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圣衡九镇
一尊佛像踏时光而来,腰悬广闻钟,口中颂佛经。
这实在太惊悚!
姓姜的没有一字提世尊,可其意其势,无处不像世尊!
苍图天国封锁几千年,苍图神对人间的掌控与日消减,那些现世最高层次的隐秘,也只是通过神涂扈略知。
此时真是心头剧跳。
难道在【执地藏】之战里,他拿到了什么东西?世尊传承?佛陀道果?
甚或者……
世尊根本没有死,祂的隐秘就藏在三钟之中?
怨不得苍图神胡思乱想。
祂太知道世尊的恐怖了!
即便祂彻底吞下赫连青瞳,重建苍图天国,大兴神教,远超往日巅峰,也远远比不上昔日苍天神主。
而苍天神主是否能和世尊相比呢?
恐怕很多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前者是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伟大者,后者却纵横了好几个大时代!
尤其是祂曾亲耳听到苍天神主自陈不如——
彼刻建立永恒天国、大昌神道的苍天神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纵览古今,也没几个看得上眼。却说自己犹有不如者,然后列举了几个名字,世尊便是其中之一。
苍天神主是祂毕生的梦魇,哪怕已经成就现世神只,仍然只能仰望。一天不能抵达那样的高处,祂就一天不能有内心的安宁。
连苍天神主都忌惮的存在,祂不敢不慎重!
这也是祂侵蚀广闻钟,却还要用敏哈尔的故事浮雕描上一层、在敏合庙里供奉的原因,实在是谨慎使然。
现在祂也不得不想——广闻钟归复旧貌,为敌所用,难道真只是涂扈的本事?
有没有可能……真的跟世尊有关?
被赫连山海、涂扈这些人算计了,祂要苦思自己的疏漏。
掰腕子掰不过世尊,却没什么可想,这很正常。
此刻姜望踏时光而来,大放厥词,祂在这人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实质危险,唯独那枚广闻钟,祂不能真正看透。总感觉还有些隐秘潜藏,但却无法捕捉。
现在祂又想暂避锋芒,等回归神座再来妥当处理,可心中也知晓,要么进,要么退,生死之争,最忌瞻前顾后!
就像下棋一般,祂弃子夺势,气势如虹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意识到前面有陷阱,又弃一子,赶紧往回走。
走回来之后发现还是不对,还是应该往前走。
可是还能弃什么呢?
再这么弃下去,棋盘都要弃光了!
那个放羊娃已经白砍了祂多少剑?过去那么多年厮杀,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电光火石之间,苍图神还在权衡,赫连山海却动了。
在这种层次的斗争里,没有“巧合”,只有算计。
若说巧合,也只是巧合在牧太祖竟然如此敏锐,瞬间洞悉了她的想法,并且予以绝妙的配合——
在“放逐神只”计划已经不是最优选择的情况下,她本就是要暴露这个计划,以此逼迫苍图神轰断自己加于这个时空片段的锁!
用这个废弃的计划,给予苍图神两次伤害。
知苍图神者,莫过于赫连青瞳。若非赫连青瞳的那一剑,仅凭她自己的表演,苍图神恐怕也不会信得那样干脆。
她的确怀疑姜望那边有什么后手,但她这样的帝王,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姜望或着别的什么人身上。
主导这场变化,是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选择。
苍图神已经中计,此刻才是狂潮。
剑压神躯三千丈、青天反卷苍天,这意味着……她短暂地主宰了这片天地,王权压世!
但见苍图神殿之外——
那良被一团黑暗包裹,正加速向人间坠落。
其腰间悬挂的军牌,倏然亮起。一个车厢般大的狼首,印显天空,将那良托举。
此乃大牧帝国王帐骑兵之帅令,标识着【狼帅】的灵印,受命于天子,激发道力,阻止了那良坠跌。
无人下山,也就意味着放逐中止!
可是呼啸的惊雷仍然轰隆,就像这天国的风雪从未停下。
有一团巨大的阴影……正上山来。
待到飞雪拂尽,待到穹顶璨光闪耀,那半拱如日出。神国的天风才开始为它战栗。
极具大牧特色的华丽建筑,轰隆隆地拔上山巅,高耸的塔楼仿佛怒指苍天的枪林。
它不是什么生来庞巨的恶兽,而是……图明赛宫!
也即“圣衡宫”。
帝王的威严踏上了穹庐山,天子的宫殿盖压了人间天国。
山巅的废墟早已被镇河真君扫尽,天国的风雪环旋在山巅之外,被一道随手布下的禁制隔绝。
原本苍图神外显神相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之中有一扇燃烧的焰门。
那静燃的金赤白三色烈火,仿佛永不凋零的花。
当你的视线看到它,视线就似乎被分解。
这是镇河真君特意留下的安全出口,方才被黑暗裹着的那良,便是从此坠出。
类似于此的手段,在整个穹庐山山巅到处都是。不同仙术道法的光芒,交相辉映。大牧天子附在圣衡宫上的意志只是掠过,便察觉了许多道蠢蠢欲动的禁制……
姜真君仿佛那下井的盗墓贼,在威风凛凛地杀进苍图神殿前,给自己绑了茫茫多道安全绳。
当“圣衡宫”移飞在此,还未靠近焰门,立即便触动了时空的波纹!
