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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和平期(十二)


陈克在苏联的时候说过,马克思主义政党要有钢铁一般的纪律。对陈克来说,这是历史证明过的事情。东北已经有新的兵工厂,南北两大军区的司令员们却不能对兵工厂直接下达生产日式武器弹药的命令,此类命令必须有中央军委的批准才行。

                中央军委的讨论还是很容易的,然而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司令员们遇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很快就有穆虎三的复原下级前来求见司令员。

                “不见!”穆虎三干脆利落的对警卫员回答道。

                刘冠阁对这种反应没感到什么奇怪,米丰则意外的看了看穆虎三,“穆司令员,这是不是……”

                穆虎三根本不为所动,他严肃的说道:“我们是军队,他们是地方,这有什么好见的?以后这种事情都不要见。”

                米丰没见过穆虎三如此严厉,倒是有些愕然了。刘冠阁作为副司令兼党委常委,据说未来东北南北军区合并之后会升任军区政委,瞅着米丰那一副政治白痴的表情,他也不得不出来说话了。“米司令员,最近河南整顿的很厉害,咱们部队里面一直在紧抓男女平等的宣传教育。这个事你应该知道,河南地方上因为推行婚姻法逼死了不少人。现在中央正在追究这个事情。地方上的政务咱们就不要参与!”

                米丰是没明白这中间的关节,更不明白婚姻法到底怎么逼死人的,即便有身为司令员的沉稳,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态还是露出来了。

                刘冠阁不在乎米丰是不是能弄懂这些事情,他在乎的是米丰那种根本没有敬而远之的心态。军队干政是大忌,除非米丰能在政治上如同柴庆国那般成熟,能够完全跟随党的方向走,否则卷入政治斗争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米丰那点政治经验与柴庆国一比,简直就是蜜罐子里面泡大的。柴庆国敢与任何歪风邪气作斗争,刘冠阁对米丰可没有这样的信心。

                穆虎三对米丰的看法与刘冠阁一样,光看米丰没有敬而远之的态度,穆虎三就明白在政治上对米丰不能抱任何幻想了,所以穆虎三也当机立断,他说道:“米司令员,有些事情我们得摆正位置,任何职务都不拥有特权。”

                遭到东北军区司令员与副司令员的共同反对,米丰本人也没有插手地方政府的想法,所以米丰也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穆虎三的选择是正确的,外面求见穆虎三的是河南地方干部,还是马上要被处理的干部。中央直隶河南之后,河南地方上的干部日子很不好过。还有河南省的时候,顶多只用向省委书记和省长负责就行,现在各个部委可不是省长,话往大了说不行,往小了说也不行。部位负责人可是油盐不进,就是要求地方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克在苏联访问的时候,国内是党政两套班子的大学习,学习肯定要讲问题,婚姻法的问题就是学习的重要内容之一。

                1921年4月,新中国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由无产阶级制订的有关妇女解放、婚姻自由的法律文件,由此拉开了中国婚姻制度改革的序幕,具有划时代意义。

                一纸法律条文并不能马上改变当时中国婚姻家庭制度的落后状况,“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的观念依然在中国大地根深蒂固,婚姻案件层出不穷,不少省区仍有妇女因婚姻关系而自杀和被杀的不幸事件发生。根据华东地区民主妇联统计,1922年山东全省有案可查的因婚姻不自主,受家庭虐待而自杀的达1245人,苏北淮阴专区9个县1922年5月至8月被逼自杀和被打死的妇女达119人,皖北阜阳专区临泉县1922年1月至9月被虐待逼死的妇女有52人,六安县新安区6天中因婚姻纠纷打死了4个妇女。福建惠安市由于封建婚姻制度根深蒂固,当地党组织与人民政府,对解决妇女的特殊的痛苦注意不够,没有认真组织力量彻底摧毁野蛮的婚姻制度,以致该市多次发生妇女集体自杀事件。据不完全统计:自1921年10月至1922年8月,惠安妇女集体自杀的有122人。整个华东地区自婚姻法颁布以后至1923年底不完全的统计,因婚姻不自由而自杀和被杀男女共11500余人。

                这还是各省上报的情况,中央直隶河南之后,河南的情况根本无所遁形。相当一部分干部还看不惯婚姻自由,特别是离婚自由,他们认为是“影响不好”,“不道德”,经常有意无意地阻挠、破坏《婚姻法》,侵害妇女的人身自由。河南省开封市人民法院一名女审判员自参加法院工作后,不肯学习,不接受批评,并有严重不依照《婚姻法》办案的错误思想。1922年在判决一对农民夫妇的离婚案件中,该审判员竟认为男方“是个农民”,“花了一百二十元的彩礼不容易”,所以不准其离婚。她甚至还干涉她妹妹的婚姻自由,反对她妹妹和一名法警的恋爱与结合。

