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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赵桓熙笑容僵在脸上,  少顷,扭过身道:“不去!”

        “你别误会,我叫你去国子监读书,不是为了要你读得有多好,  能考取什么功名,  我只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多结交几个朋友。你可知今日赵桓旭为何要投其所好地引段峻去看他的马?”

        赵桓熙回过身来,看着徐念安。

        “你说,  你四姐夫说你不擅作诗,  去了诗会也不能凑趣时,  段峻提出要你陪他去园子里逛逛。这便如同上次赵桓旭硬要拉你去作诗,  我替你解围一样的。他是想把你带离那个让你觉得尴尬的地方,  这是一种示好。赵桓旭这时候跳出来用马把段峻吸引过去,  不让他同你去逛园子,便是为了断绝你和段峻彼此了解后成为朋友的可能。每次府中有客来他都在,他为什么宁愿牺牲宝贵的读书时间也要去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在与赵府走动的人家中都交不到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是不主动走出去,  要如何打破这僵局?”徐念安问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赵桓熙苦恼道。

        “因为他知道,  即便你文不成武不就,  但只要你身份在这儿,  身边有足够得力的朋友,你一样是能成事的。反过来,  就算你书读得再好,  武学得再精,  孤家寡人一个,  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和交朋友比起来,  读书反而是次要的了。书一辈子都读不完,  哪怕不能考取功名,  只要学以致用,便不算荒废。而真心实意的好朋友,与你相扶相助,那是一生的财富,错过便太可惜了。”徐念安劝诫道。

        赵桓熙似乎有些意动,但过了一会儿却又垂下脸去,不吭声。

        “你这么讨厌去国子监,是不是曾经在那里有过什么不好的回忆?”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道:“国子监里大多都是像我这样勋爵人家的子弟,他们拉帮结派,老欺负人,很讨厌的。”

        “如何讨厌法?”

        “他们……他们老是说和家中婢女或是青楼妓子的风流韵事,然后起哄说我貌若好女,便拉我去配合他们实地操演。我生气,他们又笑我像个女子一样脸皮薄开不起玩笑,我很讨厌他们。回来与我娘说,我娘骂完他们又骂我,改变不了什么。那段时间,每天去国子监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却又不能无故不去。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我娘让我去国子监读书,我故意让自己着凉,去了没几天便又生病。几次之后,我娘担心我的身子,便随了我的心意不让我去了。”赵桓熙低着头絮絮道。

        “若只是这般,那你不用担心,这次有我给你出谋划策,保管让他们欺负不了你。”徐念安道。

        “他们这般不要脸,你能有什么法子?”赵桓熙显然对徐念安的话没抱什么希望。

        徐念安也不动气,只道:“上次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与人交往时要多想想他们的要害在哪儿。你去国子监读书,也别一门心思在书本上,多听听那些人说些什么?多听多看你便能发现很多秘密的。比如说有个人和朋友口花花的,但朋友邀他去青楼楚馆玩他却总是推脱不去,若此人尚未成亲,那他家风必然严谨,他若与你开这种玩笑,你可用告知他亲长来警告他。若此人已经成亲,那他八成惧内或不敢得罪岳家,你同样可以此还击。若有人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混不吝,你便无需与他废话了,直接叫他滚!”

        赵桓熙睁大了乌黑清亮的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似乎从未想过还能这样去应对。

        “这……有用吗?”他不确定地问。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桓熙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说:“我再想想吧。”

        徐念安也没指望自己一番话就能劝得他立刻答应去上学,当下便转移话题道:“今日你受委屈了,明日我给你打掩护,你去见庞姑娘吧。”

        赵桓熙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庞姑娘?”

