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我也喜欢你。”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他的眼里隐约藏着一抹痛苦:“我不讨厌你,文珂,十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文珂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画:“你……”
“所以,那时候你是来找我……”
他甚至忽然猛地一颤,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是忽然也明白了过来——
从来都不善言辞的少年,为他画了一幅丑丑的长颈鹿画像,然后让画面里的小男孩给长颈鹿带上心形蝴蝶结。
这是十六岁的韩江阙的告白。
“我想和你一起度过第一个发情期。”
韩江阙看着文珂,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有点笨拙地停住了脚步,继续解释道:“拿到报告的第二天,你没来学校——我心里很乱。文珂,我那时真的不希望你是Omega,一直想,你怎么会是Omega,还想,你真的是Omega的话我要怎么办。那一整天我都没听课,反复地从课桌里把你的报告拿出来看再放回去,可是结果都没有变。”
“后来我想,没办法吧。无论你是Beta,还是Omega,哪怕你是Alpha,我都不想失去你。”
“然、然后呢……”
文珂感觉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紧张地看着韩江阙。
“文珂,我知道在医院时,我伤到你了。”
韩江阙伸出手,可是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抓住门把手,他垂下头:“可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那天,我赶回家给你画一幅画道歉。我那时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放学又被班主任叫出去训话,结果就把课桌下面的报告给忘了,后来我回来上课时,你是E级Omega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太多人在传了,我当时也找不到是谁最先偷看了报告传出去。对不起——是我的错,文珂,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文珂鼻子一下子酸得厉害。
他当然相信,韩江阙不会故意伤害他,不会把报告给别人看。
只是——
“韩江阙,十年前……为什么你不肯和我把这些说清楚。”
文珂声音颤抖地问。
“你把我拉黑了。”
韩江阙声音低沉地道:“我觉得你根本不信任我,我很愤怒,也很伤心。文珂,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情绪。我一会儿生你的气,一会儿又想你,可是到了你快要发情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所以我把那副画完然后去找你。我以为……我们还能和好,或者比以前更好。我没想到最后,我们会是这样。”
文珂呆呆地看着电梯厅地砖上留下的一抹光斑。
是啊,他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
他知道韩江阙的记性有多差,可是那也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小苦恼,从来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小苦恼导致他的体检报告被其他人看到,导致他误会了韩江阙。
在他人生十八岁的那个路口,他有很多错误的判断,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韩江阙也是。
有些是出于赌气,有些是处于敏感,还有些是出于愤怒。
在那时候的他们看来,那都是很微小的决定,被那些隐秘又幼稚的少年心事和情绪左右。
可是就是这些小小的决定,就是那一次次在北三中的走廊里路过却扭开头冷战,最终让他们背道而驰,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十年。
“文珂……”
韩江阙轻声道:“你原谅我,行吗?”
“韩江阙,我不怪你。”
文珂感觉自己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了,他努力睁大眼睛,就这样把泪意生生憋了回去:“真的。”
文珂想象着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攥着这幅画站在他的房门口,想要跟他度过第一次发情期时的心情。
然而他的房门打开了,是卓远站在韩江阙的面前——
房间里是Omega发情被临时标记过后两人交缠的信息素味道。
韩江阙离开他家那一刻一定是心碎了。
高三那年的时间线好像终于渐渐清晰,韩江阙知道他被卓远标记了,所以后来他和韩江阙说和卓远在一起时,韩江阙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关我屁事”。
韩江阙是骄傲的人,那一次的挫败之后,再也没有来单独找过他。
于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对彼此说。
所以他怎么舍得怪他。
十年前的事,是一串很不幸的意外夹杂在一起。
韩江阙没做错什么,他也没做错什么,但是却就这样深深地伤害了彼此。
时过境迁,再去怨恨和责怪都无济于事。
如果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是远高于人力,或许那该当是命运。
是命运将他们分离,从此抛入不同的人生轨道。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不知道韩江阙曾经喜欢过他。
因为他几乎不敢想这十年,韩江阙是怎么过来的。
韩江阙去国外的时候想念他吗,每一次在B市看天气预报的时候想念他吗?
