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
抗旨
建德六月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石岭关以北的最后一个大鄞据点崞县失守,东部防线溃败, 从各州集结而去的二十万厢军全军尽没。
次年一月, 西线亦传来噩耗,三十万金军铁骑在保、涿二州展开雷霆进攻,褚家五郎褚平、六郎褚定殉国。
一日后, 三郎褚清遗孤褚恒在战中阵亡, 年仅十八。
这一年冬天,汴京的雪下得特别紧, 一场紧跟一场, 不准这城中有片刻喘息的余地。
午后的云间倒是射下了一束微光, 光铺在忠义侯府飘飏的白幡上, 灵堂前, 三大口棺木齐整地摆放着——这是五郎、六郎以及小九郎褚恒戍边后的第一次回家。
也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身着孝衣的褚家人站满堂外, 檐前飞飏的白下,又是一片静默的白。
容央披着狐裘从垂花门外走来,堂外人潮慢慢分开一条通道, 容央一步步走过去, 纷纷扬扬的纸钱下, 施氏守着她的五郎, 谢氏守着她的六郎, 周氏守着她唯一的、再也不会醒来的儿子。
文老太君还是拄着那根鸠杖,一声不吭地、垂低头站在灵堂中央。
一缕缕青烟缭绕牌位, 一盏盏长明灯微弱又刺眼, 香炉里燃烧着麻黄纸钱, 风一吹,灰烬掠过烧纸人的眉睫。
一切都那样静, 没有哭声,没有喊声,没有别人家守丧时的歇斯底里,呼天抢地,有的只是静默的相守和相送,只是一种近乎于认命的从容。
容央再往前走,被一只手拉住,是同样披麻戴孝的褚蕙。
她的脸上也是那样从容和镇静的神情,静得没什么生气。
“没事。”
她淡淡开口,不知是在抚慰谁。
容央目光再次投入肃穆的灵堂里,声音发出来时十分艰涩:“……我去上柱香。”
褚蕙沉默,松开她。
容央只身入堂。
忠义侯褚训膝下一共六子,而今,除却当年被文老太君撵出府门的褚四爷外,其余五个,都全部变成这一块块的灵位牌了。
施氏、谢氏、周氏都是跪着的,文老太君没有跪,她拄着那根拄了几十年的鸠杖,又佝偻又坚毅地站在那里,等容央上完香后,低声道:“总有难打的仗,打完就好了。”
容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也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变相地说“没事”,让她不必害怕。
眼眶骤然就红了,容央转开脸,极力压下那股悲酸。
不能哭的,不应该哭的,可是眼前的一幕幕这样的清晰,这样的残酷。
文老太君交握在鸠杖上的手微动,下一刻,来到容央跟前。
容央忙要别开脸,文老太君已伸手过来,揩去了她眼角的泪。
“没有我褚家守不住的城,打不赢的仗。
殿下要信老身,信你的驸马。”
天幕苍白,堂外大雪一样的白幡飘舞,文老太君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浑浊又坚定。
容央扬起脸庞不再让眼泪夺眶,深吸一气后,点了点头。
离开忠义侯府,李业思送来一份急报,容央心脏本能地一揪。
李业思看出她的慌张,低声道:“是恭穆帝姬和耶律齐的消息。”
容央被揪起来的心又跟着一紧。
褚怿临走前,派人去查探了赵慧妍在大辽时跟耶律齐的关系,因大金突然犯境,又是分东、西两线同时进攻,朝廷、军方都手忙脚乱的,以至这份情报被耽搁了不少时日。
容央绷紧脸孔,做着最坏的打算,道:“捡要紧的说吧。”
李业思不知她为何不愿亲自去看,侯府角门外虽然肃穆,但也并非没有闲人。
李业思只能上前一步,低声道:“恭穆帝姬当年在大辽宫中的境遇并不好,辽王宠爱贵妃,又因当初求娶的本是……殿下您,故而对替嫁的恭穆帝姬十分冷淡。
耶律齐是大辽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时常出入禁廷,跟恭穆帝姬有过一些私交,当年官家联金灭辽,大辽朝臣提议处决恭穆帝姬时,便是耶律齐亲自求的情,称留下帝姬,或可在关键时牵制大鄞……”
侯府墙外,一片积雪被风吹落在地,街前来往的行人踩着厚雪,寒暄声、脚步声窸窸窣窣。
容央揣紧袖中的捧炉,道:“逃离大辽时,她是不是跟耶律齐在一起?”