只是一个恍惚,它便直接飞进了时光海。
在难以计数的时空片段里,准确投进那彰显“烈”字的时空。
它甚至快过了还在漫步时光海的姜真君,错身而过时,都没给姜真君留下具体的外观——只有一道圣虹。
说起来,这“圣衡宫”正是建立在牧威帝赫连仁叡时期。牧烈帝赫连文弘从小便是在这座宫殿长大。
当德廓尓(神子)焚毁于烈焰,图明赛(公正之地)在灰烬里诞生。
在牧烈帝赫连文弘所开辟的时空片段里,“圣衡宫”仿佛是土匪上山、娘家来人。似就本来建在此地。
王权压世的赫连山海,强召圣衡宫来,进一步巩固王权。
她要把“优势”变为“定势”,因为她已经决意开启第三个预案——她要屠神!
在进退失据的苍图神身上,她看到了机会。
说来可笑,高高在上、视众生为牛羊,欲以现世为牧场的苍图神,在和牧太祖几千年的生死斗争里,深刻地影响了彼此。祂在认识“人性”的同时,也沾染了人性的弱点。竟在已经胜利的关头,面对近在咫尺的神座,开始患得患失!
神的高傲是原罪,神的人性是命门。
让苍图神的神躯腐烂在草原,也算是为祂几千年来所掠取的信仰,还回一场沤肥。来年的牧草一定更加丰茂,来年的牛羊一定更加茁壮,之后几十几百年的草原儿女,一定更有天赋!
当圣衡宫杀进苍图天国。
草原上风起云涌,马蹄踏如雷。
至高王庭展翅欲飞。这人间霸国已经进入最高级别的战争警戒,以应对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早有准备的“虎帅”赫连虓虎,引十万王帐骑兵,轰轰隆如一片金云卷来——兵围人间穹庐山!
这西部草原的中心,神权在人间的象征,是苍图神教的大本营,无数祭司神修的圣地。
但圣山竟无声。
唯有赫连虓虎的呼喝,在天地间轰隆——
“穹庐山今日军管,不服者死!!!”
无缘由,不说前因,只有命令。
肃亲王赫连良国,缓缓升上高空,直至俯瞰山巅。碗口大的马蹄敲击山道,一队队王帐骑兵,直接纵马冲上了圣山!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号为天下第一骑军的苍图神骑,停缰在穹庐山脚,对此似乎无睹。连绵军营仿佛静物,无有一旗动,连那些高大威武的神狼,都不亮嗓。
神冕大祭司涂扈,早就清理了神教内外。
再加上暗中投靠赫连云云的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金冕祭司曾绯月,效忠赫连昭图的金冕祭司兀言古。
偌大神教,只有王庭的声音能够传递。
那些忠于苍图神的高层祭司,现在都在禁室里。没有来得及关进禁室的,现在便在尸坑里。
广大神修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忠实的神仆,可他们并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在苍图神庙传出的消息里——
伟大神灵还在沉眠之中,正在苏醒的关键时刻。王帐骑兵前来拱卫穹庐山,也是为了维护神的威严。
人间的战争浮光掠影,胜负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
而在真正核心的天国战场,时光海深处的时空片段中——
圣衡宫出现在此世的那一刻,均衡当即被打破,苍图神立刻下沉千丈!
那青黑色的所谓“苍天”,活像一张被撕下来的破帘布,半残不破的垂挂在空中。
神权简直溃如山洪。
赫连山海便于此刻又仗剑:“原是这般‘苍天’!缝缝补补,竟是假道,似是而非。受大牧之奉,你苦修了这么多年,距离苍天神主,仍然相去甚远!早知你是这般弱者,朕何必准备什么‘放逐’!”
她的帝冠仿佛连着青天,天青色的旒珠哗哗摇晃,袍袖卷开,轰出一剑。这一剑以中平的姿态压下,一剑压狼首——仿佛要为其授勋,要为其加冕。
涂扈在列国使节见证的大典上,便是跪倒在此剑之前,由大牧女帝为他戴上了神冕。从此改变了“神定君”的传统,要“君来定神”。
昔敕神冕大祭司,今敕神。
此即夫于奢剑!
真正的王权剑,真正的……至高无上!
王权已倾人间,王权也倾此世。
这一剑压下来,苍图神的神躯竟然明显地垮了一截!
仿如高山削了几叠峰。
这一剑太强了,可以说是牧国历史上最强的剑。极致的权柄,极致的天子之威。
此刻的苍图神哪怕不和赫连青瞳联手,在神位归属已定的情况下,也已经独享超脱层次的战力。
可也被这一剑压低!
目睹着这样的一剑,赫连青瞳那急剧衰朽的眼眸,竟也闪现一抹怔色。
“好……好!”苍图神发出带血的声音。
此刻祂天权被剥,狼首负鼎,肩脊各负剑。
赫连山海跟赫连青瞳同时都在对祂进攻。
背脊仍有金铁响,可肩处明显如山崩。
万不曾想只是犹疑一瞬,便在大好的局势下,被赫连山海抓住机会,斩成这般难堪样子。
但祂也久违地被激出了凶性。
上一次这般愤怒,还是什么时候?
