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一章 急与不急(第三更)
鞑靼人犯边,通常不会袭扰城池,他们的主要目标在于劫掠,人货都要。
不过经过这近一年没完没了的骚扰,靠近长城一线的老百姓,纷纷南迁,背井离乡哪怕当难民,也比给鞑子做牛做马当奴隶强。由于边关不稳,商贾也不敢再前往大同镇和延绥镇,除了少数想拼运气赚大钱的外,其余大多在张家口做生意,而且规模都不大,就怕鞑子破关而入。
这么一来,宣府、大同、延绥以及太原府北部地区顿时变得萧条荒芜,逐个逐个的村子荒废,田地悉数丢荒,哪怕白天都荒无人烟,根本就没什么好抢的了,鞑靼人这次犯境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收获。
不过,既然大冬天的抢无可抢,那鞑靼人为何依然会选择出兵,沈溪无法理解,或许这中间有何缘故。
但这些与现在的沈溪无关,他平安地把佛朗机炮送到大同镇,便算是完成一半差事。即便遇到鞑靼人犯边,他这样的文臣没资格也没必要发表见地,有城墙保护,只需要安心休息就好。
一直到傍晚,城外的骚乱才告结束,沈溪心想,大同镇驻军怎么也有四五千之多,就这么任由鞑靼人来去自如?不知道鞑靼人越境前来劫掠的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时玉娘带回来消息:“鞑靼骑兵的数量,约莫三五百之数,不过都很骁勇,一人两马可供换乘,此番劫走往大同运送粮食的游商和百姓大约五六十人,牲畜三十余匹……”
奏报是三五百骑兵,具体数字模糊不清,但按照官员奏报的一贯尿性,那肯定是能多报就多报,有时候数量翻个几倍都有可能。也就是说,其实鞑靼人这次过来可能只有一二百骑,最后劫走了五六十名百姓,还有三十多匹牲畜,加上一些粮食物资。
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沈溪问道:“就这么放走了?”
“不然如何?”
玉娘对此极为无奈。
现在不是劫多劫少的问题,问题是鞑靼人每次犯边,大明将士对此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在城外为所欲为,“沈大人莫着急,刘尚书如今人既已在三边,想来会适当作出一些举措,令我大明朝边疆稳固……”
沈溪摊摊手,意思是我有着急吗?或者说,我着哪门子急?
刘大夏在三边,眼下很可能到了延绥镇,反正现在鞑靼人肆虐,京城暂时回不去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延绥镇继续送炮相当于找死,还不如在大同府停留几天,以教授三军将士使用火炮为借口,等这批鞑靼人退去后,我再伺机往延绥走。
打定这主意,沈溪也就放宽心了。
沈溪道:“玉娘有何消息,及早通知过来。”
玉娘点头应是,匆忙去了。
沈溪继续看他绘制的北关防线的示意图,其实北关防御力量如何是大明王朝的绝对机密,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悉,他所画以及所记录的,都源自于前世他看的史书。沈溪料想,若这份上疏被谢迁进献给弘治皇帝,若皇帝觉得有道理,或许会按照他这份上疏,重新规划和安排边疆的防御力量。
“我这么执着,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沈溪反复斟酌,不由有些不自信……就算他所提建议甚好,却是根据后世历史记载的弘治时期的大明边疆各种史料数据,以及对鞑靼人未来几年征战情况总结后得出的,可到底太过片面,因为许多历史记载本身就自相矛盾,片面夸大,另外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历史,鞑靼人或许不会按照他的规划出击,存在一定变数。
进大同城两天,每天沈溪都会从玉娘那儿获悉鞑靼人犯边的情况,为此担心难眠的是大同总兵官和镇守太监,沈溪只是个过路人,没他什么事,连去为边军将士讲解佛郎机炮的保养和使用方法,也由张老五等兵部派来的“技术人员”负责,这两天他甚至没上城头去看过,一直窝在官驿里。
说白了,沈溪相当于送货的“快递员”,大同镇已经把他的货物“签收”,那他只需要筹划何时动身前往延绥,把第二单货物送到,就可以打道回府。
外面兵荒马乱,也不知鞑靼人几时来几时撤,更不知延绥那边的情况。
最后反倒是处处拖后腿的宋书,跑来催促:“……要是在年底之前不能回京,没法交差啊。”
沈溪心想,这还用你来说?
我还惦记着家中的妻儿老小,如今我妻子可是怀着头胎,我的小情人不远万里从福州城到京城,我还想好好呵护她不受伤害。沈溪沉默了一下,问道:“城外的鞑靼人尚未撤离,莫非宋副千户觉得,我们能顶着鞑靼人的袭扰,把十门火炮安全送到延绥?”
宋书脸上满是阴险的笑意:“是这样的,沈大人,兵部派您来负责这差事,您看……您不动身是不行的,要不……您亲自去把这差事完成,我们在大同府等您回来?”
沈溪打量宋书,这提议简直损到没边,你当真以为我为了立功昏了头?
沈溪冷冷一笑,问道:“敢问宋副千户,我一人如何押送火炮?”