李业思道:“起初是,后来耶律齐重伤,两人便走散了。”
墙外一阵沉寂,少顷后,容央踅身登车,凛然道:“去恭穆帝姬府。”
赵慧妍坐在当日贺平远羞辱她的小阁里,举杯就唇,听府上的伶人在屏风前弹琴唱歌。
唱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慧妍坐的也是当日贺平远所坐的位置,喝的是那男人当日喝过的酒。
蓟州大败,当家人贺平远难辞其咎,在朝廷罪诏下来的前一夜,自刎于他莺吟蝶舞、花团锦簇的将军府中。
听说,他在拔剑前的那一刻,都还是搂着美妾在哼着歌、喝着酒的。
贺平远死了,曾经可以跟褚家对抗贺家军没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来鄙薄她、羞辱她,她的身上也终于少了一块用来厮斗的砝码。
他死得多么正确,多么及时,但是赵慧妍还是觉得,他死得太便宜了。
死是一件那样庄重的事,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如此不起波澜?
琴声婉转,伶人开始低哼曲调,预备着下一轮悲悲咽咽的高唱,丫鬟突然迈着疾步入内来禀:“殿下,嘉仪帝姬……”
还不等禀完,阁门那边訇然一声,凛风从冰天雪地里扑卷进来,赵慧妍眯眼,看到猎猎翻飞的纱幔后,一袭狐裘、一脸冷意的赵容央。
赵慧妍握着酒盏,笑。
阁中的歌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伶人抱着琴,垂低头不敢再吱声。
容央一步步走入内室,后面跟着雪青、荼白,以及放不下心的李业思。
“是不是你?”
赵慧妍还来不及开口,容央单刀直入,平日里澄澈的大眼蓦然间锐利得寒芒四射,一错不错地剜在赵慧妍脸上。
赵慧妍扬起的嘴唇僵了僵,变成一个冷笑:“轮到你发疯了么?”
内室一寂,伶人、丫鬟、还有赵慧妍那位青衫玉带的面首敛气噤声。
容央盯着赵慧妍嚣张的笑容,一刹间,忠义侯府灵堂前的一幕幕纷至沓来,继而是初入侯府时谢氏爽朗的大笑,诊出喜脉时施氏的欣喜自豪……还有那个在她怀孕时天天领弟弟来府上舞枪给她看的褚恒,那个把大哥的话视如宝典、一心疆场的褚恒,那个为了做头一个给蜜糕展示褚氏枪法的小叔,而执意要跟弟弟争上一回的褚恒……
那个只有十八岁,就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灵位牌,再也醒不过来、动不起来的褚恒。
容央眼眶泪水涌动,声音却森寒至极:“联络耶律齐偷盗贺家军情,通敌叛国的人,是不是你?”
赵慧妍淡漠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震动,继而避开容央的逼视,懒洋洋放下酒盏,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铮——”
一声尖啸划破虚空,赵慧妍瞠大的双目中剑光闪烁,下一刻,眉心已被一截锋利的剑尖指住。
“殿下——”
阁中众人惊恐失声,容央握着从李业思腰间抽出来的长剑,眉间、眼中、声音里,全是凛冽杀气。
“我警告你,”容央眸光森冷,“胆敢再做一件里通外国、叛祖悖宗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慧妍被迫仰头,苍白的脸上肌肉紧绷,眼底既有震愕,也有惊怒。
“爹爹欠你,吕氏欠你,我欠你,整个赵家、整个朝堂欠你……但是边关的将士不欠你,大鄞的百姓不欠你——”
容央说罢,愤然扔开长剑,赵慧妍往后一瘫,撑在身后的茵褥上。
容央举步往外,狐裘飘扬,及至门前,赵慧妍冷幽幽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凭什么觉得最后是你放过或不放过我?”
容央一顿。
赵慧妍道:“你凭什么以为,边关的将士,大鄞的百姓,可以不欠我呢?”
