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头惊涛骇浪,  各位家长们表面上还是做足了友好的神态，言笑晏晏欢迎盛卉一家入场，目光佯装平静实则考究地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  期待着能找到哪怕一丝不完美的地方。

        很可惜,  完全没有。瞿大造型师的金字招牌可不是谁都能砸的。

        盛卉和叶舒城心里也贼尴尬。他们的生活离二次元太远,  除了平常陪小杏看动画片，很少接触这些东西,  所以,  他们实在没料到这部动漫火成这样,  已经到了小半数女娃娃都扮成阿尼亚的程度。

        盛卉的黑色抹胸连衣裙、叶舒城的绿色西装，放眼望去,  克隆人似的复制了一片,  只能凭借身材和五官来分辨谁是谁。

        最尴尬的是,  孩子们的分辨能力本来就弱，走在街上都经常一晃神就抱错了爸妈。盛卉左手还牵着小杏呢,  眼皮子底下就扑过来一个小班的小女娃,  奶呼呼地喊着妈妈，在小杏震惊的目光中抱住了盛卉的腿。

        撞衫不可怕,  连环撞出了一片最尴尬。场面简直乱套了。

        盛卉和叶舒城倒不是最尴尬的,  超高颜值撑场面，撞衫的家长们都不敢和他们对视,  更别提站在他们身边,  高下立判。

        然而,  小朋友没有那么多心眼,  小杏和意林发现自己打扮得和对方一模一样,  凑到一块老开心了,  一边手拉着手,  空出的手还要摸摸对方的头发，再摸摸装饰物，比一比谁头上的小犄角更结实。

        因为孩子待在一块，姚嘉和她老公也被迫站在了盛卉和叶舒城身旁。

        老公她已经不敢比了，心如死灰，今天只是给他随便打扮一下拉过来凑个数。但是她自己的造型可是精心打磨过的，为了还原剧中角色前凸后翘的身材，她束了腰，垫了胸，多说几句话都会喘不上来气，让她待在天生好身材的盛女士身边挨虐，她是绝对淡定不了的。

        幸好盛卉和叶舒城也没有要和他们凑一块寒暄的心情。

        “我们要去一趟洗手间。”盛卉牵起小杏的手，对意林和姚嘉她们说，“撞衫撞到这个份上，实在太奇怪了。”

        姚嘉纳闷：“你们去洗手间就能解决吗？”

        听见她的话，盛卉扬起笑，点了点头。

        她和叶舒城都是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者，就算参加幼儿园的变装舞会，也要做到最好，力所能及地贴角色。所以，昨天和前天两个晚上，他们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认认真真研习了一遍《间谍过家家》这部动漫。

        没想到，为了贴角色所做的准备，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盛卉学习约尔那温柔又天然呆的语气，向姚嘉解释道：

        “我们预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根本没预想到，这句话是动漫里的台词。

        叶舒城搂了搂她的肩膀，从容地接话道：

        “所以多带了一套备用服装。”

