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距十日齐出还有半个时辰。
天道之间。
道道神光闯入了这片由云中君构筑出的石殿,寻到了各自的位置,在那九张石椅围成的圆桌外围,前后坐满了三圈。
天道序列前三百,除却羲和、常羲二神,以及那九座石椅缺席的六神,其余众仙神,尽皆将心神投到了此地。
众神看向了全场正中位置坐着的身影。
年轻的天帝大人此刻正闭着双眼,似是在养神,也可能心神尚未归于此。
终于,最后一名天庭仙神抵达此处,坐在了角落。。
吴妄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什么神光扰动,表情也没有半点严厉,甚至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但此地众仙神尽皆感受到了那股浓烈的压迫感。
云中君、土神、大司命、西王母、人皇神农、少司命,此刻尽都不在此处,给天帝陛下递话的重任,就落在了木神……
一只纤纤玉手把要起身的木神摁了回去。
身着火红战甲的新晋火神,祝融·火翎起身行礼:“启禀陛下,众神心神皆已接引来此地!”
“嗯,很好。”
吴妄点头应了声,也由此接过话头。
吴妄笑道:“诸位近年来过的如何?”
众神纷纷回声,场面一时有些杂乱。
大多都是在说‘托您的福’、‘过的还不错’之类的话语,就如聊家常一般。
过了一阵,吴妄微微点头,笑道:“诸位的言语我已经听到了,天庭成立至今,诸位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咳,虽然有时候不能直接看到,但通过天道也是能感应到的。”
有不少神灵会心一笑。
天帝陛下近年来一直闭关,与之相应的,就是天道之力的一路飙升。
吴妄话音一转,缓声道:
“诸位此刻想必有些纳闷,为何我今日突然召集各位来天道之间,而不是召集天庭仙神去殿中议事。
其实很简单,能来此地的各位,都是能得我信任之神、仙,是我天庭的中流砥柱。
除此之外,就是给我们的敌手一点,天庭现在很平静的错觉。”
“敌手?”
木神果断出声接话,为自己夺回了一点存在感。
“不错,敌手。”
吴妄对木神投去了满意的笑容,后者谦逊一笑,继续专心听训。
“帝夋回来了,或者说,帝夋的后手开始启动了。”
众神多目露震惊之色。
有女神忍不住出声:“陛下!帝夋不是去了天外,与烛龙的神躯融合了吗?他回来了,莫非是烛龙要归来?”
不少神灵开口大喊:
“天道可镇乎?”
“陛下,咱们齐心协力,自是能镇压烛龙,大不了就是把天地封印再来一次!”
“吾等一心,自无惧怕!”
吴妄见状心底微微一叹。
这就是烛龙的威慑力,以及烛龙在众神心底留下的阴影。
吴妄淡然道:
“各位莫急,一切都在掌控。
天地封印还稳固,想要镇压烛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我说的帝夋回来了,是指……东野。
各位请看!”
黑袍轻扫,石殿正中飞来一朵灰云,其内投影出了东野旸谷之景。
画面迅速拉进,锁定扶桑神木枝上的神殿,又轻易地穿透了神殿外围氤氲的光芒,将其内的情形投影了出来。
羲和一袭华美复古的长袍,端坐在金色树藤编制的宝座中,下方则是数十东野神灵跪伏。
其内的话语声传来,却是这些神灵请命羲和,想请羲和发兵攻打天庭,震开天地封印,接他们认可的天帝陛下归来。
有名老妪更是高呼:
“帝夋陛下而今已征服烛龙!烛龙何来狂暴之说?混乱大道必会与天道同归于尽,而后我们就可建立新的秩序!
大人!您莫非真想在这弹丸之地……”
说的那是声情并茂,感人心扉。
但在天道之间的这些神也好、仙也罢,都是面色复杂的注视着这一幕。
角落中有神小声嘀咕:
“这是被帝夋控制了?还是说,真就感受不到咱们天庭现在多强横?”
“我现在就想知道……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吗?”
“你还行,第五神代的时候大多都在沉睡,我就不一样了……我以前是帝夋这套说辞的坚定拥护者。
我还想,生灵就是天地的害虫。
其实咱们也没为生灵做啥事,生灵还给咱们提供了不少神力,大家和平相处也不错的。”
“这些家伙还挺可怜。”
“所谓的可怜,其实也是野心作祟,他们想拥有更多,不满足于东野安居吧。”
“明明东皇陛下已经给了东野那么多优待,对御日女神也是礼敬有加,真的就是仁至义尽了,没想到这些东野老臣,竟还有如此不轨之心!”
