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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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赤霄宫内一片嘈杂,人声鼎沸。
身披寒甲,手握重枪的卫兵静默地伫立在宫殿中心道路的两周。无数妖族大能身穿华服,腰系绶带环佩,站在赤霄宫外窃窃私语。
往日里,赤霄宫前殿需绝对寂静保持肃静,绝对不允许吵闹。但是今天,他们不仅喧哗,甚至还把自己世家的私兵们带了回来,堂而皇之的进驻赤霄宫。
不远处,金銮殿大门打开,高高的龙椅矗立在高台,远远地还能看到几位世家重臣站在一旁。
今夜似乎是尘埃落定的一夜,所有妖族的脸上都带着丝毫不掩饰的喜色。
这些妖族都是些世家子弟,几乎把控了整个妖族的命脉。但自从容敛继位,开始釜底抽薪后,他们的日子便开始过的十分难受起来。
现在终于有机会四族内部达成一致,先把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妖皇轰下来。
一位青蛟族的小辈匆匆从金銮殿外走来,朝着殿上行礼站定,“族长,我们封锁宫廷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三天了,那姓容的还不出现,难道是打定主意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了?”
妖族的内乱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从容敛忽然离开赤霄宫,其他几个世家便收到了宫内眼线递的消息,发动了宫变。
他们整合了早就准备好的军队,又利用自己掌握的资源掌握了整个族内的舆论走向,让宫变发酵到了一个顶端。再加上之前他们就暗暗操纵舆论,如今尽数引动,配合宫变更是事半功倍。
现在别说是妖族了,几乎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内乱,没理由容敛会不知道。可别说是回来,族内连个九尾妖狐的影子都没见着,不得不让人疑窦丛生。
被那位小辈称为“族长”的青蛟族老前辈捏了捏自己的长须,沉声道:“那孽畜回不回来又有何重要?我们已经掌握了赤霄宫,一日后的吉时便可以推选新皇上位。等到大典礼成,即便那孽畜回来,也无力回天。”
虽然话虽这么说,但青蛟族长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这场谋反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计划良久。
妖族四大世家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但中间还有着丝丝缕缕错综复杂的关系,其中也不乏世仇,平日里明争暗斗,用尽下作手段,很难真正团结到一起。
容敛便是洞察这四个世家之间的关系,玩弄权术,在他们彼此之间有和解迹象的时候挑拨离间,使得四族不断反目。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妖皇扶持其他弱小氏族前。
林任的崛起给了四大世家一个警钟。也就是那时,他们排查手下人员,这才发现了容敛的动作。
数百年来,他们便是这么被一位半妖玩弄在手掌心里,真是奇耻大辱!
于是四大世家便破天荒地的开始了联手,最终趁着这个时机发动宫变。
容敛是出窍期修为,他们四大世家虽然没有能够在修为上比肩的大能,出窍期的祖师却也有好几位。只是隔着一两个小境界,若是一同联手,赢面非常大。
唯一让青蛟族长有些在意的便是,妖皇在离宫前,探子传来的那个讯息。
——妖皇突破了。
出窍后期突破,那便是到了出窍期大圆满。
四大世家这边有四个出窍期,即便是出窍期大圆满,在四人联手之下,也是丝毫不惧。更何况容敛现在人心尽失,也没听说过他和人类修士那边有什么交情。
这种情形,怎么看都是他们稳赢。而容敛再怎么天赋异禀,也绝对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再一次突破一个大境界,根本无需心惧。
青蛟族长按下心中的忐忑,冷声道:“昨日押下去的那几个公子可有招供?”
就在昨夜,他们彻底掌握了赤霄宫。除了刚开始那几个内应外,其他不明内幕的妖仆和公子都被士兵们从华美的宫殿里押进了宫内大牢,严刑逼供。
小辈忙回:“回族长的话,其他几个都招供了,也都搜了身,的确是没有联络的方式。只有最受宠的那个姓林的,死咬着牙也不说,昨晚昏过去好几次。”
说起那个林任,莫说是这些人了,就连赤霄宫的宫人们都不敢置信。
昨夜那般严刑逼供,换做是军中最坚毅的士兵都不见得抵挡得住,更何况一个养在深闺里细皮嫩肉的公子。
“哦?是那个林家的小辈?”
“正是。”
青蛟族长来了点兴致,“押到殿上来看看。”
对于容敛一手扶持的林家,四大世家都颇有微词。更别说宫里其他常年看林任眼色的公子了,这回林任被押进大牢受刑,那些公子可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加一把火,暗地里指使那些用刑的士兵好生照顾享用。
可怜林任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又选入宫内,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据说昨晚好几次昏死过去,状若疯癫。
其他人也畏惧于四大世家的权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人没死便罢。
于是林任便被人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浇醒,扯着脖子上勒紧的铁链,如同扯着一团烂泥般扔到了金銮殿上。
平素里最嚣张的公子长发披散,身上全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血痕,双手拷在铁链里,被打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衣衫褴褛不说,就连身上其他的地方也被蹂/躏到看不出完好,衣不蔽/体,只能看到红白交错的污浊痕迹。
一旁守在殿外早早投诚的公子看了,纷纷大笑着鼓掌,一个个眉开眼笑。
“你便是林任?”