        就装在叶舒城左手边的皮质手提箱里。

        姚嘉：

        她没研究过这部动漫，只在女儿看的时候随便扫两眼，所以不知道这两句话都是动漫里的台词。

        她感到一股森然之意从脊背窜入四肢——正常人出门会多带一套备用服装吗？这对夫妻简直周全得令人害怕！

        十来分钟后，小杏一家从洗手间换完衣服出来了。他们换的仍然是那部动漫里一家三口穿过的服装，没有在场众人穿的那套那么具有代表性，但是好歹能和他们区分开来，自成风景。

        盛卉的性感黑裙换成了温柔端庄的粉色连衣裙，叶舒城的灰色西服三件套比前一套更为古典优雅，小杏的小黑裙也换成了海军风连衣裙，胸前打红色蝴蝶结，像个乖巧的小淑女。

        款步走回舞会场地的路上，吸引了无数围观群众赞叹的目光。

        趁意林没看见小杏回来了，姚嘉暗戳戳地将她牵到了远离他们的地方。

        这一家三口仿佛是来走秀的，哦不，简直是来打战的。为了不被他们过分耀眼的光芒刺伤，她还是赶紧带着老公孩子避远点吧。

        舞会开场之后，老师召集孩子们来到草坪中央，跟着广播的音乐唱歌跳舞。

        他们的舞蹈没有固定动作，衣着也千奇百怪，用群魔乱舞形容可能更恰当。

        家长们围绕在草坪外圈说说笑笑，叶舒城仰着脖子找他哥和嫂子，左顾右盼许久，愣是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幼儿园广播放起一首充满万圣节氛围的歌曲，伴随那富有节奏感又略显诡异的鼓点，扮成僵尸的小柯伸直手臂，吐出舌头直挺挺地跳进了女生堆里，登时惊起一阵炸雷般的尖叫声。小杏也被他脸上画的裂口吓得魂不附体，一边尖叫一边冲回爸妈身边，躲在叶舒城身后不敢探出脑袋。

        小杏很怕鬼，沾点恐怖的东西都能轻易把她吓哭。

        万圣节三个字常常和惊悚挂钩，所以幼儿园里有很多小男生都扮成恐怖的怪物模样来参加舞会。四五岁的小朋友，就算装扮成怪物，也是呆萌的怪物，直到此时，除了小柯刚才模仿僵尸模仿得栩栩如生，暂时还没有其他小男生能把女同学吓唬到。

        小杏抱着爸爸的腿，很努力地安慰自己，说那个僵尸是小柯，是她的好朋友，不应该害怕

        就在这时，她肩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拍了两下，触感不像人的手。

        小杏缩起脖子回过头，看见身后的场景，愣了愣，倏地爆发出一道异常高亢的尖叫声。

        “哇啊啊啊——”

        她手脚并用往叶舒城身上爬，叶舒城见状，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和盛卉一道转身向后看去。

        那是一个身高一米二左右的绷带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缠满了废旧的绷带。

        没有头发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露一双黑黢黢的眼睛，茫然地朝小杏眨巴眨巴。

        绷带小人身后，还有两个更恐怖的大人。

        叶舒城对上那双和他有几分像的眼睛，心脏遽然狂跳了一下。

        他喉结滚了滚，异常艰难地吐出一字：

        “哥？”

        然后看向旁边那人：“嫂子？”

        叶聿洲朝他笑了笑，脸上的伤口仿佛裂得更开了，血迹和糜烂的伤疤混合在一起，加上那头纯白凌乱的头发，还有戴着纯红色美瞳的眼睛，渗人得仿佛从丧尸电影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穿一身书卷气十足的复古西装，忽略那张惊悚的脸，这套衣服学术感十足，很符合他的职业。叶舒城大概看明白了，他扮演的是一个丧尸教授。

        至于他身旁那位，着装打扮更为鲜明，正是裴含的职业——护士，如果她的脑袋上没有顶着一把砍入脑壳的菜刀的话。

        “我们俩是不是打扮得太恐怖了？”裴含有点忧心，拉着老公往后退几步，“其实我们刚才在车上，已经把脸上的血擦掉一点了。”

        盛卉望着他俩脸上那糊成一团的血，嘴角抽了抽，回答说：

        “门卫是被你们吓死了，才放你俩进来的吧？”

        叶舒城怕她也被吓到，不着痕迹地把盛卉拉到自己身后。

        盛卉很快又挡到他面前：“忘了我们的人设了吗？我是杀手，全家武力值最高，我保护你们。”

        她右手握着一根金色长针做武器，像模像样地在叶舒城面前挥了挥，一刀一个小朋友。

        “好的。”

        叶舒城一手将女儿哆嗦的脑袋按到肩上，心满意足地躲在老婆并不宽广的肩膀后面。

        叶聿洲和裴含到底没敢往人多的地方钻。

        “让你往我身上撒这么多颜料，我就说肯定会吓哭小朋友的，你看给小杏吓的。”

        叶聿洲哼了声：“最可怕的是你头上这把菜刀好吗？这种创意我可想不出来。”