        “嗯,算来你们应当也有好些时日不曾相见了,你不想她吗?”徐念安眼波盈盈地看着他。

        赵桓熙慌乱起来,“我……”他还真没怎么想她。

        “好啦,我又不会笑话你,你慌什么?脸都红了。”徐念安笑着转过身去整理东西。

        赵桓熙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心头颇有几分烦乱。

        戌时末,房里一片昏暗。

        赵桓熙背对徐念安面朝窗外,看着投在窗户上的树影。过了一会儿,他翻身面对床里。徐念安也是背对着他,从上床起就没动过。

        “冬姐姐,”他轻声唤道,“你睡着了吗?”

        “快了。”徐念安闭着眼声音带沙。

        赵桓熙忍不住一笑,道:“冬姐姐,要不,我明天还是不去见她了吧。”

        徐念安睁开眼,问:“为何?”

        “我娘心情不好,若是明日我去见庞姑娘被她知道了,怕是会迁怒你和庞姑娘。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先不去见了。”赵桓熙道。

        徐念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昏暗中只见她双眸闪着两点微光。

        “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她了吧?”

        赵桓熙面上一臊,本能地否认:“不是。”

        “那你怎么可能不想去见她呢?”

        “我……我是担心……”

        “你若委实不想现在去见她,那便不见吧。左右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没道理我逼着你去见的。别翻来覆去了,快睡吧。”徐念安说着又想背过身去。

        “冬姐姐!”赵桓熙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被子。

        徐念安翻身的动作停住。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赵桓熙声音又变得糯糯的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般。

        和他相处这几天,徐念安已经明白了,他发出这声音其实就是在撒娇。

        “说什么?”她问。

        赵桓熙眸光闪了闪,问:“冬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徐念安道:“还未来得及有。你问这做什么?”

        赵桓熙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回答自己心里居然有些隐秘的欢喜,“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既然你睡不着,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徐念安提议。

        赵桓熙眼睛一亮,甚感兴趣道:“好啊好啊。”

        徐念安就开始讲了。

        “从前,苏杭那边有个名妓名唤魏雪贞。她身世坎坷天生丽质,心有七窍多才多艺。因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在欢场见惯了各色男人的丑陋面目,没打算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某个男人。

        “但有一天,她还是遇见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商贾,说愿意为她赎身,明媒正娶。她就陷进去了。

        “那个男人倒也没有食言,真的为她赎了身,娶她当了续弦。新婚燕尔两情正浓时,两人也曾山盟海誓,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赵桓熙眼波荡漾:是个爱情故事。

        “可是好景不长,愿意娶一个花魁做正室的男人,又能是什么正经人?他很快有了新欢,新欢旧爱争风吃醋时,为讨新欢开心,他不惜用魏雪贞的出身来作践她。

        “魏雪贞是个性烈的,见自己所托非人,不想苟活,一根绳子吊死了。商贾草草发送了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丧妻了。”

        赵桓熙愤懑地握紧了拳头:原来是个悲情故事。

        “然而就在出殡的当天晚上,商贾做了一个梦。他也是像你一样睡在床对外这一侧的,他梦见自己铺在枕上的头发忽然像活了一般,蜿蜒着越过床沿,向床下游去,力道之大,让他头皮生疼。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想把它们拽回来,发现拽不动,就把手伸到床沿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拽他头发?结果刚伸下去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握住了。”

        赵桓熙僵住:竟、竟是个鬼故事……

        “商贾吓得僵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时候,从床沿下慢慢探出一张披头散发的脸来,青白的面孔,血红的双眼,一开口嘴里的舌头就垂到了胸前。

        “她说:‘夫~君~,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能~食~言~啊~”

        最后一段话徐念安声情并茂,那阴森森的语调和声音听得一旁赵桓熙双手抓紧了被沿,连呼吸都哽住了。

        “没、没了?”砰砰的心跳声中,见徐念安没了下文,他紧张地空咽了下,问道。

        “讲完了啊。你还不想睡吗?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徐念安十分体贴地说。

        “不用了,我要睡了。”赵桓熙赶紧翻个身,背对徐念安,紧紧地闭上双眼。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赵桓熙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窗外不知什么虫子叽里一声,吓得他倏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看了床沿外一眼,然后又看枕边自己的头发。

