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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六章 苍雷(四)


    皇城大殿,话语之声持续地传出来。

  “……和田,羊脂无瑕白玉杯一对,羊脂无瑕白玉碗一对,羊脂无瑕笔洗、砚台各一尊,青玉雕龙屏风一座……唐朝吴道子《十圣图》一幅……金玉观音像一尊,金玉佛龛一尊,金叶玉皮手书《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一部,《金刚经》……”

  随着说话声,大量的珍物器玩被抬入殿内。副使在宣读礼品条目的时候,徐泽润偷偷地大量着四周,以及上方的金国皇帝。

  作为陡然而起,取代辽国的新势力,金国并非底蕴深厚的贵族,而是猝得重宝的暴发户。不过,作为会宁的这处皇城来说,就连暴发户的影子,都没有彰显出来,它占地还算大,但宫墙竟是木制结构,大都由柳树和榆树制成,前院办公、后院住人,只有这大殿显得稍有威势,但比之微微的武朝皇宫,这边的这所“宫殿”,就只是算是茅屋了。

  不过,徐泽润心中也知道,真正决定这里是一处什么地方的,不在于它的形状,而在于身处此地的这些人。无论身处茅屋还是身处毡房,前方那个男人身边聚集的人们,已经是全天下都不敢轻侮的存在了。

  王座之上,吴乞买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被抬进来的、一样样的珍玩。

  作为金国的第二任皇帝,完颜吴乞买比之乃兄阿骨打,乍看之下少了几分吞噬天下的气质,他的块头其实比阿骨打要大,据说天生神力,可赤手空拳力搏熊虎。阿骨打未曾起事之前,天祚帝召集女真酋长聚会,会上要求各酋长翩翩起舞逗皇帝高兴,阿骨打坚拒,天祚帝便要杀他,就是吴乞买以随从的身份出来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空手擒熊缚虎,逗乐了天祚帝,才免了阿骨打一死。

  但也是因此,跟在阿骨打身边,又忠心耿耿的大块头,这种人看起来就显得有些老实、傻缺。虽然继承皇位之后,据别人的评价,他也确实继承了阿骨打的几把刷子,但施政是相对平和稳健的。甚至看见对方,徐泽润就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听到的某个传言:

  阿骨打在位时,行事作风都非常节俭,曾与群臣约定:国库中的财物,只有打仗时才能动用,如果有人违反,不论是谁,都要打二十军棍。吴乞买继位后,手头也相对拮据,各方面都要花钱,这位皇帝是苦日子里过出来的人,其它都能忍受,对酒肉却颇有偏好,今年三月有一天忍不住了,偷拿了国库里的钱出去花,被宗翰知道以后,当着朝臣的面揭出来,然后将吴乞买拉下来打了二十棍,接着才是整个朝堂的臣子跪下请罪。

  完颜宗翰这个人,徐泽润是见过的,他是经过朝堂上最可怕的大臣之一,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当然,如果真有其事,也真不知道这对武朝来说,是福是祸了。

  作为武朝的使臣,徐泽润本人原就是个长袖善舞之辈,也善于观相、观人。在跟这些武人、莽汉打交道的过程里,他也知道,这些人多少有一个好处,就是收了钱,也就基本代表了会办事。三个月来,他所联络的金国大臣不少,也知道金国的朝堂上,为了这件事也一直在争论不休。今天过来,虽然一部分认识的大臣并不在,但看着上方金国皇帝那张满意的笑脸,他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能有个好结果。

  送上了各种礼品,然后正式递上载有贸易来往各种条约的国书,吴乞买收下了,只是顺手看了一眼,放到一边,走下了座位。

  他一旦站起来,徐泽润才感受到那庞大身形前的压迫感,身披貂锦、毛皮,如巨熊般的女真皇帝走到这边来,伸手去摸那些瓷器玉玩的贡品,随后又拿起来把玩片刻:“好东西啊。”他低声说着,看到礼品里一些用于朝贡的腊肉、瓷瓶封了的好酒时,也忍不住把玩一下,俯下身去闻闻:“真是好东西……”

  “我们打进契丹皇宫时。”他回头对徐泽润说道,“皇帝跑了,带走很多东西,一路上摔的摔碎的碎,有些好东西,没有留下来。当然,也是首先进去的那帮小子,根本不懂,打完之后,他们还到处放火……”