        裴含：“我好歹有张完整的脸，看你脸上烂的”

        叶聿洲：“还不是你的手笔？”

        幼儿园靠墙的一角，叶聿洲和裴含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边斗嘴一边百无聊赖地晃胳膊晃腿，犹如两个因为造型太恐怖被逐出鬼屋的npc。

        他们的绷带小妖怪只能跟在爸爸妈妈身边，放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可怜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小朋友跳舞。

        小杏在爸爸怀里缓过劲儿来了，远远地瞅见那一家三口，小声问：

        “他们真的是伯伯伯母和哥哥吗？”

        盛卉在她身后轻轻拍着背，语气很不笃定：“可能是吧。”

        叶舒城也望见哥哥一家三口孤独地站在远处。虽然他们纯属自作孽不可活，但是好歹是他的家人，心里难免有些同情。

        “宝宝还害怕吗？”叶舒城问小杏。

        小杏抿了抿嘴，心里在做斗争：“要不，我们我们过去陪陪他们吧。”

        盛卉没什么意见，唯一担心的就是小杏被吓到之后，晚上会做噩梦。

        “我不看就好了。”她抬起两只手，把眼睛遮住。

        就这样，因为打扮得太恐怖自行放逐的一家人，和打扮得太美太帅无形中被孤立的一家人，在幼儿园广播的欢歌热舞之中，默默地凑到了一块。

        小杏站在哲希身边，不敢看他，眼睛直视前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糖递过去。

        哲希拒绝了：“我没有手。”

        小杏：

        另一边，叶舒城和叶聿洲并肩而立，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扯了扯对方头上的短发。

        “你真染了？”

        “对啊，你也是？”

        “嗯。”

        叶舒城：“你打算什么时候染回来？”

        叶聿洲：“这周末吧，下周还要上课，总不能顶着一头白毛给学生讲课。你呢？”

        叶舒城：“我也打算明后天染黑。”

        叶聿洲揶揄道：“我是打工人，身不由己，但你是老板，你可以随意一点。况且你这个颜色还挺酷的，不如多留一段时间吧。”

        叶舒城斜他一眼：“当老板就不用在意影响了吗我去，你这个妆真的是”

        他长腿一迈，匆忙闪到盛卉身后，单手环住她腰肢，俊脸往下埋：

        “老婆，我怕。”

        盛卉被他弄得有点痒，但她喜欢这种保护男人的感觉，唇角挂着笑，手抬起来摸摸他金色的头发，柔声说：

        “怕就躲我身后，我保护你。”

        “好的。”

        男人双臂环紧，脸埋得更起劲了。

        盛卉忽然产生疑问：“等等，你的人设好像不是这样的？作为一个间谍，你应该成熟稳重”

        叶舒城：“间谍又不会碰到丧尸和女鬼。”

        盛卉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叶聿洲和裴含收回目光，一脸无语。后者讪讪问道：

        “老公，舒城以前是这样的吗？”

        “男大十八变，他”叶聿洲话说一半，看到裴含头顶上泛着冷光的菜刀莫名其妙地晃了晃，他脊背一凉，“老婆，你吓到我了，我也好害怕。”

        裴含朝他张开双臂：“来我怀里。”

        说着，头上的菜刀还在晃，仿佛又往脑壳里楔进去几分。

        叶聿洲眼皮一跳：“还是别了吧。”

        盛卉对这些血腥恐怖的东西耐受度很高，她来到裴含身边，没事人一样聊天，一点也不受对方的装扮影响。

        两人的手机同时震起来，消息来自叶家的家人群。顾夕在群里发消息说，明天中午请了一位评弹老师来家里表演，她了裴含和盛卉，问她俩明天有没有空回家坐坐，一起听评弹。

        叶家两兄弟也看到这条消息。

        叶聿洲对弟弟吐槽道：“我俩不算人吗？怎么只喊她俩。”

        简直是明晃晃的性别歧视。

        叶舒城：“妈以前和我说过，她本来想给我生个姐姐。”