                对《婚姻法》的贯彻执行,部分河南干部采取了漠不关心的态度,对妇女遭受封建婚姻制度的迫害不加以同情,不给予支持,以致不少起来斗争的妇女因孤立无援而失败。较为普遍的现象是,对婚姻案件根本不加处理,或拖延处理。例如,河南省洛阳市一名妇女1922年8月由父母包办与偃师县的一名男青年结婚后,夫妇感情不好,时常争吵。《婚姻法》颁布后该妇女曾到洛阳市人民法院申请离婚。但去了4次,均被该院收案员(兼调解工作)以“天晚了”、“没呈状”、“不合离婚条件”等借口拒绝。1922年8月23日,即该妇女第四次请求离婚未予获准后,当夜即被男方惨杀在郊外。

                河南省淮阳专区在《婚姻法》颁布不到一年中,被虐杀的妇女达212人;河南省商丘专区1923年1月至4月有30多个妇女因婚姻问题自杀。

                根据中南区各地的报告汇总,该区从1922年5月至1923年5月一年之内,因婚姻问题被杀和自杀的达1万人以上,其中河南省从1922到1923年6月就有2042个妇女死亡。1923年6月以后,《婚姻法》在河南省得到了一定的重视,但从1923年7月至11月的5个月内,仍有60个妇女因婚姻问题致死。

                中国人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在司法实施过程中,法律工作者们也都秉持劝和不劝分的态度。妇女们分了地或者进工厂工作之后是真的要获得自我解放,人民党觉得自己相当强悍的基层政权,在面对一部分人民反对的时候,就已经无力保护应该受到保护的人民了。

                杀人偿命。是不是判故意杀人罪是以是否有明确行凶目的为标准,几千年来都是皇权不下县,现在是中央政府的权力突然介入到了社会每一个角落去,这下可就引发了人民群众的不适应与反弹。

                丈夫杀老婆已经是悲剧,现在杀了人还要赔命,这岂不是家破人亡了。人民群众可不管你那么多法律,制定法律的时候人民群众又没有参与制定,又没有签字画押。上头的政府弄出这么一个违背了悠久历史传统的法律出来,闹得“家庭不和”,这次明确支持政府的群众基本没有。这是下头的官员们的说辞。

                徐电根本没有被这种说辞所迷惑,他的态度极为明确,“不管群众怎么想,这种事情层出不穷首先就是各地的党员与公务员对妇女解放理解不透,甚至心里面就反对妇女解放!群众再反对,面对政府的时候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察言观色。政府公务员对妇女解放理解就不够正确,群众怎么可能对妇女解放有正确的理解?”

                人民日报也随即出了首页文章“《婚姻法》不是离婚法,也不是结婚法,而是要保护大家,解放大家的法律!”

                以此为切入点,党内再来了一次“反封建”的整风运动。

                上次大规模反封建是以“反功臣主义”为切入点,整顿党内军内画地为牢的思想。这次反封建不仅继承了上次的思路,还加入了更深入的内容,“任何人都不具有对别人的人身所有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等陈克从苏联回来看到最新的报告,他都觉得这推进的速度是有点快。新的《婚姻法》中其实是以一个工业国的角度来制定的。1923年的中国还没有进入那么高级别的工业时代。

                21世纪的工业国家普遍出现了生育率下降的问题,这个趋势根本不以任何政治思路为边界。伊朗什叶派穆斯林主政,好歹也能与神权挂边。然而伊朗本身是个工业国,这么一个穆斯林工业国国家也出现了人口出生率大大下降的问题。在其他穆斯林靠着子宫武器狂生的时候,伊朗的女性生育率降到2以下。陈克大概记得一个数据,从1981年到1991年期间,伊朗人口增长了1800万,增长率为3.5%至4%。然而在之后的几年,增长率下降到1.3%。

                工业国家人口下降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妇女们得到了解放,生产力发展后,女性就业范围大大增加。男生们本性就好“干大事”,在他们为了实现自我理想而在外面玩命打拼的时候,女生们则没有那么大野心,妹子们在那些流动性不是太大,同时需要耐心的工作上表现出压倒男生的趋势。男生们上窜下跳,一年搞成几单买卖,挣个五万十万。妹子们安安稳稳的一个月两千多,一年下来加上年终奖也有三万四万。男性们也没有呈现出压倒性的优势。

