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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七六章 观念碰撞


  朱厚照滞留扬州城七日。

  这边张苑着急让朱厚照回京城,京城官员和勋贵更着急让朱厚照回去。

  就连这段时间陪着朱厚照在扬州城吃喝玩乐的人也开始着急起来。

  这天日上三竿,朱厚照尚未睡醒,距离中午的诗会还有一个多时辰,苏通前来拜访唐寅,试图让唐寅劝说朱厚照早些动身,返回京城。

  “……唐先生,这几日虽然未收到沈大人来信催促,但你我陪陛下于此地长期逗留,迟迟不回京师,怕是别人要把咱们当作奸佞看待,就连沈大人的名声也不听……”

  苏通虽然喜欢玩闹,但他知道分寸,明白自己身上早就打上沈溪的烙印,郑谦和唐寅同样如此……若是外面传出有关他们的恶名,沈溪基本也逃不掉。

  唐寅幽幽叹了口气:“在下何尝不知应早日促成陛下回京?但你看现在这状况,陛下有想走的意思吗?”

  苏通凑上前,轻声问道:“听说陛下想在扬州府纳妃?”

  唐寅无奈点头:“的确有这层意思……但事情尚未定下来,毕竟陛下都是微服出游,别人不知他身份,这几天下来,已有人怀疑,不过没人敢把事情挑明罢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苏通在大事上没主见,整个人懵懵懂懂,非常需要人为他出谋划策。

  唐寅善意地提醒道:“无论陛下滞留扬州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最好别打破目前这种微妙的平衡局面,即便要劝陛下走,也是沈尚书或者朝中重臣的事情,跟我等无关。”

  苏通对唐寅的态度有些疑惑,皱眉道:“咱就不管了?”

  唐寅摇头:“我们实在不方便说话……若以后还想在陛下跟前做事,只能尽量保持克制……其实就连沈尚书对于陛下平时玩闹之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多干涉……跟陛下唱反调,只会破坏君臣间的良好关系,触怒陛下,既如此不如细水长流,以后有的是劝谏陛下的机会。”

  ……

  ……

  苏通感觉唐寅不太愿意劝谏朱厚照回京,回去后仔细琢磨:“唐伯虎好不容易有机会为陛下赏识,现在天天见面,谈天论地,正是他表现才学见识的绝佳机会,怎么舍得陛下回京,以后再难面圣呢?”

  心有所感,苏通写了封信,派人送去新城,试图从沈溪那里得到解决之道。

  不过就在苏通送出信件的第二天,朱厚照突然转了性子,着急地离开扬州,乘船前往徐州府……苏通没料到事情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半路上,苏通隐约听说皇帝仓促起行,与地方官绅联姻不顺有关。

  “陛下好不容易见到地方士子推崇的大家闺秀,结果要样貌没样貌,要才学没才学,且刁蛮任性,颐指气使……陛下怎会看上眼且纳入宫中,自讨苦吃?”

  郑谦带来的消息,让苏通稍微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到最后陛下也没泄露真实身份吧?”

  郑谦笑道:“自然没泄露,若不然绝对不会出现有人把自家没人要的闺女嫁给陛下之事……陛下对此很生气,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接下来咱们要见陛下可能也会有问题,陛下心情不佳,短时间内怕不会设宴……”

  苏通舒了口气:“不管如何,只要陛下早些回京城,不至于让咱们甚至沈大人落骂名,那就好。这近臣的差事不好当啊。”

  ……

  ……

  年底这段时间沈溪都被一种节日氛围包围。

  这是沈溪在新城过的第一个春节,此时大多数将士亲属都已到了新城,合家团聚,呼朋唤友,爆竹声声,晚上偶尔还会有焰火表演,新城处处洋溢着节日氛围,沈溪年底还给将士和工匠下发奖金,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此时沈溪收到苏通的来信。

  对于朱厚照滞留扬州,沈溪并不觉得有多稀奇,只是对苏通的来信有些预想不到。

  “如此看来,苏通真有忠君体国之心,在陛下跟前并不是一味胡闹。”

  沈溪对苏通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换作普通人,被皇帝如此赏识,天天吃喝玩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想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溪没有给苏通回信,这种私信往来因为两人特殊的身份,存在很大的忌讳。

