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豫是在见完方总的下午继续与安华高的掌门人进行交流。

  只是，相较于昨天，他今天的心情澎湃了不少。

  尽管孔豫对于帮助安华高尝试收购高通这个事没有怨言，但它的可能性终究太小，而如果调过来是高通收购安华高，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这些环节里单说一点，美国审批收购的监管部门，他们被游说的难度就极大，安华高的美国资本背景肯定比易科这样的公司要强，但高通这种全球知名的IC公司，又掌握着诸多技术专利，必然会审之再审。

  而高通收购一家新加坡芯片公司，恐怕流程都只是走个样子。

  既然做事，孔豫自然更希望能把事情做成功。

  不过，在进行推动之前，他也需要和陈富阳达成一些看法上的共识，这同样是来自老板的意愿。

  对于易科而言，出现一个“新高通”不会让局面变得更坏，而竭力引导“新高通”的战略方向，这显然会让局面转好。

  “方总今天比较忙，下午有易科的全球会议，还可能需要赶一场冰芯在庐州的会议，还请陈总见谅。”孔豫请陈富阳喝了下午茶，见面就表示了歉意。

  陈富阳心里没有芥蒂，还沉浸在与易科掌门人达成的默契喜悦里。

  他笑着聊了几句易科如今的地位，还谈到这个月发布会传出的新品。

  孔豫陪着聊了一会，然后挑出一份文件递给安华高掌门人。

  陈富阳接过一看，上面赫然是关于高通在华夏垄断行径的处理意见，重点是三条。

  第一，106亿的罚金。

  第二，责令高通不得以整机价格收取专利收费权。

  第三，责令高通取消“反授权条款”。

  创纪录的天价罚单，直击高通命脉的整改，以及，颇为关键的条款修正。

  这个“反授权条款”是购买了高通产品的客户，也要把手里的专利免费授权给高通和它的客户使用，只是，高通的这种条款会依着客户地位来定，没有话语权的中小客户往往不得不屈从霸王条款。

  文件内容不长，但陈富阳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些遍，只觉心花怒放，脸上也出现了笑容，这是华夏反垄断还没对外披露的最终处理结果？

  一旦这个结果出炉，势必继续压低高通股价，也能降低安华高的收购难度。

  “陈总，你觉得这份处理怎么样？”孔豫询问道。

  陈富阳毫不犹豫的说道：“太好了！就应该对高通重拳出击，垄断的高通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孔豫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不是最终结果，上面究竟会怎么处理，我们也不清楚，但易科确实会提供参考意见。”

  他略一沉吟，继续问道：“高通税这个玩意确实让人怨声载道，陈总，如果你是高通CEO，你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是什么感想？”

  “我当高通的CEO？哈哈，那当然是抗议这个处罚，认为这三条太过严苛，也不尊重高通这些年在通信领域的研发付出。”陈富阳仍旧毫不犹豫的说道。

  局外人和局内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当然会随着立场的改变而改变。

  孔豫“嗯”了一声，说道：“确实，不管是陈总还是雅各布，又或者干脆是我孔豫，只要在高通CEO那个位置上，我们都必须维护自身的利益。”

  “但是，利益有眼前，也有长久，一味的以高通税为倚靠，这个事在3G时代可以行得通，但在如今的4G乃至未来的5G时代，高通的发展就不稳固了。”

  陈富阳略一思考，同意这个说法。

  高通税当然给高通带来今日的成绩，但也让它频频遭遇调查，这一次跌没了300亿美元的风波肯定会带来极大的震动。

  从3G到4G或者更远的5G，未来五年，高通在专利授权费这一块能保证2013财年的营收规模已属不易，更不用说增长了。

  而高通如果不能封堵住易科的基带芯片，它这一块产品连带着相关授权费更会一泻千里。

  问题在于，大家都明白长远利益的好，但转型这个事很难，也就只能继续抓住眼前利益。

  陈富阳以为孔总是要闲聊，笑着评价了几句高通如今面临的挑战。

  孔豫听着听着忽然说道：“如果我是高通CEO，我有一个缓解如今局面的决策。”

  陈富阳看着孔总认真的表情，心中惊奇，笑道：“孔总，计将安出？”