  年纪已经五十多,可怕中却也带着憨厚的皇帝脸上简直像是在说“心疼死我了”,他说完这句,又围着那堆礼品看了看,然后向一帮朝臣挥挥手:“退朝了,今日退朝了,你们回去吧。”

  众朝臣便开始告退,徐泽润皱了皱眉头:“陛下,那……那份约定……”

  “事情已经妥了。”吴乞买从珍玩中站起身来,走向徐泽润,然后直接伸手过来,搂他的肩膀,用他粗重的嗓音说道,“徐使者,不必多想了。来,你随朕来,我带你们见识一样东西。”

  吴乞买比他高出一个半头,伸手往他后背一拍,他便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此时对方已经开始朝殿外走,徐泽润等人跟了上去,秋日的天空中飘荡几朵白云,太阳已经升高了,带来微微的暖意。皇帝上了他的马车,然后让人将他一道带过来:“徐使者,你跟朕一起坐。”

  徐泽润推辞一番,最终还是上去,他靠着马车帘子边,只将半个屁股坐在车凳上,但吴乞买拉了他一把,让他坐实一点:“道路颠簸,你不坐稳一点,可是会摔跤的啊。”

  皇帝端坐在马车那边,双手按在腿上,面带微笑,看来就如同坐在那里的巨熊。

  不知道为什么,徐泽润的心里多少有些慌。片刻,马车前行间,吴乞买开了口。

  “徐使者,家兄与我,在许多年前,便心慕汉学。我们知南面有武朝,繁荣富庶,人人……都能得学问、教化,乃是天朝上国,徐使者,你明白吗?”

  徐泽润恭敬地拱了拱手:“泽润……明白。陛下,只要两国能开边互市,能有更多的往来,不久之后,金国……”

  “就像你今天拿来的那些东西啊,都是好东西。”吴乞买一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长篇大论,“当然你们也有问题,你们总喜欢弄些……我们不懂的弯弯道道,那些有什么用呢?想不通,没用的……”

  “当然,我们也有问题。”吴乞买并不多做纠缠,接着说下去,“朕哪,刚刚继位,朝堂上有敌人,下面也要稳,我是很不想再打仗了啊,如今辽国完了。幽燕什么的,你们该拿的也拿回去了,能休息一下,最好不过。但是!”

  他伸手一指,加重了声音:“但是……朕也绝不希望有人会觉得,我女真人畏战,打出了个天下,就不敢再战!若有人有这样的念头,他就要死了!徐使者,你明白吗?”

  徐泽润愣了片刻,拱手道:“外臣,明白了。”他心中却高兴起来,因为有人这样说时,实际上的威胁,就不会再出现了。果然,吴乞买随后也笑了起来:“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你们朝中人若也明白,那就天下太平了。”

  说话之间,颠簸的马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吴乞买道:“到了,下去吧。”却是首先起身,徐泽润跟在后头下车,前方是一大排的矮房、围墙,方方正正的规矩的院子,几棵树正在秋风里动,四周除了徐泽润这批使臣,以及吴乞买带着的一批护卫,人却不多。皇帝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稍有些萧瑟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的众人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徐使者啊,你闭上眼睛,听,听这声音。”

  徐泽润此时心中七上八下,满是疑惑,他闭上眼睛听了听,只有秋风吹过树冠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响,更远处的声响他却听不清楚了。睁开眼睛时,吴乞买的低语声又响了起来。

  “朕年少之时,在长白山中打猎,要做个好猎人啊,耳朵是很重要的,隔得很远,朕就能听出熊虎的声音,他们的爪子,踩进雪里,树叶子啊,轻轻地晃,风从哪里吹过来……一双好耳朵会救你的命,你现在听,这个声音啊,真是……呼呜呜呜呜……”

  他挥着手,轻轻模仿着风吹的声音,朝着徐泽润笑了笑,徐泽润却是一脸的疑惑,他也知道,许多皇帝可能就喜欢这种别人摸不透他的感觉,因此有一半的疑惑,也是故意装出来的。吴乞买笑过之后,举步往前,去向那边的一个院门。前行之中,他最后向徐泽润说的话是:“对了,徐使者,朕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你记住了吗?”