  沈溪也没有上奏劝说朱厚照,因为在他看来实在没那必要,不管再如何留恋扬州,朱厚照终归会离开扬州动身往北走,而沈溪早就料到朱厚照不可能在一个月内便从南京赶回京城,拖上三五月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此事,沈溪采取了不管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

  结果正月初八这天,张永特意从南京到新城来向沈溪拜年,沈溪非常意外,毕竟张永身为南京守备太监,不能擅离戍守之地。

  “沈大人见谅,鄙人不过是借着出来巡查水师卫所的机会,跟您唠唠,看您是否能给予一点帮助。”

  张永见沈溪时表现得很神秘,毕竟他不想让朝中人知道这次会见……张永虽然在南京当镇守太监,位高权重,基本可以说是号令一方,但感觉距离中枢越来越远,见到沈溪时说话带着几分丧气。

  沈溪在官衙跟张永相见,话说得很直接,单刀直入道:“张公公想让本官协助你回京?”

  张永点头:“陛下在南京时,鄙人想方设法要让陛下了解有个奴婢为他做事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却始终未能如愿。如今陛下跟前张苑一手遮天,连江彬、许泰等人都失势,若没有沈大人相助,怕是鄙人要被排挤,以后再难回京城。”

  沈溪面对一脸急切的张永,微微一笑:“张公公,我压根儿就不想回京,自然也无法见到陛下……你觉得我能帮到你什么?”

  张永道:“沈大人不回京城,应该是不想跟谢阁老等人正面碰撞吧?听说您现在有意卸任两部尚书,安心当国公,从此留在江南封地?”

  沈溪脸色冷峻:“这新城可不是什么封地,乃是朝廷新辟的卫城……张公公千万别乱说话。”

  张永赶紧道:“鄙人明白,是卫城,但这座城市是大人亲手缔造,其实也跟封地差不多……陛下回京,沈大人本该随侍在旁,回朝后执领两部,打理朝政,成就一代名臣。”

  “但您却选择留在江南,知道的明白您心胸豁达,不想涉及朝廷纷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陛下厌弃,就此门庭冷落呢!”

  “沈大人要想将来朝中能说得上话,不被人排挤,是否需要一个政治盟友呢?”

  “嗯!?”

  沈溪眯眼打量张永,他知道张永会主动把话说透。

  张永明白自己不说明白,沈溪会继续装糊涂,于是道:“这么说吧,以前咱家、拧公公和沈大人您就提过要共进退,现在沈大人更进一步,在朝中已到不可或缺的地步,陛下不能没有您,朝廷也不能没有您,咱们盟约可以继续……”

  沈溪道:“结盟?但好像你没当上司礼监掌印,盟约便自动取消了吧?现在旧事重提,不嫌太晚了吗?”

  张永急忙道:“不晚,不晚,沈大人您现在遭遇一些困难……这京城不好回啊,陛下因奸佞小人的谗言而对沈大人产生隔阂,此时沈大人非但不该避让,更应振作起来,扫灭宵小,重振朝纲。鄙人能为您做点事,非常荣幸。”

  沈溪明显感觉到,这次张永见他,说话神情和口吻都低声下气。

  以前张永在他面前还有谈判的资本,现在更像是丧家之犬,这跟对方现在堂堂南京镇守太监的身份严重不符。

  沈溪道:“张公公是闻听什么消息,着急来见?”

  张永低下头,叹息道:“鄙人听闻,张苑于陛下跟前进谗言,要将鄙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褫夺,只挂司礼监职,留任江南,至于在下领的东厂差事更是早早旁落……还听说太后娘娘利用京城文武重臣,还有陛下任命的近侍太监,削弱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可能会特别针对沈大人您。”

  为了让沈溪答应合作,张永不惜把京城中外戚相争的事挑明,本来这些事是忌讳。

  沈溪摇头:“张家本就是外戚,是太后之家,我沈家作为皇后的家族,犯不着跟他们争,所以才会避到江南来。”

  张永道:“难道沈大人您就不怕太后娘娘利用夏皇后的家族来打压沈家?鄙人不是挑拨离间,只是提醒沈大人,花无百日红,许多事情不主动争取,就会被对手充分利用并频频打压,最后一败涂地。”

  “若沈大人觉得这话不中听,就当鄙人没说……鄙人现在只是迫切想回京城,哪怕只是继续当秉笔太监,也好过于被放逐江南之地……鄙人还想在陛下跟前伺候。”