  孔豫简单的回答道：“收购安华高。”

  陈富阳哈哈一笑：“收购安……”

  他说到一半，看到孔总的表情仍旧认真，心里忽然连续闪过几个念头，笑声戛然而止，闭上嘴巴，紧紧的盯着面前的金融大鳄。

  从05年成立以来，安华高通过接连的收购并购，业务从光通讯领域拓展到电力电子市场，去年收购LSI更让业务线变得广泛，尤其加强了面向数据中心的存储业务。

  陈富阳有信心带领安华高在彻底消化LSI之后把营收规模做到更大，最起码，未来三年翻个倍不成问题。

  要是高通直接收购安华高，简直像是拿到了完美拼图！

  陈富阳的表情变得难看，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窜脑门。

  坏了！方总和高通达成和解，想要吞没安华高了！

  坏了！自己这只小白羊这次是直接送货到大灰狼面前了！

  陈富阳有着“小方卓”的江湖匪号，自然十分清楚“真·方卓”的战绩，知道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别看方总昨天和自己笑意盈盈，今天该翻脸还是翻脸！

  怪不得，怪不得昨天连一顿晚饭也不露面招待！

  孔豫看到了陈总的脸色变得凝重，很满意这位的敏锐，“小方卓”虽然执掌着一家半导体企业，但他的优势在于财务、投资、金融，果然反应过来了新的更佳的策略。

  他慢慢阐述着安华高如今的业务，描述着高通收购安华高之后的发展和市场。

  陈富阳保持风度的听完金融大鳄的话，朗声一笑：“哈哈，孔总，怎么？你是要逼我出售公司？还是要逼我辞任CEO？”

  孔豫：“？”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安华高掌门人，哪跟哪？谁跟谁？你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们居然不在一个频道吗？

  陈富阳直接站起来，掷地有声的说道：“孔总，不要痴心妄想了！转告方总，我陈富阳是绝对不会出售安华高的！”

  孔豫：“……”

  他吸了一口气，有点无奈的说道：“陈总，你先坐，你误会了。”

  陈富阳在风度过后只觉心里涌入了惊怒，通常而言，业界这种专利诉讼确实都以和解收场，而如果高通遭遇华夏的反垄断重创，或许真就与易科达成和解，转而调转枪口的来谋夺安华高。

  他脑海中这会全是方总的凛然战绩，看着面目可憎的孔光头，冷冷一笑：“误会什么？方总的为人和做事风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孔豫见这位连坐都不坐，怕是心里完全钻了牛角尖，误会的狠了，只得立即说道：“陈总，我们的意思是，腾笼换鸟，由你来出任高通CEO。”

  陈富阳一愣，顺着腾笼换鸟，顺着自己出任高通CEO，顺着先前的聊天，思绪立即从歧路转向正轨。

  “安华高这个新加坡公司想要收购高通，就算我们努力游说，成功概率也很低，但反过来，只要你进入高通，我们能争取到足够的票数，那就不是高通收购安华高，而是高通请你去当CEO。”孔豫加快语速，“方总的意思是，由雅各布领导的高通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正是应该由陈总带领高通塑造产业并购整合的新局面。”

  陈富阳听着孔总这样的讲述，不自觉的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心里飞快的闪着相关信息，沉吟道：“高通收购安华高，难度瞬间降低了不止一个级别。”

  收购的一个难度就在于董事会，要是董事会直接放开城门，城头就直接易帜了啊。

  而且，这直接过了监管的那一关。

  陈富阳在得到收购高通的讯息之后也有在考虑监管因素，甚至有打算把公司从新加坡搬到硅谷，以此来破除阻力。

  但……按照新策略，还搬什么啊，直接拎包入住就好。

  他咽了口口水，举起杯子喝了半杯茶，忍不住问道：“这是孔总的想法？”

  “这是方总的想法。”孔豫诚实的答道。

  陈富阳缓缓吸气，叹道：“方总确实牛笔。”

  “嗯啊。”孔豫这时候似笑非笑的说道，“毕竟，方总的为人和做事风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陈富阳忽然有点坐立不安，刚才的反应好像过激了。