  徐泽润回答:“回陛下,记住了。”

  吴乞买跨过那扇小门。

  徐泽润也跟着过去,景物在前方展开,然后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犹如千万的蚂蚁在走,从他的脊背蔓延上去了,头皮发麻,他的整个人,那一瞬间都在收紧……

  *************

  上京,临潢府。

  完颜希尹走进那个精致的小院子时,古筝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走上小楼,推门进入了精致的房间,女子正在窗前抚动筝弦,然后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目听着女子的弹奏。

  “谷神”完颜希尹,算是女真人中,文臣之首。当然,说是文臣之首,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众人之间学问最高,对于汉人的学识,儒家的研究,他并不输给南面武朝的许多大儒。早几年他甚至曾经独立创造出女真人的文字。

  而不仅在学问上有所建树,在女真的大臣之中,他天才横溢、文武双全。后世曾经留下恶魔一般名字的金兀术,也就是作为阿骨打的第四子完颜宗弼,此时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居住在这小楼之上的,乃是他的一名妾室,完颜希尹心慕汉学,这位妾室也是一名流落北地的武朝千金,名叫陈文君,两人成亲已有多年,琴瑟和鸣,相亲相爱,陈文君一共为完颜希尹生了两个孩子,在完颜希尹正妻死去之后,妻子的位置一直空悬,她便成了完颜希尹实质上的夫人。此时的女真人对汉人并无偏见,府中的人私下里多称她为“汉夫人”。

  每次回到家中,完颜希尹都习惯性地听对方弹上一曲古筝,这次也不例外。待到这柔和如流水般的旋律停下来,完颜希尹睁开眼睛,久久地凝望着这位心爱的女子。陈文君抚动着筝弦,偏了偏头,笑道:“夫君有什么事吗?”

  完颜希尹沉默片刻,然后道:“我将南下了。”

  ***************

  视野在前方展开。

  巨大的校场,无数的旌旗。校场前方是高高的台子,前方的身影走向高台,高台之下,一大批身着金朝朝服的官员被绳索紧缚,跪在那儿,悉数是徐泽润拜访过的,手下了礼品的官员,高台上各种礼品堆积,加上是珍贵的瓷器、真银器皿,高台下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炭火盆,热浪滚滚,扭曲空气。

  树叶打着旋儿从脚下掠过。

  徐泽润是聪明人,极聪明的人,在看清楚眼前景象的一瞬间,有东西从心底浮现出来了,攥住了他的心神。鸡皮疙瘩伴随着凉意,翻涌而上,吴乞买在车上的那些话语涌了出来,而后是更远的东西,他坐着舟船车马一路北上,见过的大好山河,离开家时妻儿的眼睛、无数的眼睛都在从脑海掠过……

  大风吹过校场,旌旗、树叶都猎猎作响,天云舒展、滚动。

  “你闭上眼睛,听这声音……”

  他还在向前走,身体是凉的,脑后是麻的。这是普通的一天,他从未想过,要看见眼前的这一幕,然而某些严重的感觉已经当着他的面前冲过来,如天风海雨,轰的扑上山石。

  士兵走过来,刀兵打在使臣团众人的背上,然而没有声音,这一刻出奇的他听不到声音,他也感觉视野中晃了一晃,他被打得膝盖弯了下来,视野前方,皇帝走上高台,风吹起了他的袍服,毛皮飞扬在空中,巨大的身躯,双手握拳,在视野的那头面对了无数的兵将,在他的身边,是犹如小山一般的瓷器、金银、珍宝。然后,他的声音犹如雷霆般响起来。

  “各位女真的兄弟,你们可知道,眼前的这些,是什么——”

  ……

  风雨漫卷,周侗主仆走在异乡的城间道路上,雨正从天上降下来。

  江宁,被家人称为小七的少女推着白发的老人,出门晒太阳,看着外面的行人从道路边走过去,老人偶尔说话,露出笑容。

  苗疆,名叫杜杀的单臂刀客挥出一刀,敌人的鲜血洒上他的脸庞,旁边,他的兄弟们正在与敌人进行激烈的厮杀……

  ……

  “他们是南面武朝的珍物,在这里,你们的眼前有这样的瓷器,它值几十贯、上百贯的银钱,这里最贵的一件,拿走它,可保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有这样的和田羊脂玉,这么一大块的,它可以让很多人都发疯,放在家里,可以作为传家之宝,让你传上十辈子……有唐朝的书画……有镶金银的佛经……有给武朝皇帝的贡品……有你有钱也买不到的美酒……这里,成千上万贯的东西,值几十万贯、几百万贯的好东西,它摆在这里——”

  风吹过高台,皇帝在风里张开双手:“你们!想不想要!”