周遭讨论的声响越来越大,众神大多都是在讥讽、不满这些东野众神。
正此时,那灰云中传来了羲和的呵斥声:“尔等休得再言!莫要为东野招来杀身之祸!”
众神大半面露释然。
这位御日女神倒还算分得清。
吴妄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也更为明朗。
他之前对东野的容忍,倒是没用错地方;如果今日羲和能压住东野这些野神,接下来倒是可以考虑,让天道正式认可羲和。
灰云之中,东野众神低头跪伏,安静了大概片刻,又有小神抬头劝说。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单纯,乍听还颇有可行性。
这想法的根据,就是帝夋控制了烛龙,而今掌握岁月大道、混乱大道,必然会成为新天庭的终结者。
在这个基础上,这些东野神灵进行了‘美妙且肮脏的联想’。
发兵突袭天庭,打天庭一个措手不及,御日女神全力一击打开天地封印,帝夋就会驾着烛龙的神躯笑傲归来,开启神战。
此事只要一成,东野众神今后的地位,将会超然于秩序之上……云云。
羲和气的只想骂神,目中的耐性在一点点消退。
天道之间。
吴妄身旁不远处的木神感慨不已:“身在天地之中,无法窥天道之全貌,这些东野的神灵,一个个都被蒙了心神。”
有脾气爆的天庭神灵骂道:“这些家伙的年岁都活到了木头身上!”
木神眉头紧皱,总觉得这家伙是在针对自己。
吴妄笑而不语,继续带着众神看‘直播’,注视着东野的局势变化。
天道察觉到苗头不对,已是提前做好了应对。
大司命和土神等神,如今可不在此地。
‘帝夋,你莫不是真的要把自己的妻儿逼上绝路。’
…
与此同时,天外正中,烛龙龙首内。
幽森幽暗的灰色空间内,四团火焰轻轻跳动着,其中一只火焰已如拳头大小,延伸出三条锁链,将其余三只龙眼大小的火焰牢牢的牵扯住。
此刻,这四团火焰都在闪耀,不断传出四个不同的嗓音。
有卑微老道声泪俱下:“帝夋!那可是你的妻,你的儿啊!”
有旧时天帝冷冷淡淡:“那些都不过是无妄子为吾设下的陷阱罢了。”
又有粗狂的嗓音满是讥讽:“帝夋啊帝夋,当年吾败于你,当真是不冤,你连自己的子嗣都不放过,吾对小笯起码还有几分疼爱。”
“哦?是吗?那稍后用你的身躯去吞噬小笯就是了。”
“帝夋!”
“怎么?恼羞成怒了?”
帝夋悠然道:“并不是谁的嗓门大,谁的神魂之力就更雄厚,烛龙。”
那团灰色的火焰不断跳动,却最终化作了一声低吼:“去杀了武神,杀了东皇太一,去杀了他们!”
“就凭你的神躯?”
“懦夫!你连武神都不敢镇压!”
“呵,吾就是懦夫,如何?”
帝夋冷然道:“烛龙,这是你我最后的机会,吾会发动东野之乱,用尽一切手段,将无妄子的注意力牵扯在东野,接下来,就看你了。”
烛龙道:“你那大阵,未免缺漏太多。”
“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帝夋道,“烛龙,你如今没得选。”
烛龙默然无语。
帝夋心底划过几个念头,四团火焰齐齐跳动了下。
三鲜老道的嗓音再次响起:“真、真要这么干?十日灼烧万物,这、这是多大的罪孽!生灵何其无辜!”
“闭嘴!”
帝夋的嗓音带着几分凶厉。
一直未曾出声的那团浅灰火焰,飘出了一声轻笑:“吾不过是……你输定了。”
“哼!”
帝夋轻哼了声,那四团火焰同时收拢,一道虚影出现在了这片灰暗之地,用的却是烛龙的人形外相,但面容看起来更接近于年轻人。
‘它’喃喃低语,随后身形一闪自这昏暗之地消失不见,说的却是:
“吾便是输,也要让无妄子寝食难安。
更何况,吾还有另一条路径。”
天外居中区域,蜿蜒在一条山脉之上的烛龙神躯,此刻仿佛正与大地相容。
龙首之下的火山中,‘烛龙’的虚影缓缓凝成,撤掉了下方岩浆中的层层封印,将那颗冰蓝色水晶摄入手中。
‘烛龙’看着其内静静站立的冰之女神,嘴角划过了少许微笑,将这冰晶置于袖中,这虚影归于烛龙的龙首处。
也就在此时;
一团黑泥,出现在了琉璃界边缘那座山谷的枯井底部,并开始加速弥漫。
东野,扶桑神木。
守卫在神殿后方的两名女神将身子轻轻颤抖了下,抬头看向前方时,表情已有些木然。
她们注视着前殿中的情形。
东野众神正对羲和施压,羲和此刻并无闲心关心她的爱子们。
当下,这两名女神将对视一眼,扭头朝着金乌池而去,口中哼起了一段悠扬的曲调。
那正在神木之上小憩的十只金乌鸟,同时睁开双眼,身周燃烧起了浅浅的火焰……
这一幕,完整的投影在了天道之间。
“金乌?”