        叶聿洲：

        “她还和我说过，要给我生个妹妹呢。”

        叶舒城笑了笑：“明天还要染头发，不去正好。”

        叶聿洲：“说的也是。”

        话音未落，就见裴含在群里回复顾夕：

        【好的，妈，我带聿洲和哲希一起去。】

        盛卉也回：【好的。】

        抬眸瞧见叶舒城在给她疯狂使眼色，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表示他不能去，会吓到爸妈。

        盛卉再回：【舒城也有空。他最近做了个新潮发型，想让您们开开眼界】

        这边消息发完，她转头就噗嗤笑弯了腰，右手勾着裴含的肩膀，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叶舒城和叶聿洲就看着裴含头顶上那把巨大的菜刀摇摇晃晃，盛卉真是一点也不怕，还敢用手拨，指尖捻了血就轻轻弹走，两个没心肝的女人站在一块，让叶家两兄弟同时想起一部日剧的名字——《我的恐怖妻子》。

        群里的聊天还没结束，顾夕听说他们待在一块，正在孩子们的幼儿园里头参加活动，便问他们方不方便视频，她想看一眼她的宝贝孙子孙女。

        盛卉主动拨出视频，不到五秒，顾夕便接通了。

        除了她之外，一直在群里潜水的老头子也出现在视频画面中。

        盛卉和叶舒城把小杏推到前头，手机镜头对准她：

        “宝贝，来和爷爷奶奶问声好。”

        小杏甜甜地问候了声：“爷爷奶奶下午好呀~”

        “哎，宝宝这身衣服真好看，粉红色的头发也好看。”顾夕夸奖道。

        叶正钦也跟着夸，广播正好播放到小杏去年参加合唱比赛表演过的曲目，她便挺直腰杆，摇头晃脑地给爷爷奶奶唱起歌来。

        两个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直到一首歌唱完，他们才想起还有个孙子。

        “哲希呢？”顾夕问到，“他在不在呀？”

        盛卉拿着手机一动不动，画面里依然只有呆愣愣的小杏一人。她既不好意思转过手机，让长辈看到她的打扮，更不敢让他们见到叶聿洲夫妻俩。

        叶聿洲和裴含也是一样的心理。他俩缩在盛卉身后一动也不敢动，只怕露出半片衣角，会把爹妈吓出心脏病来。

        裴含左手拽着她的绷带小怪物，小怪物听见爷爷奶奶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忍不住挣脱妈妈的手，冲到了盛卉的镜头前。

        他和小杏并肩而立，也开始给爷爷奶奶表演他的拿手好戏——绷带僵尸舞。

        不知道他从哪个小视频上学来的僵硬舞姿，手舞足蹈的同时，嘴里还发出咔吱咔吱关节转动的声音，仿佛他真的是一只从棺材里蹦出来，几百年没动弹过的绷带妖怪。

        叶正钦和顾夕望着眼前的画面，整个人呆在原地。

        小杏依然站得直挺挺的，不敢看身旁的哥哥，目光直视着妈妈的手机屏幕。

        那里面有爷爷奶奶慈祥且懵逼的两张脸，左上角还有个小画框，小画框中间，她身旁站了一个没有脸的绷带怪人，正在咔吱咔吱地摆动他那僵硬的四肢，那声音不知道从嘴里还是从身上传出来的，又闷又怪异，随着他跳舞跳嗨了，还发出了一串令人胆寒的嘿嘿笑声……

        叶正钦无语地望着视频中那个无脸绷带小孩。他跳得很怪异，这都不要紧，但是叶正钦的视线聚焦在他的宝贝孙女脸上，见她一脸紧张地盯着屏幕，白里透红的小脸渐渐变得苍白，樱桃小嘴紧紧抿着，葡萄似的眼睛一点一点漫出恐惧的晶莹泪花——

        “哪来的小孩？”

        叶正钦坐不住了，谁借这小屁孩的胆子，敢把他的宝贝孙女吓哭，他急得拍起了大腿，

        “他爸爸妈妈在哪？还不快点把他拎走！离我们小杏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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