  张永说话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沈溪大概能理解此时张永的心态。

  沈溪心道:“作为太监,哪怕是到江南富庶之地来当南京守备太监,有钱又有权,但到底不是在皇帝跟前,形同失宠。而留在皇帝跟前做事,则保留晋升司礼监掌印的希望……张永志不在南京统领一方,始终保持着一颗向上的心。”

  沈溪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道:“本官倒可为张公公上奏,向陛下主动提及此事,毕竟张公公在平海疆和宁王之乱中,出力甚多,值得嘉奖,不过陛下是否会将你召回京城,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态度。”

  “如此甚好,鄙人感激不尽。”

  张永赶紧站起身行礼相谢。

  沈溪摆摆手:“不用感激,在下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只是张公公自江南离开,本官在江南遇到什么事的话,可能就孤掌难鸣了。”

  张永道:“不会,鄙人就算回到京城,也会想方设法协助沈大人。”

  眼见得到沈溪的承诺,张永心满意足地离开新城回南京。

  沈溪送走张永,一直留在官衙后院屏风后听沈溪跟张永对话的云柳走了出来,行礼道:“大人,若是张公公肯相助的话,以后您即便不回京,也能控制朝廷局势……如此您也可以安心留在江南。”

  沈溪摇头道:“我没事控制朝廷局势作何?”

  一个问题便让云柳不知如何应答。

  沈溪再道:“政客一张嘴,从来都不值得信任,张永说会帮我,但回京城后他真会履约?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他背后有小拧子,甚至太后也会收拢他,他现在的承诺不过是想让我帮他忙罢了。”

  云柳道:“卑职多言了。”

  沈溪再度摇头:“其实你没说错,张永的确值得收拢,他跟张苑、李兴等人不同,他在朝中派系烙印并不明晰,这跟他因为功劳太高、开罪太多人有关,没人愿意把他当作自己人。”

  云柳想了想,道:“张公公脾气的确不太好。”

  沈溪本来神色严肃,听了云柳的话不由莞尔:“你倒是说得挺准的,昔日他履职东厂,帮助先皇和当今陛下做了不少事,别人惧怕他,不自觉就会抗拒,而且他本来脾性就大,加上做人有底线,不随波逐流,所以很容易开罪人……这几年尽管他地位飙升,却没人敢跟他亲近。”

  听到沈溪对张永的评价,云柳连连点头,毕竟她是东厂番子出身,手下也有不少东厂旧人。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要用他?”

  沈溪道:“不是用不用的问题,只是利益结合罢了……朝中多事之秋,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其实不过是表面平静,下一步会出现怎样的变故谁说得清楚?再有一两月,陛下回到京城,争端更甚。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休息,你也回吧。”

  ……

  ……

  年后几天,沈溪没有年前那么轻松,每天在官衙很晚才离开。

  近来他去惠娘处少了许多,基本是回家歇息,毕竟一家老小都来新城了,他要照顾一下家里人的感受。

  沈溪回家时,已临近二更天,家中妇孺基本睡下,只有谢韵儿和小玉在清理账目。

  “相公回来了?”

  谢韵儿见到沈溪回来很高兴,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在意沈溪在外做什么,或者说沈溪是否有外宅,她只知道沈溪把心思放在家里就好。

  沈溪点了点头,看了小玉一眼,那边小玉赶紧把账册装进木匣,行礼后带走。

  等小玉退下,沈溪才问道:“这么晚了还在做账,为何不等明天再做?”

  谢韵儿道:“能早些对完账册,还是早点完成好。这不妾身正跟小玉商量,在城里置办一些产业?”

  沈溪哑然失笑,半晌后道:“怎么,现在家里开销大了,必须得这么做么?”

  谢韵儿喜滋滋道:“还不是相公把这座城建得太好?以妾身看来,以后这座城必定商机无限,趁着城内地价不高时,多买些回来屯着,以后无论是自己开铺子,还是卖出去,都有得赚。”

  说起经商之事,谢韵儿滔滔不绝,似乎很热衷这方面的事情。

  不过沈溪隐约有一些担心,道:“新城到底是我亲自建起来的,你需要田宅的话,我可以调拨给你,不用担心什么以权谋私或者怎样……这些土地的用途都是我提前规划好的,想怎么样都可以。”

  谢韵儿严肃摇头:“相公建新城,规矩法度明晰,百业欣欣向荣,妾身不想让相公为难,还是买下来为好,买下来一辈子属于咱,无论以后想怎么都可。若是相公划拨田宅给家里,公私不分,怕有人会说三道四。”

  沈溪对于谢韵儿识大体很欣慰,点头道:“问题就在于我离开后,新城的归属问题……不过目前看来,这里只会当作卫城使用,到那时只怕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会一天天衰败下去,让你失望。”

  谢韵儿问道:“相公的意思是……不要买这里的土地和屋舍?”

