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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夜里,  和单琮容躺在新床上,段汁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转过身子,正对着单琮容,扯扯他的睡衣袖子,  低声问:“单琮容,  我这回这样,  是不是等于和我哥断干净了?”

        她把他们,  像丢旧衣服那样,一点不留情面地丢出去。段汁桃做完这件事,心里一时是痛快和解恨的,  但她一想起侄子段扬,便又有点儿于心不忍。

        孩子还那么小,亲眼见证了父母与亲戚交恶。段汁桃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小时候,  就曾见过自己的爹,  为了爷爷留下的一亩三分地,和小叔家,打的不可开交。

        段汁桃是家中唯一的女孩,  没有亲姐妹,便和小叔家和堂姐妹玩的好。两家关系好的时候,  就连房子都是砌在同一排相连着的。

        可自从七岁那年,爷爷过世,  父亲和小叔为了争夺爷爷留下的一块地,两家交了恶,  段汁桃就再也没和小叔家的堂姐和堂妹说过一句话了。

        父亲仗着自己是长子嫡孙,  觉得爷爷临终前,  没交代清楚的那块地,  就是属于自己的。

        小叔则觉得,  段汁桃的父亲,之前在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已经从老父亲那里,分到了一亩半良田,再肖想这块说不清的地,那就是贪得无厌,吃相难看了。

        上一代的关系,有时候直接影响了下一代人的相处。

        她和堂姐堂妹们,是没有深仇大恨的。说白了,爹和叔叔争的这块地,到最后,怎么都不可能落到她们这些没有继承权的女孩儿身上,她们又为什么要因为这块地而闹生分呢?

        段汁桃和堂姐妹们的关系,曾在青春期的时候,得到过短暂的缓解。那时候,虽然两家还是不讲话,但段汁桃爱美,有时候就趴在土墙那儿,张望邻家小叔大女儿,芹芬堂姐在院里臭美地盘头发。

        芹芬堂姐,是小叔的大女儿,比段汁桃大了两岁。段汁桃十四的时候,芹芬堂姐已经十六了,并且许好了人家。堂姐夫据说,家里在镇上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内衣厂,经济条件还算过得去。

        那时候,段汁桃最羡慕堂姐夫在每个星期三下午,骑着一辆大二八,载着芹芬堂姐去镇上一起看电影。

        芹芬堂姐,每个星期三,吃了晌午饭,就在院子里洗头,晾头发。等晾干了又黑又油亮的一头长发,芹芬堂姐就会对着一面小挂镜,在屋檐下用她那双巧手,盘出一个个别出心裁的发型。

        每到这时候,段汁桃就特别爱借口去院子,帮着翻地上晒的稻谷或者玉米粒。一下午,她能去院子里翻上七八遍谷子,还一点儿不觉得麻烦。其实她是偷偷去看,隔壁院子的芹芬堂姐,今天又梳什么好看的新发型了。

        终于有一天,两家的大人,都出去喝喜酒了。芹芬堂姐,叫住在院子里假装进进出出的段汁桃,对她说:“你要上我家来吗?我也给你盘个好看的头发。”

        段汁桃烫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拒绝了。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和堂姐说,只是不停地摇头摆手拒绝,慌忙而逃,钻回屋里。

        现在的段汁桃,回忆起当年的尴尬行为,至今仍觉自己当时这么做,有点儿太不近人情了。大人们之间互相不说话,不应该让她们这些孩子,跟着一起陷入两难的境地。

        就好比现如今的段扬,段汁桃觉得哥哥嫂子不是人,但孩子又有什么错?