青蛟族长居高临下地站在殿上,“如今三日已过,大势已定。本来作为后妃,你是死罪难逃,在所难免。若是你能够交出联络方式,或许还能够看在同族情分上饶你一命。”
望着一片金碧辉煌的大殿,林任肿起的眼眸涣散,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梗着脖子,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
“他还能不能说话?”
小辈皱眉:“来人,上刑!”
很快,妖仆总管便拿来了长针,颤颤巍巍站到林任的面前。
妖仆妖力低微,在如此多大能面前也不敢多说,而是跪下去,低声劝道:“公子啊,您就招了吧,何苦受这等皮肉之苦呢?”
总管和林任狼狈为奸,宫变后却是第一批率先投诚的人。
他倒是念着旧情,还悄悄递了点财物到狱里。可他也没想到,那些士兵早就得了其他公子的恩惠,对他那点蝇头小利中饱私囊,回头就把林任折磨奸污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不管妖仆如何劝说,林任始终是一言不发。
他的双眼紧闭,若不是鼻下还有些微弱呼吸,旁人或许都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背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
这么多人盯着下,总管只好一狠心,手里的长针毫不留情地没入了林任的指心。
“啊...啊——!”
林任目眦欲裂,在针尖没入的一瞬间,喉咙里发出如同鼓风机一般破碎的“嗬嗬”声,浑身冒出冷汗,剧烈抽搐,却又被士兵死命按住。
“公子啊,您这又是何苦呢,这可是十指连心的痛楚啊。陛下已经不会回来了,您就招了吧。”
看他这个模样,妖仆总管心里也不好受,一把一把地掉眼泪。
一时间,大殿里便只能听见林任痛苦的嘶吼。
这声音实在听得心烦,见这小子嘴巴又咬得死紧,族长心里也生了厌烦之意,随意挥了挥手,“既然不招那便带下去吧,随便玩玩,别弄死了就行。”
后面那半句话,明显是对着殿外其他那些公子说的。
有了族长的话,公子们越发笑得开怀,拍手称快。
“瞧瞧他这幅同死狗无二的模样,平日里装什么清高,不就是个被千人骑的玩意。”
“就是,没有陛下撑腰,他林任算个什么?如今终于能扬眉吐气,哥哥们可别放过这贱蹄子。”
林任涣散的眼眸里死寂一片。
他将被洞穿的指尖死命移到妖仆总管的身上,暗暗传音。
昨夜,林任遭遇了他从未想象过的冤屈和恐怖。
这幅破败的身子,他半点也不想让陛下看到。
也早就不想活了。
妖仆不敢置信地一顿,泪如雨下。
在士兵拖着林任行至紫雀台时,一阵妖风袭来,原先厚重的锁链不知为何松开一瞬。
被缚住的人便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像是一支离弦之箭,疯也似地挣脱了束缚,拖着碗口粗的铁链,头也不回地从高达十几米的紫雀台上一跃而下。
他的身影轻盈,好像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都纷纷消失不见,插上了一对翅膀,就要飞往高高的天际,去往云端之上,从此再也没有痛苦纷扰。
直到落地,他的脸上依旧带着解脱的笑意。
“咚——”
剧烈的巨响传到了金銮殿,听闻林任身死的人都静默一瞬,笑得一个比一个大声,道是大快人心。
直到那一片望也望不到尽头的狐火从天而降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九尾妖狐踏着烈焰而来,浑身浴血,双眸赤金,周身毁天灭地的气势让所有人都为之震颤。
“大乘...大乘期!”
青蛟族长不敢置信地高呼,却连哀嚎也来不及发出,便永远地消失在了狐火里。
无尽的狐火从夜空中落下,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白昼般绚丽的颜色。
炽烈的温度掠夺着一切,像是要把全世界都点着。
华美的宫殿被烧到只剩下木杆,咕咚咕咚冒出来的泉眼被蒸干,白玉砌成的砖瓦被火舌舔上了焦黑的痕迹。雕梁画栋顷刻化作飞灰。
在大乘期的威压之下,那几个当帮手的出窍期早早地便跑了,哪里还看得到踪影。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妖族一个个跪的比谁都快,战战兢兢发抖,口中哭天喊地。
“陛下饶命啊!都是这些乱臣贼子的胁迫,我们才会如此!”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饶了臣吧!”
容敛充耳不闻。
他一步一步走到紫雀台前。
高台下那片刺目的红比晚霞更潋滟。
妖仆总管像是骤然惊醒般,磕头垂泪,“陛下,公子死之前还在念着您的名字,宁死都没有交出联系您的方式。”
“他说,他如今肮脏不堪,不配再侍奉于君王侧。只好以死证清白,在九泉之下为您祈泽平安。”
妖皇沾染着血迹的暗金色眼睛终于有了些波澜。
他定定地看了那抹红色一眼,似是想下去将接起,却又在垂首的瞬间滞住。
容敛忽而转身,“......葬入皇陵吧。”
他根本不配去收殓,他已经辜负太多。
容敛比谁都清楚。
不是不愿意交出传音符。
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林任能够单方面联系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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