容央回头,赵慧妍仍是那个瘫坐的姿势,然而脸上已不复刚刚的惨然失色,她冷峭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容央傲然站着,不应。
赵慧妍似笑非笑:“你的驸马,你的将军,很快就做不了战神了。
他护不了这个国,而你,也做不了最尊贵、最幸福的帝姬了。”
容央脸色极冷,高傲而镇定地看着远处的赵慧妍,根本不置一词,扬长而去。
褚悦卿是天底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所率的,是能定风波、平四海、保家卫国的悍军。
褚悦卿没有打不下来的仗,没有护不住的城。
他是她的英雄,是她的将军,别人不信,她要信。
容央步履自信,从容不迫地走出赵慧妍的帝姬府。
但是这一次,老天没有再予她眷顾。
二月初一,西线战败的消息传入京中,褚家军损兵六万,丢失保州。
六日后,褚家军再败,涿州被金军占领,忠义侯褚怿率残兵三万,退守孤城易州。
日央,文德殿。
从病榻上挣扎而起的官家望着内侍捧在手里的战报,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眸再次被阴翳填满。
自去年年底大战开始以后,东线溃败,各州士卒一退再退,一降又降。
而今,最能打的褚家军也抵挡不住大金南侵的步伐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眨眼间的三年,哦不,最多四年。
四年前,金坡关一战虽败,但大鄞依然是那个民康物阜、重熙累盛的王朝,他还可以站在金明池的宝津楼上观赏苑中百姓拾翠踏青,尽兴嬉戏,可以在幢幢宫灯下宴请群臣放歌纵酒,高声痛饮……
只是四年啊。
四年前,纵使大辽咄咄逼人,但四海之内,尚无一国敢真正对大鄞大动干戈,蚕食鲸吞。
东有贺家军抵金,西有褚家军御辽,燕云十六州虽然还是累世的遗憾,微茫的夙愿,但至少国泰民安,边关没有战火,内地没有动乱。
事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开始偏离他宏伟的设想的?
是他执迷不悟,不肯相信褚怿带回来的军情去及时布防的时候?
是他酒酣耳热,把以三年赋税为代价收回燕云十六州盛赞为“不世之功”的时候?
是他决议联金灭辽,不顾小女慧妍死活,一心只盼建功留名的时候?
还是当年褚怿跪在大雨下的崇政殿外,一意拒绝和亲,请求再战,而他却发下那三道圣旨,首肯帝姬远嫁敌国的时候?
……
脑海里昏昏沉沉,太多太多的声音、画面齐涌上来,像密密匝匝的钢针扎入胸口。
他不敢再想了。
赵彭站在床榻一丈开外的垂幔下,面色严肃,眼神恳切地动着唇。
他在说什么?
哦,褚家军快守不住了,褚怿快守不住了。
褚家三州,十五万人,五郎褚平没了,六郎褚定没了,听说还没了个只有十八岁……还是十七岁的小辈?
保州丢了,涿州丢了,现在,只剩下三万残兵跟褚怿在易州城里强撑着。
城墙外,是大金兵强马壮的十万铁骑。
再不救,褚家就没了。
官家截住赵彭的话:“不打了。”
光影晦暗的寝殿里赫然一静,凝冻一样的静。
官家道:“不打了,让他回来吧。”
赵彭震愕。
“明日,朕下罪己诏。”
官家声音疲惫,又不容置喙,“大金南侵,国军溃败,政事荒废,民生凋敝……皆系朕之大过。
东部防线已溃,再打下去,除葬送无辜以外,毫无意义。”
赵彭瞠大双目,一颗心跃至喉头:“……父亲的意思是要求和吗?”
官家扶着床柱站起来,崔全海急忙上前去扶。
“让出易、保、涿三州,大金停战,朕同意了。”
赵彭悚然大震,一刹之间,只感觉脑中雷声滚落。
“褚家……褚家守了三州六十年——”
硬是半晌,赵彭才艰难开口,喉咙如有铁锈腥味在蔓延。
官家漠声:“赵家守了大鄞一百六十年,因为他褚家那一方地,就不守了吗?”
赵彭心惊至极,心寒至极,刹那间红起双眼:“忠义侯还在守城,他守了三个月,大金三十万骑兵拿他没有办法,三十万人给他削成十万人,十万人也还是拿不下易州城!给他援兵!他可以胜!”
“那若是不能胜呢?
!——”
官家回头厉喝,本就充着血丝的眼里雷霆大作,整座颓败的大殿如被龙吟哮过。
赵彭浑身僵住。
官家道:“朕不能再输了。”
边关的寒夜黑不见底,朔风卷翻鲜血模糊的战旗,一团团的大火燃烧在旗杆上,尸体上,破裂的战车上,尚在残喘的、打滚的士卒身上。
硝烟弥漫的战场,回荡着一片哀嚎。
东侧一块石垒前,甲胄肮脏的青年攥紧红缨枪低头坐着,一抹月光照在他头顶,昔日里英俊的脸庞满是血污,仅余一双明眸烁着微芒。
鲜血不断从他的乌锤甲里漫出来,跟甲上半干的、发黑的血迹混杂在一块,浓烈的血腥味、焦尸味充斥鼻端。
他大脑里嗡了一下,像是绷紧的弦将要断开,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叫道:“侯爷,金军退了!赶紧回城,不然来……”
那声音蓦地止住,继而更近更大:“侯爷!”