        大人之间的事,不该扯到孩子身上。

        单琮容瞧出她睡不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漆黑的夜里,抬掌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别想那么多。段扬这孩子不是还在咱们家住着吗?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哥嫂的为人,而薄待孩子。他跟着你爹你妈上一趟北京不容易,回去还有好多牛得跟同学吹呢,我不会叫他的北京之旅,太糟糕的。你要是怕今晚的事儿,伤了孩子的心,那明儿咱们就带他上动物园玩吧?孩子好哄,一玩儿,就把这些不高兴的事,全忘在脑后了。”

        段汁桃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一定长满了单琮容塞进去的蛔虫,这些可恶的蛔虫,把她的心眼吃的死死的,一点儿不保留的,全部透露给了单琮容。

        段汁桃哼哼了一声,装作半推半就答道:“行吧,明天下午,我们就领段扬去动物园玩儿。我不怕我哥嫂伤心,觉得我不是人。可我怕段扬这孩子,会恨我。他还小,或许会觉得我们把他爹妈赶出去,是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的大坏蛋。就跟当年,我恨我小叔,要来和我家抢地一样,我就挺仇视我小叔的。可当我渐渐长大,我发现事情不是那么一回事的。我爹之前就分过爷爷的地,第一次分的时候,小叔还没结婚,就没得着。爷爷身后留下的这块地,没交代清楚就去世了,我爹去和我小叔抢,其实是不对的。可我小时候,哪儿知道这些呀,就一个劲儿的觉得是我小叔不对,为人狡猾奸诈,处处想占人的便宜。我不希望段扬,变成那时候的我,一点儿是非观都没有,在心里埋下不该滋长起来的仇恨。”

        很多时候,童年坚定认定是对的事情,很可能长大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就会发现当初的事儿,跟自己最初的认知,出入非常大。

        这需要成年后的自己,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洞悉能力,去勇于修正。

        单琮容让她早点睡,别想那么多了,“明天上午,我先去校办报道,顺便问问锦澜院房子的事儿。晌午饭,咱们就出去吃吧?带你爹你妈还有段扬,咱们几个去下馆子。不过……老丈人今晚被你气的不轻啊,明天咱们能叫得动他吗?”

        段汁桃懒洋洋地说:“我爹这人,就是我妈的跟屁虫。只要我妈肯走,他没有不愿意去的。就算我跟他吵得再凶,也不耽误他黏着我妈。”

        男人到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年纪,都还是个巨婴。娘在时,黏着娘,娘不在了,就黏着老婆。

        单琮容:“你今晚,胆儿也忒大了啊?怎么还怂恿你妈和你爸离婚呢?他俩都多大年纪了啊?”

        段汁桃:“多大年纪,和能不能离婚有关系吗?女的,就算活到□□十岁,只要男的没早死,她都有权利和她男人离。我爹不会心疼人,我宁愿我妈找个对她好的老头,我可想得开了。我爸越老越顽固,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天被我爸气得心堵,身子迟早要出大毛病。我妈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几年好活?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享受人生啊!”

        单琮容:“你这是香港待的久了啊……”

        摩登现代的婚姻观,日益入侵着段汁桃这个乡村姑娘的大脑。

        终于,农村姑娘,也学会了城市里新颖的那套婚姻观——既然不合适,那就当断则断,没必要凑合着一起过。无论多晚,又或者多老,带给自己痛苦的婚姻,就要及时脱离出来。

        听了段汁桃的这番言论,单琮容越发觉得,自己是得看紧着点儿段汁桃。张口就是离啊离的,虽然知道不是在说他,但是他听了,怎么那么肝儿颤呢?

        第二天段汁桃起来的迟,醒的时候,单琮容已经出去买完大饼、油条、豆浆回来了,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昨晚睡得迟,段汁桃原本还想再多眯一会儿,却被屋里哐当哐当的各种物体撞击声,吵醒了。

        那是段汁桃的大哥和大嫂,在泄愤似的收拾着行李。

        他们恨的毒了,连家里的高压锅和两口炒锅都不放过,准备一应打包带走。

        单琮容在餐桌前,撕了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对这阵阵抗议声,充耳不闻,完全不为所动。

        他往段扬的碗里夹了半张饼,喊他快吃,“吃了早饭,姑丈领你在京大的校园里转转。姑丈上午还得去学校办公室一趟,你也可以跟着去一起去。”

        段扬的眼睛,转向父母昨晚睡的房间,仰脖子问单琮容:“姑丈,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他的爸妈,像丧家之犬一样,正在收拾重重行李,准备搬出去。

        段扬不傻,父母其实是得罪了小姑和姑丈,被赶出去的。

        单琮容和蔼地笑了笑:“傻孩子,你姑姑说下午还要带你上动物园玩儿呢。晌午饭,咱们就到外面下馆子,吃好午饭,咱们直接上动物园。不过姑丈倒是有句话想问你,你心里想跟着你爸妈吗?”

