的突袭也在霎时间撞了上去,与这些高手们轰然冲在了一起,随后绽开的,便是犹如绞肉机刀口一般的血肉横飞——
……
作为“天杀”卫昫文座下得用的先锋之一,卢显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保有理智,具备一定的大局观,因此在决定防御位置时,他与他的手下们被安排在街道的第二阵,即距离大宗师“无极斩”高海峰坐镇的街口七八张外的一道岔口上。
敌人从街口出现,黑旗飘扬而起的那一瞬间,他与他手下人们的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但随即,林宗吾的怒吼蔓延而来。作为副手的李端午抓住机会,在沉声暴喝中指挥着周围的士兵,开始推起并排陈列在街上的那一列狰狞的盾车。
这是横堵在街头的一片插满刀山的巨墙,即便是宗师级别的武林高手,面对着这些盾车一时间也会有些束手无策。
这时前方的血肉混搅,在一波凶悍的对杀中,那一批黑旗的高手已经碾过了高海峰与他的一群弟子,屋顶上有人奔驰、腾跃,有人跳将下来,李端午声嘶力竭地带着众人推车冲向前,而华夏军的身影亦在向前、向前……
轰——
冲撞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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