是赫连青瞳发起【夺神】时。
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高高在上、永恒不灭的现世神灵,被一只蚂蚁咬了一口,竟然钻心的痛!
祂以神骨抵住赫连山海的剑,在磨牙般的呲响里,慢慢拔身。
永黯漩涡般的神源在祂体内疯狂旋转。
祂须叫这些姓赫连的人知晓……
为何夺神不能成功。
为何几千年的努力,都是空耗。为何蝼蚁的妄想只是一场碎梦!
几千年来真正统治这片草原的苍图神教,究竟为祂纳取了多么磅礴的神力?
今日昭明。
群星聚古域,百川到祖河。
天地四方,古往今来,星星点点的神力,如长河浩荡,尽为神召,尽皆奔来!
祂是当世最强的神!
唯一一尊建立人间天国的不朽者。
神道正统一直跟着祂走,早不在天马原。
此刻天地如海,神潮涌动。
祂的眸中尽是贪噬之光,仿佛吞咽万事的深渊巨口,此等状态下的祂,对于神力的调动……没有上限!
只要神力的储备足够,祂就能无限制地使用,不存在无法驾驭的情况。
这双贪饿的眼睛,是祂最恐怖的状态。
狼鹰马之中的“狼”,代表杀戮。欲食天地,将杀众生。
神的声音在喉间低吼,如闷雷般的滚。
“吾已……归座!”
“铛~!”
在恢弘的神颂之中,在浩荡的神潮声里。忽有这么一声钟响。
浩荡神潮还在汇聚,但已经有许多秩序混乱的神力,似浪花飞溅,如飞鸟各自投,分散进无数的时空片段里。
老僧敲钟寂寞林,空山鸟飞尽!
交战中的三尊都不曾抬眼,可也都不约而同地以心念观之——
竟然如此恰当!
……
却说姜望漫步于时光海,正虚张声势——
他的确是在扯世尊虎皮,假装自己跟世尊有某种紧密联系。
苍图神既然忌惮广闻钟,他就试着让苍图神更惊惧。
不管怎么说,让苍图神更紧张一些,总归是对牧天子有益的。苍图神若是压根不把世尊放在眼里,全不在意,他也没什么损失。
便在这大步前行时,忽听潮声如海,忽有圣虹掠过。
虽然以他冠绝一时的目见修为,竟都不能辨析那掠身而过的圣虹。但他留在穹庐山巅的种种布置,早就给予他警醒。那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之门,虽则只是一个照面,也清楚地告诉他来者为何——
圣衡宫来了。
广闻钟先前鸣响,早已叫他知晓,那“烈”字为何。明白这处时空片段,是那位牧烈帝赫连文弘所开辟。
看来大牧女帝的封镇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当即脚步一抬,身似极光横空,瞬间洞穿了时光海。已循着广闻钟指出的冥冥中的路径,来到了目标所在的时空片段,直接一摇广闻钟,身外浮现了九座古老石桥的虚影,须臾便涨——
狠狠地镇在了三尊交战的时空片段之外!
那浩荡奔流的恐怖神潮,竟然为之一顿。遽止于超脱战场外,好似潮头被堤坝阻。
三尊同时一惊——
既惊于这传承自中古人皇的无上封镇手段,也惊于……
这厮在干什么也!?
当然这几位都看得明白,姜某人在试图封镇这方天地。
苍图神不明白的是——赫连山海这边都杀意冲天了,怎么新来的小子还在搞封镇?莫非赫连山海斩出那般恐怖的王权一剑,其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目的仍然是放逐自己?
先削弱,再封镇,最后稳稳放逐……
可赫连山海又是人间又是天国的杀伐,看不出半点假来,赫连家的人,真就那么会演吗?
赫连青瞳不明白的是——赫连山海难道不是故意暴露封镇,难道自己主动给予的配合,竟然是把握错了?炼了太多神性,把自己变蠢了吗?
唯独是清楚自己并没有安排姜望来帮忙封镇的赫连山海,明白姜望这是主动来帮忙的,明白自己先前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明白苍图神也警惕错了!好在她也并没有寄望于此。
只是……她确实是已经改变了计划,不打算继续封镇,之所以时光海里的暗潮还在涌动,也只是不必分心去管,更希望这些关乎封镇的准备,能让苍图神再分一点心。这些她当然不想让苍图神知晓。
便暗示道:“镇河真君!朕这边正在苦战,你一个人能行吗?”
快下山搬救兵去吧!
但见那姜真君,伫如青松立石桥,抬手间光影憧憧,煞是宏大。
面上很有几分谦虚,语气略微凝重:“在下于封镇一道,曾随大楚淮国公修行,后又穷览齐国封印秘典,学习了上古八贤之风后的《风后八阵图》、烈山人皇的《治河手记》……对封镇一道,算是略有了解。有了广闻钟的帮助……约莫有三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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