        段扬把头埋进碗里,想了好久,才支吾出声:“我想的,虽然我爸妈从小没怎么管过我,都是我奶奶带我。但哪个小孩儿,不希望和自己的爸妈永远不分开呢?小姑丈,我替我爸我妈,跟你说句对不起。他们不应该做这些奇葩的事儿,侵占你们家好几年,我……”

        段扬越说越脸红,实在觉得父母太令他羞愧了,再也说不下去。

        单琮容安慰他:“等你爸妈这两天找好房子,姑丈让你爷爷奶奶,领你上你爸妈那儿看看。这几天他们临时找房子,还不一定睡哪儿呢,你现在跟着他们容易受罪。姑丈建议你,你先在这安心待几天,正好,你星回表哥,今天应该也要回来,不过到的时候,该是下午或者晚上了。”

        段扬觉得姑丈人真好,和他讲话,永远是这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说话永远是娓娓道来的语气,像春风一样,感化着人心。

        听到单星回下午要回来,段扬略略打起了精神。虽然表哥回来,意味着会和他抢电脑玩,但有表哥在,段扬就觉得自己有主心骨,他喜欢围着单星回转,做单星回的小尾巴,把他的二哥崇拜的跟什么似的。

        段汁桃从院子上的洗手间里洗漱好出来,转到餐桌前,喊段扬多喝点牛奶。家里几个大人都喝豆浆,她昨晚睡前,特地吩咐单琮容,今天早上单独给段扬买一瓶牛奶。

        段扬小心翼翼地说:“爷爷早上不吃早饭。”

        省略了一个定语,不吃姑丈买的早饭。

        段汁桃:“哦,是吗?”

        爹的气性可真大啊,气她气的,饭都不吃了。

        段汁桃坐下,先往嘴巴里塞了一口撕下来的油饼,“不吃就不吃吧,他老人家嘴刁,爱吃什么,他自己才清楚。”

        段扬悄悄跟段汁桃打听:“我爸我妈,是今天上午必须得搬走吗?”

        段汁桃示以他一个安定的眼神,“你老实在这待着。姑姑让你爸妈走,又没让你走。你放心吧。”

        段扬讷讷地点了点头。

        段志强和何秋琴从屋里出来,见着他们仨无事发生地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心里团着的那股怒火,无处发泄,只好拿段扬开发。

        段志强脖子上的青筋都要暴喝出来了:“人头猪脑,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爹妈都要被人赶出去了,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在那视若无睹地和仇人夫妇一起吃早饭呢。

        段志强觉得段扬这儿子,真是只势利极了的白眼狼。

        段扬被骂的,眼里委屈地蓄起了泪。他爸总是这样,一有不顺心的,就爱骂他打他出气。

        段汁桃停下了嘴里的咀嚼的动作,振振有声道:“段志强,你在我家说话客气点儿,一大早,没刷牙啊?”

        转头给段扬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继续低头吃早饭。

        何秀琴扯了扯段志强的衣角,让他别在这时候逞能。他们俩今天扛着一堆的行李,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呢。

        要是段汁桃生气了,再喊他们把段扬也一并带上,一家三口,今天可真是要露宿街头了。何秀琴想今天上午就去租房中介那问问,有没有上午就能付定金,定下的房子,如果定不下来,她再准备去小宾馆挤一宿。如果带着段扬的话,东奔西走的,还得顾着孩子,是个拖累,不合适。

        何秀琴赔好脸儿地说:“汁桃,嫂子昨晚算过了,按一年两千的租金给你结,你看看成不成?你这院子大,但离我们上班的地方远,我们如果在上班的工厂附近租房子,一年其实也才这个价。”

        段汁桃差点被自己喉咙里的饼给噎死。嫂子说什么?到这时候还跟她耍心眼呢!