  ……

  杭州,经历了战乱的城市已经被再度建起来,乌篷船划过安详的水路,繁荣的集市间,商贩们高声叫卖,城门间行人商旅来去,熙熙攘攘的热闹……

  一个院子里,两名绿林人飞快地交手,其中一个被打飞出去,吐出鲜血,另一人扬了扬手:“刺杀心魔,我来带头了,还有谁不服?”

  李频走过山村的小径,在溪边取水时,拿起水中的泥沙在鼻间闻了闻。他喜欢这清新的气味。

  抬起头来,下方山村间,依稀可见农人来去的情景,天光正好,稻子金黄,就要熟了。

  ……

  “你们应该想要!”吴乞买的声音回荡在会宁上空,“好的东西,谁都该要!朕也想要!但,朕却不要施舍——”

  “我女真人!自先皇起事,从白山黑水里打出来,不过十年,我们已席卷整个辽国!曾经辽人的天下,他们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我们的!这个天下!这个天下的珍玩奇物,不比这里多吗!?这些东西,算是什么——”

  怒吼声中,他抓住旁边一个巨大的放置瓷器的架子,猛地一挥,架子在空中飞起来,无数瓷器飞起来,小山般的砸向高台之下,白花花的,无数珍玩在众人的眼前砸成碎片,几名跪在前方的金国臣子直接被砸倒在里面,头破血流……

  ……

  矾楼,风度翩翩的书生们摇着扇子,正在吟诗作赋。师师一面抚琴微笑,一面看着前方的这些人,窗外,暑热已经褪去,叶子就要黄了。

  罢了,又是秋天。有时候想想,莺飞草长的,又是一年过去……

  北面,又一队货物进入了吕梁山,红提站在建好的寨门上,看着过往的商旅。

  周邦彦在草庐中倒茶,款待过来的客人。宋永平拿着兵书,在一个山谷周围勘察着,几名县衙兵丁无聊地跟着他。

  宁府,小婵捂着肚子发出了大叫。顿时整个宁府都混乱了起来……

  ……

  东西被摔破的声音轰隆隆的响,随后是盛放金银的箱子,那些金灿灿珍贵器玩的东西飞上天空,落进巨大的炭炉里,风与火升腾而起。

  “瓷器!算什么——”

  “金银!算什么——”

  “字画!算什么——”

  “你们没有看过这些东西吗!不!你们都看过!在你们踏过整个辽国山河的时候,在你们冲进辽人的城池,冲进辽人的皇宫时,你们都曾经见过了!你们很多人,都将它们拿回了家里,你们什么都有!整个辽国河山,都是我们的——”

  “我们是冰原里的雪熊,是林海里的狼王!我们女真人,只要聚集在一起,则天下无人能敌。我们堂堂正正地拿来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拿下整个辽国,包括跪在下面的这些人,它们曾经是你们的兄弟,它们曾经堂堂正正的去拿到了他们要的所有东西!你们知道,他们为何跪在这里!因为他们看见这些想要的东西时,竟然开始受人施舍!他们像狗一样,受武朝人的施舍,然后他们要为武朝人游说、做事——”

  “他们已不是女真人,他们是狗——”

  风在吼,火焰在升腾,高台之下,无数小山一般的珍物在破碎,砸成碎片,溶成金水,烧成灰烬。身形巨大的皇帝,犹如魔神一般在台上奔突,单手就将那价值连城的东西扔向毁灭……

  ……

  江南,进出县城的官道旁,王山月坐在茶肆里,看着来往进出的商贩,露出了无聊的笑容。

  黑暗的小房间里,成舟海归总着手头的情报,偶尔将有用的计入身边的小本子里,计算着阴人的步骤和成功率。

  史进将酒馆里闹事的、发酒疯的男子顺手扔出门去,然后转身喝自己的那一角酒。街上的行人看着地上的男子,吓了一跳,然后便从旁边走过去,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史进的小弟们才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太师府,蔡京写下了一幅好字,在秋风里等待着自己干透,然后坐在那儿,吩咐了身边的管家:“这幅不错,待会将它裱起来。”