        把头发都拨到头下面压好了,他又看了床沿一眼,床沿外各种家具摆设在昏暗中都是黢黑的一团,看久了感觉都要动起来似的。

        他双手抓着被沿,将被子轻轻地一点一点往上扯,直到把自己的脸都蒙在被子里。

        六月中旬了,晚上盖薄被都有点热,更何况赵桓熙这样把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的。

        没一会儿他就热得把一条腿从被中伸了出去,脚背无意中碰到冷硬的床沿,吓得他跟被烫着似的瞬间把腿收了回来。

        他像个茧子中的蛹似的在被中蠕动半晌,十指抓着被沿往下拉了一点点,从被中探出一双眼睛,眼珠子咕噜噜地扫视室内一圈,终是忍不住侧过脸看着一旁的徐念安问道:“冬姐姐,你睡了吗?”

        “嗯……快了。”徐念安含含糊糊道。

        “冬姐姐,你每天都早起去向我母亲问安,从我身上跨来跨去挺不方便的吧?要不,我把外侧的位置让给你?”赵桓熙试探地问。

        徐念安转过身来望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赵桓熙生怕她反悔一般坐起身来,抱着自己的被子道,“今晚就换。明天我早点起来陪你用早饭,不让你饿着肚子等我起床。”

        “好吧。”徐念安与他调换了位置,躺下后不忘向他道谢:“三郎你真是个周到体贴的人,谢谢你。”

        “应该的,不客气。”仗着天黑徐念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赵桓熙厚着脸皮道。

        徐念安翻个身,面对床外,勾起唇角心情甚好地睡了。

        邬府后院,赵佳贤的小院中。

        “姑娘,别看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怀着身子,早点睡吧。”冼妈妈走到灯下,作势要拿赵佳贤手中的书。

        “妈妈,我就再看一会儿,我已经让冬香去叫夫君了,他答应在那边用过饭就来我这里的。”赵佳贤说。

        “他之前还答应在这里陪你用饭的呢……这邬家也是忒没规矩,能让一个妾骑到正室头上来,就该回去一五一十告诉太太的!”冼妈妈耷拉着一双三角眼不忿道。

        “别,我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已经够我娘操心的了。”赵佳贤阻道,说着又目光幽怨地望向门边,“再说了,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是……”

        若不是那不要脸的贱人肚子比我肚子还大的话。冼妈妈在心里帮赵佳贤把话补完。

        这时冬香回来了,向赵佳贤禀道:“小姐,姑爷出去了。”

        赵佳贤直起腰来:“这么晚出去了?去哪儿了?”

        冬香噘着嘴道:“梅香院的不说,奴婢团团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似是有朋友相邀,姑爷在梅香园用完晚饭就出去了。”

        赵佳贤一阵伤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从娘家回来,被梅香院的搅得她连句完整话都没来得及和邬诚说,照这样下去,他怎么肯让梅香院的生下儿子养在她膝下?

        若是她自己这一胎又不是儿子怎么办?娘的悲剧,难道真的要在她身上重演一次吗?

        梅香院,郑蔓儿一边用汤匙搅着碗里的燕窝一边吩咐身边的丫鬟琴儿:“明儿吩咐厨房,宵夜的量减半。我娘说了,孕期不能吃得太好,不然以后不好生产。”

        琴儿应了。

        瑟儿从外头进来,笑嘻嘻地附在郑蔓儿耳边如此这般地说道一番。

        郑蔓儿笑得一双狐狸眼眯成两条缝,道:“哭吧怨吧,便要这般多思多虑,以后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呢。”

        琴儿担忧:“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妥啊?三少奶奶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嫡女。”

        “你懂什么?”郑蔓儿将汤匙往碗里一扔,发出一声脆响,她斜着琴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我娘叫你时时盯着我劝着我,让我要对正房恭顺。呵,她倒是对正房恭顺了,结果呢?还不是爹一死就被人从府里赶出来。这好在爹在世时给她脱了籍,要不然,被人卖了也未可知。这便是对正房恭敬的好处!