“沈大人只需带上兵部的人手,再跟大同府借调一些兵马……”
沈溪直接打断宋书的话,喝问:“那陛下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贪生怕死留在大同府被热戳脊梁骨吗?”
一句话就把宋书给喝问住了,他半晌后才回道:“并非是陛下,是兵部……”
沈溪咄咄逼人:“我奉的是皇差,不是兵部的公差,我身为詹事府右谕德翰林侍讲,乃是陛下近臣,敢问兵部的人有何道理能征调我?”
“可是……”
“可是就有你们这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路上尽给本官扯皮,到了大同府居然畏缩不前,现在更是想当缩头乌龟连皇差都不办,可是要我上奏陛下,治你等之罪?你等是想砍头,还是流放边塞永不能回京?”
沈溪毫不客气,管你宋书是不是张鹤龄的人,先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先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再说。
“大人,您可不能如此说,这鞑靼人犯边……不是并非在计划之内吗?”
宋书一听大为忌惮,沈溪不说他都忘了,沈溪根本就不是兵部的人,他可是顶着翰林侍讲、东宫讲官、日讲官的身份到边塞来的。
之前朝廷的委任中,沈溪还是协同高明城来边关绥抚将士的副使,只是因为押运火炮走在后面而已。
沈溪道:“天下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回去准备,听从本官的号令,随时准备往延绥去!”
“沈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宋书尽管不想听沈溪这命令,可到底沈溪才是这一行人的负责人。
沈溪怒气冲冲霍然站起,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神色有所缓和,踱着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心平气和地道:“其实本官也不想强人所难,要出发,怎么也得先等鞑靼人撤了再说。”
宋书刚才还被沈溪骂得狗血喷头,此时突然感觉沈溪说的话非常中听,原来这位讲原则的沈翰林,也贪生怕死,那不跟我们一个样?
说了等鞑靼人撤了以后再走,还担心个鸟?此时他已经浑然忘记,却是他来催促沈溪上路的!
“沈大人说的是,要出发,也得先等鞑靼人撤去后,最好再找大同镇的边军沿途护送,沈大人觉得如何?”
宋书此时已把沈溪当成跟自己“一伙”的。
沈溪没想到这种先威吓,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行事方法,对宋书极为有效,当即点头道:“至于大同总兵府那边,本官会找人去说,但我们不能不分主次,陛下可没下旨说我这个钦差可以调动边军将士。”
宋书道:“到底还是皇差更为重要。”
沈溪点了点头,于是刚才尚在吵架的两个人,冰释前嫌,宋书甚至还对沈溪多了几分言听计从的佩服。
等宋书走了,沈溪不由撇撇嘴,到底是个糊涂蛋,几乎话就把你给绕进去了!我表现得这么义正言辞,不过是堵住你小子的嘴,休想让我独自上路……真当我跟你一样贪生怕死?不过沈溪转念又想,宁可晚一些,也不能太早,至少先等刘大夏把三边的事情理顺了再说。
料想用不了几日,鞑靼人就会把注意力往三边聚拢,那时就算不胜不负,我也可以平安护送火炮到延绥。
沈溪此时已经在安心等刘大夏的好消息传来。
当然,沈溪不能确定刘大夏这次来三边是为主动出击,但料想刘大夏不可能跟边关其他将领一样对鞑靼人犯边无动于衷,适当的反击是必须的,不然弘治皇帝派刘大夏来边疆做什么?难道跟那些贪生怕死的边关将领一起做缩头乌龟?
沈溪对刘大夏颇有信心,毕竟历史上他从马文升手上接过兵部尚书的职务,是个知兵的大臣,总不会跟那些冒失的年轻人一样,出击之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我不求你打什么胜仗,你在前面顶着,我一来一回延绥用不了多久,完成差事正好回京。
又过了几天,到了冬月下旬,果然进犯大同镇的鞑靼人没了踪影。
对大同守军来说,鞑靼人这次犯边有点小儿科,没抢走多少东西,更没劫走多少人,撤走后城中一片欢喜,当官的“打退”敌人,按例可以加官进爵,同时因为鞑靼人犯边,有借口跟朝廷多伸手要一点钱粮,再提出把长城的豁口修补上,然后加固城墙,跟朝廷再要一笔经费,然后再摊派些、募集些,可以过个阔绰富裕的年。
鞑靼人究竟为何撤走,大同镇的将士并不怎么在意。但沈溪料想,鞑靼人撤离多半是刘大夏那边有了动作,事不宜迟,早点儿动身为宜,若刘大夏出击被鞑靼人发觉只是佯攻,那再去延绥可能道路就阻截了。
“大人这么快就要走?可……鞑靼人刚撤,如何说得准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宋书这次可就没那么说话了。
“管他们来不来,鞑靼人撤了我们必须动身,否则完不成皇差。”沈溪没好气地喝斥。
“那大同府的援兵……”
沈溪骂道:“你还想着援兵哪?大同总兵官没给我们扣下一些人手就算是好了,现在咱们就往延绥去,回到京城本官给你们向陛下请封。”
沈溪的空头支票并未获得宋书等将校响应,对他们而言,小命最要紧,至于什么论功请赏都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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