  可是，可是，一瞬间想到被方总这样的人捅刀，谁能挺得住啊！

  他甚至生怕还没走出这里就接到被公司董事会开除的电话。

  陈富阳在刚才那么一会忽然体会到了作为方总对手的压力，果然是十足，果然是够力！

  安华高掌门人颇为尴尬的咳了两声：“这个，这个，哎，方总天马行空，我确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该罚，该罚，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陈富阳双手端杯，认认真真的喝了杯赔罪茶。

  实在是尴尬，事发突然，惊怒之下怎么把心里话给弄出来了。

  也怪这孔总，说话绕来绕去，一下子把自己带歪了。

  孔豫笑眯眯的也跟着喝茶。

  片刻之后，气氛没有那么尴尬，陈富阳重捋思路，又忍不住称赞道：“方总不愧是方总，居然换了一个角度，一下子就把问题变为争夺高通内部的票数之上。”

  “小方卓”知道方总好像在这方面具有十分丰富的经验。

  至于推动高通收购安华高，不知道雅各布怎么想，陈富阳自觉是能看到两家合并之后的好处的，他此刻也想到了孔总刚才的问题代表着什么。

  如果自己当了高通CEO，是否还会与易科进行拼死拼活的竞争，是否会成为一个“新雅各布”？

  是坚持眼前利益，还是大刀阔斧的尝试转型，以此来获得长远利益？

  陈富阳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刚才看过的文件之上，发现这极可能是一份威胁，也是一份礼物，孔总刚才说这不是最终结果，只是参考意见，那么，这就是还能改的。

  一旦自己登上CEO之位，如果能获得不那么严厉的处理结果，又迅速与易科达成和解，眼前利益不就得到保障了吗？

  股价一旦反弹，位置就会变得稳固，基于安华高和高通而来的“新高通”就可以追求长远利益。

  “新高通”仍旧需要与易科这类公司保持一定的竞争，但完全可以存在默契，也必然会有更健康的产品布局和更大的市场追求。

  长远利益于个人是执掌一家全球闻名的公司，于高通是突破单一业务的困境，让市值突破1500亿，突破2000亿。

  “票数确实成了关键问题，如果能推动高通对安华高的收购，那就必然尽量以换股的方式进行收购，再获取董事席位，我们的游说重点也从监管部门换成高通的董事和股东。”孔豫如此说道。

  陈富阳点了点头，默默回想这一番与孔总的对话，这位金融大鳄一上来就以“高通CEO”的立场进行询问，看起来也是担心自己上位之后的改变。

  那么，自己如果真的改变了呢？

  华夏反垄断的重罚、易科专利费的停滞和缠绵不绝的官司，乃至……扶上去，也能扯下来。

  是当一个坚决带领高通走向长远利益的革新者，还是当一个陷入泥泞沼泽的雅各布第二？

  陈富阳转着念头。

  “虽然降低了难度，但这个事还是需要做很多，不过，我相信KKR和银湖都会支持的。”孔豫笑道，“下周，陈总和我一起去华盛顿吧，要是真能促进两家公司的合并，我们的一些朋友也愿意支持高通的股票。”

  KKR和银湖本身就是进行杠杆交易的资本，肯定乐于见到可行性更高的计划，像KKR，它累计的历史交易已经超过4000亿美元，肯定也有魄力来做这种事。

  陈富阳心中一动，华盛顿，支持高通的股票……这不就是内幕交易吗？

  他看到孔总脸上笑吟吟的表情，知道这恐怕就是再捆绑自己一层的枷锁，换言之，也可以视为一层助力。

  这MIGA基金这样做，简直是没有利益也要创造利益，难怪孔总会成为某些人的座上宾。

  陈富阳轻松的答应下来，只要完成这一轮动作，自己就能转身成为高通的掌门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头脑风暴的与孔总交流着细节，而在这场交流结束之际又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孔总，咳，那个，不要告诉方总。”

  陈富阳指的是之前的误会。

  孔豫答应下来：“好的，没问题。”

  ……

  “笑死我了！”

  苏薇听到来自孔豫的转述，听到了陈富阳的误会，笑的止不住，眼泪都快下来了。

  方卓面色微黑，默默喝茶，什么人什么世道，就你，就你这样也敢称“小方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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