        “相较之下,我更敬佩那些对正房不恭顺的,你们三少奶奶的娘家,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么?对正房好有什么用?她是能把男人让给你,还是能把家产分给你?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拢住了男人,做个不是正室却胜似正室的妾,比什么不好?”她伸手抚上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得意道:“左右老太太心疼诚郎,也在意我肚子里这个邬家的种。只消我一举得男,我便是第二个赵府杜姨娘。”

        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给殷夫人问了安回来,发现赵桓熙坐在窗下,神情恹恹的,眼下还带着点青,显然昨晚没睡好。

        她心觉好笑,与他一道吃早饭的时候便讲些市井里的趣事给他听,他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脸上又焕发了神采。

        用过早饭,看着丫鬟不在,赵桓熙轻声问徐念安:“现在能去叫知一过来了吧?”

        徐念安摇头:“哪有一大早就想吃桃的,又不是猴儿。”

        赵桓熙忍不住笑。

        徐念安起身,道:“我们先去小花园里头逛逛,消消食,然后回来练字。午前再让知一过来。”

        赵桓熙无异议,反正不管是逛园子还是练字,只要有她在身边,总不会无聊的。

        说是小花园,其实那是相对于府中的大园子来说的,这个小花园占地面积并不小,造景更是用心。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奇石相拱,曲壁回廊。蔷薇点红了黛瓦,芭蕉染绿了粉墙。一池风荷开得静谧而清艳。

        时辰尚早,初夏的浓阴里尽是晨鸟的婉歌。

        赵桓熙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引着徐念安走在临水的回廊里,在快到转角处停住,指着前方对徐念安道:“冬姐姐,你看那里,像不像一幅画?”

        徐念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姿态清逸的石榴和一块造型玲珑的山石恰被走廊的廊柱和廊檐框在其中,看上去便似一副天然的画卷。

        “果真。三郎你真是独具慧眼。”徐念安欢喜道。

        “只要愿意用心去看,处处皆可入画。”赵桓熙带着她一边游园一边指了好些景色给她看,都是需要从特定的角度去看才会越看越美之景。

        “这便是你们作画之人特有的技艺吗?你特意练就的?”来到湖边一座名为观鱼亭的凉亭里,徐念安看着在深浓浅绿的背景里白得像尊玉娃娃一样的少年问道。

        “没有去练,我天生就会这样看景,也可能好景色看过难忘,所以才想动笔将它画下来。”赵桓熙从凉亭的台阶旁捡起一颗小石子,举高了手投到湖里,噗通一声,从亭亭如盖的荷叶底下惊出一对羽毛艳丽的鸳鸯。他急忙回身叫徐念安去看。

        两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鸳鸯洗浴,徐念安对赵桓熙道:“我想了下,要不以后你就上午练字,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其它的时间用来画画吧。”

        赵桓熙先是一喜,随即又警惕起来,问:“看书?看什么书?”

        “你放心,不会叫你看四书五经的。也不规定你看什么书,你自己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我只是觉得,你既爱画画,又有天赋,埋没了太可惜了。可你若要一直画下去,不走出公府,不走出京城的你,又有多少好景色可画呢?”

        徐念安说着,在凉亭里的美人靠上坐下来,赵桓熙忙跟过去坐在她身边。

        “天下这么大,一个人即便能走出去,眼睛能看到的终究还是有极限的。可是就像你说的,用心去看,那是没有极限的。人在家中,要用心去看天下,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看书。就像我,我从未去过江南,但是我心中有一个江南。

        “我心中的江南之春,是‘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江南之夏,是‘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江南之秋,是‘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江南之冬,是‘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这样的江南只是我从诗中看到的江南一角,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能说,我心中的这个江南,不是真江南呢?”徐念安看着赵桓熙说:“我觉着你也需要这样的江南。也许有一天,你想画江南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抑或多少楼台烟雨中,可是你的眼没见过,若是你的心也未曾见过,那你要怎么画呢?这一辈子,是不是永远都画不了江南呢?”