褚怿感觉肩膀被人一摇,刹那间攥紧的长*枪竟快脱手,他忙定了下神,睁大眼眸。
夜浓似墨,火光明灭,模糊山影下,金军撤退的一片轮廓像潮水隐没。
“回。”
一息后,褚怿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撑枪而起。
易州城墙下,寒夜沉沉,成行火把熊熊燃烧。
火光和月光相融在一处,照得城墙上各式各样的痕迹较之白日更狰狞,前来传旨的黄门内侍触目惊心,但脸上却不显露多少恐惧,仍是一副代表着皇权的、威仪的脸孔,倒是陪同而来的通判哆哆嗦嗦,颤着声道:“侯爷他……还没回吗?”
金军围困易州城数月,从三十万人打至眼下的八万人,今夜又给褚怿率两千精骑引至南郊,预备打一场突击战。
朝廷没有援军过来,褚家已从十五万大军锐减至两万,两座属城丢了,易州只能这样一点点地偷袭、突击。
一点点地扛,一点点地争取。
戍守在城门下的褚家军一早就对那黄门手里的圣旨心存戒备,他们太熟悉、或者说是太恐惧朝廷在战乱时发下来的诏令,前有金坡关,后有燕京一战,今日,尚不知是何等危局。
细细想来很奇怪,他们为朝廷出生入死,博取生机,可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他们推入深渊、推至绝境的,也往往是朝廷。
“问你话呢,忠义侯什么时候回来?”
沉吟间,那黄门内侍掐着嗓子扬声诘问,尖冷的声音回荡在火光缭绕的寒夜里。
守将板着脸,回道:“该回时,自然会回。”
黄门内侍被怼,眉毛一横,便欲发作,通判忙上前来缓和局面。
这时,一阵轰隆隆的蹄声破空而来,有如块块巨石自天边滚落,城墙上有人叫道:“回了!侯爷回了!”
守将蓦地转头,持枪喝令:“开城门!”
血迹斑驳、断箭嶙峋的城门在刺耳的声音里缓缓开启,夜幕深处,一人长*枪锐亮,甲胄凛冽,领着一队精骑纵马入城。
黄尘飞扬,蹄声震天。
城中众人肃然而立,褚怿翻身下马,阔步而前,两侧火光照亮他威武身形。
黄门内侍蓦一看清他,瞳孔紧缩,心胆俱震。
来人高大如岳,一杆缀着红缨的长*枪直指苍天,兜鍪下的脸庞全是凝垢的血,披膊上、束甲上、护臂上、双脚的胫甲上、乃至他走过的黄土上……都全是血。
他整个人仿佛是从血海里走出来的。
只有那一双眼,深黑,深冷。
鹰隼一样的锐利,阎王一样的威严。
黄门内侍一瞬间怔住。
“侯爷,官家那边……有、有旨意!”
沉默中,通判战战兢兢地提醒。
黄门内侍终于收回一缕魂来,攥紧手头的黄绫圣旨,斟酌地开口道:“……恭贺侯爷凯旋。”
瞧这杀气盈盈的架势,应该是……打赢的吧?
黄门内侍心中七上八下,原本趾高气昂的气场荡然无存,想着一会儿要宣读的内容,脸色愈发惨白。
他实在有点招架不住面前这阎王的气势。
但那又如何?
他怀里揣的是圣旨,是大鄞之主、一国之君的决策,他褚怿就是不服,就是发怒,也只有遵从的道理。
不从,那就是抗旨,忤逆。
就是犯上作乱,不忠不义!
这么一想,他心神稍定,清了清嗓子,道:“官家体恤关城将士,怜悯天下苍生,无意再穷兵黩武,月前,已与大金谈成休战盟约,许易、保、涿三州予大金,至此,战火平息,四境太平,诸位将士即日起可解甲归田,阖家团聚。
忠义侯,嘉仪帝姬在京中苦候多时,这也是官家给你的恩典。”
夜风卷过烈火烨烨的城墙,四周是死亡一样的寂静。
火光里,面前的“阎王”没有动。
黄门内侍喉头一滚,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有点艰难:“忠义侯……请接旨罢。”
说罢,扬起下颔展开那卷黄绫圣旨,便欲朗声宣读,惊觉四周无一人下跪。
黄门内侍既惊且怒,环目四顾,勃然道:“忠义侯,难道你想抗……”
余音未落,一杆长*枪横搠而来,自眉睫前掼下。
黄门内侍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待得睁眼,那卷尊贵的圣旨已给褚怿一杆长*枪*刺入黄土。
下一刻,枪尖一挑,黄绫圣旨在空中碎成齑粉。
褚怿眼皮下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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