  阳光照射进来,秋风抚动了纸张,角落未干的墨痕上,有这样的字迹:……雅赠会之贤弟。

  墨香之中,蕴着微微的茶香、书香,便是君子的风貌。

  ……

  “武朝的这些使臣,将他们变成了狗!他们带来这么多的东西,归根结底,他们怕我们!他们怕我们打他们,可我们要打他们吗?我们没有——”

  “长久以来,我们将武朝当做兄弟之邦,将他们视为兄弟!可这帮兄弟,做了些什么!打辽人,他们出工不出力!打完之后,他们在暗地里跳来跳去,就像是可恶的老鼠一般!他们煽动张觉叛乱,他们收留辽国余孽!他们在我们的地方,到处送钱,行贿,腐蚀我的臣民!他们在挖我的肉,他们在离间你们的兄弟!而下面这些人,就是被他们从人变成了狗的家伙!”

  “他们!生活在最暖和的地方!他们有最好的山和水,有无数的好东西!可惜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狗!他们只有勾心斗角,从无尖牙利爪!我们女真人,对待兄弟可曾吝啬过吗?我们女真人,对待朋友可曾小气过吗?打辽国,他们毫无建树,是我们打下来了,再将东西送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去高兴,可以去夸耀,可回过头来,他们望你们的身上捅刀子!往朕的臣民里捅刀子!他们将你们的这些兄弟啊,全毁了——”

  “但也好——”吴乞买张开双手,在风火之中振起袍服的袖子,“他们过来了,告诉了我们,他们有什么东西,他们有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而朕看出来了,你们想要,哈哈,但台子上这些喂狗的,我们就不要啦。可还有无数的东西,还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好东西,都在南边——”

  ……

  在大地的南边,越过雁门关,有最温暖的土地,有最好的水与土,最适宜的阳光与天气。它们年年月月地滋养着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给予它们生存与繁衍的最好的摇篮。

  数千年来,他们一代代地在这里建立起伟大的、灿烂的文明,他们也会经历战乱,但很快地,又会再度凝聚起来,重铸秩序。如今,大规模的战乱在这里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重山与绿水之间,一座座城池,一处处村庄都充满了安宁祥和的氛围,日光起时,农人们走出村落的房门,日出而作,城市里商铺开了张,匠人喝过热腾腾的粥饭,拿起揽活的工具,官兵守在城门处一面聊天、一面检查过往的客商,衙役在公堂上喊起威武的口号。艄公在江边撑起了橹,海边,渔民架起帆船,开始一天的工作,他们的家人在沙滩上摇晃着手臂,唢呐声响,迎亲的队伍走过青石板桥,轿子里的新娘欣喜而忐忑的等待另一段生活的到来。佛寺之中烟云袅袅,道观里的道士做着养身的操练,树木苍翠的山崖上,石匠们雕刻的巨大佛头,开始渐渐露出端倪。

  这是千万生命,无数珍宝聚集的世界……

  阆苑转折的府邸之中,新的生命正在诞下,它睁开了眼睛,发出了第一声嘹亮的哭泣。母亲在巨大的痛楚中感到了喜悦,有人双手合十,溢出泪光……

  ……

  所有的东西,小山一般的倒下。

  “既然他们是狗,既然他们提醒了我们,既然你们真的想要。那我们——就堂堂正正地去拿吧!今日,就让这些武朝来的臣子们,为我等祭旗——”

  徐泽润的思绪早已沉降下去,逐渐的又浮上来,他早已能够猜到对方要干什么,模糊的光影,浮动的思绪间,灵魂都在身体的表里两侧被撕裂。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冲出去,大喊着要冲向高台之上的那个身影,他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而在高台下,有人已经拦住了他——

  “不要拦他,让他上来,让朕——给你们看——”

  “昏君,我武朝亿万臣民,必会……”

  他们看着那道身影冲上高台,直撞向吴乞买,然而巨熊一般的皇帝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然后反手将他轰在了小山般的陶瓷废墟上。他两拳砸下去,那身体已经扭曲了,他又将人拉起来,踩了一脚,撕断了对方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随后轰轰轰的三下,巨熊将整个人都硬生生的撕碎了,血浆喷洒向巨大的王旗旗杆,也喷洒上他的整个身体。

  “女真万岁——”巨熊的咆哮声席卷天空,在如同雷霆般震动大地的响应中,无数的刀光落下,无数的鲜血喷涌,秋日的天空下,皇帝舔舐着鲜血,张开他的大手,“我们——”

  他的声音浑厚如恶魔:“出征——”

  云,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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