        赵桓熙听得痴了,一双轮廓精致流光溢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徐念安,直到徐念安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冬姐姐,你说得太对了!”回过神后,他便站了起来,激动地在亭中来回走动。

        “之前我母亲为我请的那个教画先生姓冯,我与他的师生缘分虽是短暂,但他有一句话我一直记着。他说,作画,画得好看,只是基本功,画得有神,才是作画的精髓。我一直不能理解,怎样才能让一幅画有神呢?现在我明白了。想要一幅画有神,作画的人先得有神。神从何来?从见识来,从阅历来,从眼界来,从人对此景理解的深度来。没有见识没有阅历怎么办?那就去见别人的见识,去阅别人的阅历!看得多了,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也许我这样想仍是片面,但若是连片面的想法都没有,那还能从何处着手呢?”

        徐念安微笑鼓励:“我觉得三郎说得很有道理。”

        赵桓熙闻言,腼腆一笑,又有些担心起来:“可是,只在上午练字,时间是不是太短了?若是我的字因此一直赶不上我的画,如何是好?”

        徐念安道:“其实我一直不担心你会写不好字。”

        她侧过身子,指着亭下长在假山石头缝隙里的一株兰花问赵桓熙:“你能用那株兰花入画吗?”

        赵桓熙走到她身边,手撑在栏杆上探头看了看那株兰花,又走到亭子的另一角看着那株兰花,点头:“能。”

        “有信心画得好看?”

        “当然。”

        “那便是了。你看那株兰花,有的叶片长,有的叶片短,有的叶片宽,有的叶片窄,有的叶片舒展,有的叶片卷折,中间还有两枝奇花突起。若是你能把这丛兰花画好看了,字又为什么会写不好看呢?每个字那一笔一划,不就类似这兰花的叶片吗?你知道如何将兰花的枝叶株型排布好看,那你必然也会知道如何将字的笔画结构排布好看。”

        赵桓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株兰花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眸光灿烂地冲徐念安点了点头。

        这时从假山洞中突然走出一个手提长刀身穿短褂的青年男子来。

        他卷着袖子四肢修长,抬手擦汗时,小臂上的肌肉结实地鼓起了形状。一抬头看到凉亭里的赵桓熙和徐念安,他愣了愣,冲两人点头致意后,竟然回过身去,从别的道离开了。

        徐念安记人算在行的,但大婚第二天去松茂堂磕头时,赵家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一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她记得便不是很清楚。隐约记得这好像也是赵家的子孙之一,至于是几房的叫什么名字她却是记不清了。

        “这是……”见他走了,徐念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赵桓熙。

        “那是桓荣堂兄,比我大三岁,四房的庶子。他姨娘很早就去世了,挺可怜的。”赵桓熙说。

        “他爱练武?”徐念安问。

        赵桓熙点头,“他就爱耍刀打拳,别的一概不问。赵桓旭他们几个经常嘲笑他,还给他取个绰号叫‘武呆子’。人家又没招他们惹他们,凭什么这般取笑他?若他是‘武呆子’,那他们是什么?文呆子?”