        她工厂那附近,是什么荒郊野地啊?一年二千,摊下来,一个月的房租,二百都不到。自己家,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间房,如果当初租出去,随便哪间房,一年不说有二千块,但至少也有一千五。

        可眼下段汁桃也不想和她再费什么劲了,她爱怎么结怎么结吧,和他们多费口舌,万一他们不干了,再赖在这房子里,那自己可真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光是他爹再继续作妖,就够她喝一壶了。

        没有大哥大嫂,至少她爹在这儿,不会觉得处处气不顺。

        “一会儿我给你们抄个银行卡号,你们算好该多少钱,今天之内打进去。”

        段志强死瞪着一双大眼,又恶又凶地瞅着段汁桃,边上的何秀琴赶紧把他渐渐捏紧的拳头,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擦着他的耳朵,低声警告说:“你傻啊,你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咱们不讨喜,好歹忍忍,让儿子能在这过下去,他跟着咱们,有地方住吗?”

        段志强跟何秀琴在屋里,收拾了半大上午,还没把行李收拾利索。

        等段汁桃他们差不多要出去吃晌午饭了,段志强才有点撑不住地埋怨何秀琴:“你他妈平时就不能少买点儿东西吗?累死老子了,收拾了一上午,还没收拾好。”

        太绝望了,这儿又不是他们自己的房子,何秀琴买那么多瓶瓶罐罐锅啊盆的,真是一点儿不见外,彻底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

        何秀琴望着段汁桃一行出门远去的身影,催促段志强:“这才哪到哪儿,杂货间里还有一张麻将桌没收。都怪你,没事买什么麻将桌,你看,眼下根本带不走。”

        段志强瘫软在沙发上:“不管了,歇一歇。他们出去吃饭了,听姓单的说,他和咱爹妈,吃完饭就直接带段扬上动物园玩儿。”

        何秀琴:“不行,你妹昨天可是放狠话了,让咱们上午,必须搬走!”

        段志强觉得她脑子被狗啃了,什么时候她这么听段汁桃的话了啊?

        “放你娘的狗屁,段汁桃叫你去吃屎,你还真去吃屎啊?”

        于是,两个人磨磨蹭蹭地收拾到了下午三点多,才喊了工厂里的小货车司机,帮忙把东西全都拉走。

        临走前,段志强坐在院子里,一点儿不畏太阳晒。太阳晒的他整个人热的透不过气,心火也跟着旺极了,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地不停抽。

        何秀琴坐上小货车的副驾驶座,催促他:“还磨蹭什么?赶紧上车啊!你在这院子里,坐到地老天荒,这房子,也不能变成你段志强的!”

        段志强被她讽刺的眼睛一狠,随手把手里抽了半根的烟,狠狠砸向了客厅的入口。

        呸!他还不稀罕住呢!

        回头啐了一口唾沫,段志强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志强跟何秀琴,那辆装满行李和锅碗瓢盆的小货车刚开走,单星回就大汗淋漓地踩着进口的公路赛车,停在了自家门前。

        把车推到院子的窝棚下面,单星回卸下肩上的双肩包,往屋里喊了喊,没有人,便直接回房,拿上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哼着小调,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束被包裹的很好的干花,放在房间的书桌前。

        这束花,是他在呼和浩特的大草原上,给沈岁进摘的一捧野花。

        不知名的倔强小花,在夏季,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野蛮生长。

        他怕自己摘的这束花,带回北京的时候,花已经全蔫巴了,于是就在当地的牧民家里,借用了烤炉。他耐心地顶着夏日的高温,坐在烈火烹着的烤炉边上,亲手把采集的各种不知名小花,烤制成了干花。

        这样,它们出现在沈小姐面前的时候,就是一束永不凋谢的干花了。

        多浪漫啊!他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一路骑行了五百公里,见识了山川、草原、牛羊、河流,给她带回来了这样美好的礼物。

        单星回已经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沈岁进收到这束花时,脸上既惊愕又感动的表情。

        嘿嘿,想想就觉得有点儿小臭屁。

        单星回在洗手间里冲淋着一路以来的风霜酷暑,忘我地哼着小调,等他从洗手间洗完澡出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家里,客厅连廊熊熊烧着的火,一路通向自己的房间。

        单星回湿哒哒的头发上还垂着水珠,他想起了自己房间前,那束具有特殊意义的花。

        没有犹豫,决定冲进去抢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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