  沈溪想了想,回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后宅的事我还不想过多干涉,其实买一些回来也可,开些铺子,咱们回到京城后怕是很难再做营商之事,若这里你有事做的话,多少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

  ……

  沈家并不缺钱。

  谢韵儿更像是个守财奴,也是在为沈家的未来打算。

  沈溪不可能一辈子做官,现在虽然有了赐爵,但始终是以外戚身份立足朝中,很可能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况。

  要是沈溪退下来,沈家需要有保障。

  女人在居家过日子上,比男人更加用心。

  而谢韵儿当上沈家女主人后,从来都是把压力变成动力,不管在哪里她都没有完全放弃经商,现在京城还有沈家的铺子。

  而在沈溪跟谢韵儿谈过田宅买卖两天后,谢韵儿出手,购买了城北居民区一些临街屋舍,准备做买卖。

  跟城南和城东基本是官建不同,城北随着居民增多,大批百姓开始购买向官府土地自行建造房屋。

  沈溪没有限制百姓自造房屋,所收费用基本用在铺设街道和路灯等设施上,没有挪作他用。

  百姓建造出来的屋舍可以买卖,而随着新城来的百姓数量愈发增多,城内官建区域、有路灯的街道、先期建造的屋舍价格水涨船高,让那些先进城的迁徙者得到好处。

  谢韵儿把屋舍买在这边,也是想在靠近官建区的地方做买卖,以后找机会把房屋卖出去或者怎样,让手里掌握的财富升值。

  谢韵儿的动向,其实不是什么秘密,百姓不知道自己要把屋舍卖给堂堂的沈国公,而谢韵儿也没拿出官家做派去欺压百姓,买卖公平公道。

  消息很快传到惠娘处,让惠娘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

  ……

  这天沈溪到惠娘处,吃过晚饭后,惠娘直接问道:“沈家是准备从此后在这里安家落户吗?”

  沈溪问道:“此话怎讲?”

  惠娘便把她听说的沈家在城内买房子买地的事说出来,最后道:“有官不做,非要留在江南,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难道老爷想让陛下把这片地方赐给你当封地吗?还是说老爷要以此城为依托,跟朝廷对着干?”

  沈溪皱眉道:“听你这话有怨气,怎么,你觉得我要造反吗?”

  惠娘赶紧低头认错,不过以她的执拗,内心并不觉得有什么错。

  沈溪叹了口气:“这是内宅女主人的意思,就当是投资吧。其实不需要这种投资,我可以给她们,但她们还是坚持这么做,我想的是她们手里有事情做,动起来,不至于注意力都放在家庭琐事上。”

  “老爷倒是想得开。”

  惠娘道,“自古以来,男人哪个不想把女人藏在宅子里?怎么老爷非要让女人做事……女人不该相夫教子,一辈子不出院门么?”

  沈溪没好气地道:“就算你最近没出门,也不能说我限制你自由……你想出去走走,或者做点事,我从不阻拦。我根本就没想过把女人当作牲畜一样关在院里,你们是独立的个体,想到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惠娘听了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溪一眼,沉默不语。

  随即李衿把一些账册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拿过来看过,心中在想:“或许内宅的女人都喜欢算账吧,连韵儿现在都在想厘清账目,看到帐上的钱财,能得到一种满足感。她们精神上需要弥补,这也跟我平时给她们关爱太少有关吧。”

  “老爷,账目妾身已看过,没什么问题。”惠娘见沈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提了一句。

  沈溪将账册放下,道:“你跟衿儿做的账,我从来都不觉得会有问题,其实你们不必拿来给我看,只跟我说一声便可。”

  惠娘道:“一码归一码,出了问题,妾身担待不起。现在城里资金用度再次紧张,江西和湖广最近运来的木料大幅减少,而佛郎机人断了跟我们的贸易,暂时没有白银进账……如果想要完成收支平衡,甚至有所结余,非要城里的工厂加大产能不可,但年初这段时间咱们的商品想要打开市场实在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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