        徐念安失笑,看着眼前忿忿不平的少年,打趣道:“你们这才叫‘同病相怜’。”

        赵桓熙愣住,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恼,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徐念安,一副想来收拾她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模样。

        瞧他这模样徐念安愈发乐不可支,拿帕子掩着小嘴笑得前仰后合。

        “哼!我不理你了!”他气呼呼地一扭身,跑到亭下去了。

        待徐念安慢慢地走到亭下时,他已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跑出去五六丈远,正停在桥边假做看鱼。

        徐念安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走到池塘边上,蹲下身子伸长了胳膊去摘荷叶。

        “哎,哎!你仔细掉下去!让我来摘!”他又跑了回来。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慎徽院,老远就看到赵昱捷在院前的影壁处徘徊。

        赵桓熙脚步迟疑了下,徐念安温婉一笑,道:“我先回去。”

        过了一会儿,赵桓熙回到书房,发现徐念安已经把带回来的花插好了。

        两片亭亭玉立的荷叶,一枝鼓鼓胀胀的花骨朵儿,还有两片将叶子剪短了的棕树叶,高低错落地插在一只黑色的表面有冰裂纹的六棱瓶中,放在他的书案上,望之令人心静。

        “这是你插的?真好看。”他欢喜地瞧了一会儿,赞道。

        “微末小技而已,自娱罢了。”徐念安来到书架旁,回身问他:“今日你想练哪一帖字?”

        赵桓熙想了想,道:“还是《祭侄文》吧。”

        徐念安替他把字帖找出来,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吕氏春秋》来看。

        赵桓熙在书桌前写得几个字,终究还是些心神不宁。他抬起头来看着在窗下看书的徐念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冬姐姐,捷哥儿说,黛雪让他传话给我,说让我去见她,要跟我做个了断。”

        徐念安看过来,书桌后的少年脸上五分茫然,五分无措。

        她用书掩住下颌,噗嗤一笑,道:“你看看,老不去看人家,人家心里多想了吧?设身处地,若你们之中是她嫁了别人,婚后多日不来见你,你心中能安吗?”

        少年仔细想了想,低声嘀咕:“若是如此,我倒放心了。”

        “你说什么?”

        赵桓熙悚然一惊,“没、没说什么。”

        “那你如何打算?”

        “我……”赵桓熙低头看着案上自己的写的字,半晌,又抬眸看着徐念安道:“要不我今日便去见她一面吧。”

        徐念安点头:“你记住了上次我对你说的话,今日傍晚我掩护你去见她。”

        说定了此事,赵桓熙便安下心来,认真练字。

        巳时一刻左右,暖杏将殷夫人那边送来的荔枝樱桃和甜瓜等瓜果装摆成盘送到书房,徐念安吩咐她:“你派人去二门上将知一叫来。”

        暖杏去后,小夫妻俩放下书搁下笔,坐到窗下的小几两侧休息。

        赵桓熙剥了个荔枝给徐念安,徐念安叉了块甜瓜给他。

        “待会儿知一来了,知道叫他去问些什么,怎么问吗?”徐念安问赵桓熙。

        赵桓熙想了想,“我就叫他去问,我四姐在邬府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徐念安摇头:“你这般问太笼统了,问得笼统,一般得到的答案也会比较笼统,不利于我们探知具体情况。”

        赵桓熙忙虚心求教:“那你说,该问些什么,怎么问?”

        徐念安分析道:“女子在夫家,能给她委屈受的无非是三类人,一,公婆,二,妯娌,三,夫婿。若是公婆或妯娌与你四姐气受,以婆母多年当家的经验,不至于不能给她支招,还烦恼到把气撒到你身上。所以我猜测,这委屈,八成是你姐夫给你四姐受的。而在一个女子怀着身子的时候,夫婿能给她什么气受呢?”

        赵桓熙拳头一握,道:“纳妾!这个……这个……”他应是想骂那邬诚,一时没想着合适的词,只得作罢。

        徐念安接着道:“你四姐前头已经生了英姐儿,若说是孕期纳妾,也不是头一遭了,按理说不应当将你四姐气得这样。问题应当是出在那新纳的妾身上。待会儿知一来了,你只需吩咐他去问清以下几点。一,你四姐姐怀孕后,四姐夫是不是新纳了妾?二,这个妾是哪里人氏?谁点头让她进府的?三,这个妾进府后在你四姐面前表现如何?先搞清楚这三点,余下的,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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