想到这些,竟然比任何事都要让他无法承受,像是有人将一枚铁钉重重地捶进了他的心口,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
“都过去了……”
文珂抬起头,他的神情近乎是有些木然的:“韩江阙,没有关系了。”
或许是从他心如死灰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不对,韩江阙忽然伸出手抓住文珂的手腕,呼吸急促地说:“文珂,你已经选择和卓远离婚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我陪你吧,这次的发情期也好,以后的发情期也好,我都陪着你——我不讨厌Omega了,你相信我。”
文珂怔怔地看着韩江阙。
韩江阙的信息素是那么好闻,长相俊美到可以做所有Omega的梦中情人。
他是完美的啊。
文珂此时只想躲起来,像是一只灰老鼠一样钻进地里面是最好的。
他用力抽回了手腕,喃喃地说:“韩江阙,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那个文珂喜欢你,可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应该向前看,不要再揪着以前不放了,过去的事,谁也没法弥补。”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韩江阙重复了一遍文珂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文珂以为他几乎要哭了。
可是下一秒,却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兀自那么顽强地盯着他。
“那就不用喜欢我,”韩江阙执拗地说:“我喜欢你,我不在乎你给不给回应。我是LM的顾问,你就当是做我的客户,我们签合同,三个月、半年,时间随便你想要多长。文珂……给我一次机会行吗?过去都可以弥补,我能弥补的,真的。”
他说到最后,似乎是自己也知道孤注一掷,眼神里的绝望越来越浓。
韩江阙长大了,长高了。
可是沮丧的头颅却远远没有少年时理所当然高高扬起的劲头。
他几乎是在求他,卑微到这种地步的请求,甚至只是服务他就可以,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可以。
文珂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他怎么舍得让当年那个小狼崽似的骄傲少年站在他面前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求一个现在这样的他。
他一直忍到现在,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个节点崩溃了。
在泪水几乎决堤之前,文珂哑声道:“不要这样,韩江阙,你别这样……”
他握着门把手猛地往里拉,一边拉一边拼命地摇头:“求你了,放过我吧,该说的话我们都说完了,我要回去了,我们不要再耽误彼此了。”
“砰”的一声。
房门关上了,把韩江阙就这样隔绝在外面,他终于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文珂像是一只缩回洞里的灰耗子一样,他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慢慢地出去之后,却好像心里缺了个口,变得空荡荡的。
他靠在墙上,就这样沿着墙边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阳光照进客厅,把他的影子照成小小的一团,和他的人一样蜷缩在角落。
……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珂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发疯了似的冲到昨天刚收拾好的书房里,他准确地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陈旧的A4文件夹。
那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昨天整理时也没有来得及好好擦拭。
十年来,他几乎没打开过这个文件夹,可是他始终带着它。
从那个北方小城,带到B市,带到和卓远的新家里。
这是他不堪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那么一点放不下。
他从没有刻意去想,却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把它放在哪儿。
文珂的手指颤抖,轻轻地抚摸着文件夹的表面,像是呼吸着从当年带来的一丝沧桑味道。
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翻开文件夹——
里面夹着的,是一张画纸。
因为年头太久,洁白的画纸已经渐渐褪成了暗沉破败的黄色。
上面的蜡笔笔画也有些斑驳,可是仍然能清楚地看出来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雨天。
高大的、丑丑的长颈鹿咬住一朵巨大的乌云,温柔地给地上的小男孩遮住豆大的雨滴。
文珂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两幅画摆在了一起。
他明明笑着,泪珠却不由自主啪嗒啪嗒地滴在了画纸上,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指擦拭着,一边笑、一边哭,滑稽得不得了。
傻子韩江阙。
从来说不出抱歉的少年,那些害羞的话,只能用丑丑的画告诉他。
于是整个高中时代,韩江阙给他画了两幅画,只有这两幅画而已。
一幅悄悄藏在他从不打开的文件夹里,一幅黯然地留在韩江阙自己手里。
十年了,两幅画终于相遇了。
可是丑丑的长颈鹿和小男孩,却再也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了。
在灰暗而匮乏的人生中,终于窥见了一丝经年已久的爱意是多么难得,应该张开双臂去拥抱吧。
可是他却选择了匆匆逃走。
或许是像太宰治写的那样:“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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