木神捻须低吟:
“陛下,金乌乃太阳星之投影,事关生灵大事,不容有差。”
“嗯,”吴妄微微颔首,“诸位觉得,是否要给羲和示警?”
祝融·火翎却道:“陛下,已来不及了,火之大道有所感应,埋藏在十只金乌体内的太阳之火已被点燃。
这应是帝夋早年设下的后手,又或者,帝夋与常羲孕育十子时,帝夋就已做下了手脚。”
“哦?”
吴妄眉头轻皱。
岁月大道?
这似乎不太可能,若帝夋能窥探到今日会发生何事,在那么久远之前就在金乌身上设下了后手,那需极高的岁月大道理解。
能做到这般事的帝夋,自己和东皇钟加起来也难赢。
如果排除岁月大道的影响,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帝夋对自己这十个儿子早有防备,为了防止它们成为自己天帝之位的挑战者,早就在它们的神魂中动了手脚。
这个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吴妄轻轻呼了口气,略微摇头,缓声道:“既如此,东野之事怕已是难以挽回。”
“陛下,”火翎起身抱拳,“臣愿领军讨伐!”
“不必,安坐就可,”吴妄打了个手势,“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各位请看。”
抬手对石殿正中的灰云点出一指,其上立刻出现了一幅新的画卷,引得众神探头看去。
此刻,灰云之上已显露出了三处情形:
羲和的神殿中,东野众神联手对羲和施压,让羲和无暇他顾。
神殿后方的金乌池中,十只金乌振翅冲向殿顶,体内的火焰之力在几次振翅之后,已变得无比狂暴。
东海之滨,东野之地。
一处靠近沙滩的树林中,道道身影静静站在夜色中,气息全无、如石塑一般。
而这些身影最前方,站着一名浑身肌肉的男人,背着箭囊与长弓,面容若刀斧削就一般。
大羿,早已等待多时。
天道之间,吴妄注视着这般画面,心底却不免犯起了嘀咕。
自己觉得大羿是金乌的克星,算不算一种迷信?
呃,在神话世界搞迷信之事,他这个开飞船的蓝星人也是没谁了。
东海之东,十颗太阳骤然升起,整个天地都被照亮!
东海之西的疏林中,这些天将的身形面容铺满了强烈的光线,滚滚热浪跨越乾坤而来,让他们齐齐睁开双眼。
天道之间的众神已是豁然起身,各处弥漫着紧张的氛围,木神也是眉头紧皱,不断推算着局势接下来的走势。
吴妄左手抬起,向前轻轻一抓,面前显露出大司命的虚影。
“莫让十日跨越东海,伤及无辜生灵。”
大司命低头行礼,定声呼喊:“臣遵旨!”
也就在这时,灰云所显,在那十日之后,有道身影飞空而起,架着车架,急忙追向了前方朝西面飞驰的十颗太阳。
御日女神一身金甲,手中握持长鞭,口中不断高呼急啸。
吴妄见状面露不忍,又道:“在不伤及无辜生灵的前提下,再给羲和一个机会便是,她并未背叛当初的许诺。”
“是,”大司命缓声道,“东野乱臣,无关羲和之事。”
“快去吧,十日遁速不慢。”
“一切尽在您掌握,”大司命挑了挑眉,那虚影化作青烟消散。
而在东海海底各处,道道神光冲天而起,大司命、少司命的大道弥漫当空!
……
“我儿!我儿!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御日车辇上,羲和失声呼喊着,目中满是急切,已无平日里那般端庄秀美之感。
前方飞驰的十只金乌被火焰包裹,却根本没有给羲和半点回应。
它们身周包裹着狂暴的意志,自天空中拉成一列,朝那生灵繁茂的大荒东野急速飞驰。
海面升起了滔天巨浪,鱼虾大片大片泛着肚皮涌出海面。
而在东野半数区域,生灵已是有炙热之感。
“我儿!”
羲和一声大喝,身形自车架冲天而起,化作一只神凤自天空划过,张开翅膀拦向了其中三只金乌。
下一瞬,天空中火光爆涌。
那些金乌非但没有停下来,其体内爆发出的强横神力,甚至将羲和化作的神凤撞的横飞了出去。
这自然也是因羲和不忍对自己的骨肉出手。
神凤振翅急追,不断试图拦截十日,却被这十只金乌不断撞开。
羲和在呼喊着、呼唤着,嗓音竟渐渐带上哭腔。
因为她已察觉到,自己孩儿们的神志已归于混沌,神魂变得无比纯净。
而在这纯净之下,涌动着单纯且极致的破坏欲。
甚至,羲和听到了它们发自内心的渴望。
到东野去!
到大荒去!
越过这茫茫大海,绽出自身的火焰,去聆听,那些生灵痛苦的惨叫声!
这就是它们的快乐啊。
‘这是、这是……’
羲和展翅冲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将最近的那只金乌用双翅包住,狠狠地拽入大海之中,用尽一切手段稳固它的神魂。
羲和突然看到了一幅幅画卷。
十日之祭!
雨师妾古国,那些被捆绑在一尊尊土塌顶端的女祭,在十日之祭中不断化作灰烬。
羲和终于明白,当年天宫做的十日之祭,针对的并非是那些女祭司,也绝非是为了培养新的死亡之神那么简单。
一切的说辞的背后,还掩藏着这般阴谋与心机。
自己当时最亲爱的丈夫,十日的生父,用一道命令策划了十日之祭,用十日之祭,给自己孩子们的神魂中,埋下了单纯的破坏之欲。
帝夋、帝夋、帝夋!
“啊——”
海面上,那神凤仰头发出了凄厉的呼喊。
她怀中的金乌不断挣扎,似是要振翅追向已飞去天边的兄弟们。
正此时,两道身影突然自海面闪出。
左侧的大司命眉头紧皱,转身看向那九只金乌,而后长身而起,身形急追而去。
右侧的少司命轻叹了声,抬手对着羲和怀中的金乌点出一指,嘴边哼起了一段歌谣声,暂时压住了那金乌狂暴的神魂。
但那神魂已不复灵光,仅剩下麻木与单一。
神凤虚影消散,羲和紧紧抱着已缩小成拳头大小的金乌,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要起身去追那九只金乌。
突然,天地间火光大作。
那九只金乌的身形骤然涨大,已化成九颗大星!
太阳之炎,全面张开!
“我儿……”
羲和手指颤抖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因为伴随着九颗大星凝成,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那九个孩儿的神魂,就如风中残烛一般,被径直吹灭。
“羲和大人,”少司命低声呼唤。
“他为何要算计他们?”
羲和低喃着:“他为何要这般算计我孩儿,这也是他的孩子,这也是他的骨血,为什么,他为什么……”
“帝夋早已丧尽天良。”
“他们……”
“还请不要责怪陛下,他已经给了东野与羲和大人太多机会。”
少司命话音落下,东海之滨突然亮起了一道光柱。
那竟是一支箭矢,摇曳着七彩霞光,在天地间拖拽出一道裂痕,贯入了万里外的一只金乌胸口。
一颗太阳径直熄灭。
东海礁石之上,大羿迈出弓步,双手开弓,第二把神箭已然上弦!
他背后便是东野之地无数生灵,此刻已造成了大批生灵被灼伤,自不可再有半分犹豫。
神弓启;
天道加持;
大羿射日。
一道道神箭贯穿苍穹,一颗颗太阳接连熄灭,羲和的双眼也逐渐黯淡。
天道之间,天庭众神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而吴妄已是闭上双眼。
接下来,东野之乱已是不可避免,后羿射日只不过是开战的始端,但羲和似不会有太多反抗。
东野变数已尽数被天道掌控。
反倒是天外的布局出现了一点意外。
当东野众神逼宫羲和,云中君就开始全力监察天外。
就在刚刚,大羿张开神弓的瞬间,天外某地出现了异常,混乱大道突现,烛龙的气息诡异地出现在了武神界腹地。
吴妄心神挪移至化身处,一缕缕信息透过天道汇入吴妄心底。
出现异常之地……
自己化身长大的山谷。
吴妄下意识攥紧双拳,却又瞬间借天道之力让自身冷静了下来。
双线开战,最忌着急上火;只要将事态波及的区域尽量控制在小范围,这一仗就算自己完胜。
吴妄化身猛地吸了口气,离开了藏身之所,朝武神界出现异变之地飞驰而去。
他飞的虽迅猛,却依旧不忘维持自身隐蔽。
而此刻,武、水联盟的三十多神灵,带领各界众武者、神将,远远近近冲向那座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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