                男生们本性好玩,有了钱就出去happy,一年能挣十万的,到年底能留在自己口袋里面的钱未必就比妹子多。21世纪大部分中国家庭,女性管钱,而且家庭没有女性的那份工资,日子还真的不太好过下去。

                妹子们靠自己工作来养活自己,甚至能够有房有车。在现代工业国家体制下,以经济与工作平等为基础的男女平等自然就能实现,这是陈克从毛主席那里学来的。

                21世纪曾经有一位中国文艺工作者居然嘲笑毛主席的妇女解放为“妇女工作运动”。陈克觉得这位就是“不识好歹的愚民”的标准样板。

                所以陈克回到国内就召开了政治局委员会议,会议上陈克首先赞成徐电对党员与公务员的批评,“政治局的同志自己首先得确定自己是否支持男女平等!然后确定自己支持什么情况下的男女平等!最后再确定我们怎么样实现男女平等!如果政治局都解决不了自己的思想问题,那么往下根本就不用想。”

                人民党的作风就是说实话,谁在会上以翻旧帐的方式进行讨论,那可是要遭殃的。于是政治局的一群老爷们就开始放话了。

                “男女平等不是女人骑到男人头上!”

                “家里面也不能女人说啥就是啥!”

                诸如此类的话倒是没什么,说这些话的同志都是娶了女性革命同志的,在收入上这些同志可是不占优势的。

                “女人说离婚就离婚就要离婚么?这也不能单方面的就做这个决定吧?我觉得婚姻法里面规定的太狠,感情不合就是离婚的理由!谁家里面没有点磕磕碰碰的事情?”

                “女人也能主导离婚,我觉得这挺伤男人面子的!”

                诸如此类的话也出现了。

                徐电自知自己没有陈克的号召力,他首先就很难召开这样的政治局会议,其次,召开了之后也未必能让同志们说出心里话来。而且徐电听着政治局同志的抱怨,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这些抱怨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对法律的反击。徐电已经和陈克多次谈论过法律问题,他算是深刻明白了法律这玩意的脆弱性。不管是多先进的法律,如果不能和当时的经济与社会观念发展同步,各种问题也会随之而来。

                即便是遭到政治局这么多反对意见,徐电也不认为新婚姻法背后的思路有任何问题,这是一部真正基于科学社会主义,以及基于对人类的普世关怀的法律,这是要解放人类社会,解除人类社会枷锁的法律。

                但是,这部法律的确面对诸多抵抗。因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确没有到那种高度。

                陈克并没有被这种反对意见所压倒,他毕竟来自于历史下游,即便总结不出历史发展的必然性,陈克好歹亲眼见过历史发展必然性的结果。“我现在已经知道,同志们认为这部法律比较超前。我现在要问另外一个问题,大家有没有人反对我所说的未来工业社会下的男女平等?”

                这次没人敢出声反对,如果让男人们主动双膝下跪去推动女性地位,这明显不现实。但是如果面对已经拥有自己独立经济地位的女性,政治局的这帮人或许还敢以自己的地位来获取家庭中压倒性的优势,不过他们也能想象,普通的劳动者们绝对不敢这么干。

                陈克环视了沉默的会议室,他继续说道:“那么我们就学习一下这部法律吧。看看这部法律到底要规范什么,要反对什么,要保护什么。由徐电同志来讲解。”

                两天之后,政治局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政治局的同志达成了一致,一定要保护劳动妇女们的正当权益。对于非劳动妇女的问题,则通过加强妇联工作来解决。并且推动妇女就业工作的执行。

                政治局解决了问题,就轮到中央委员会。到了中央委员会级别,就出现了死硬份子。甚至不用陈克点名,中央委员会一致认为某几位同志有强烈的封建等级观念,对于女性有根深蒂固的歧视,必须暂时解除他们的工作。于是因为反对男女平等而去参加学习班的高级干部就出现了。

                解决完了中央委员会,省长和省委书记这个级别的同志就得开始接受教育。因为负责具体工作,省长和省委书记们到没有死硬份子,他们需要的是更加详细的法律适用范围,法律适用方法。这是徐电的本职工作与强项,政治局把这方面的工作交给徐电来负责。一度在高层差点引发了轩然大波的事情也就这么解决了。

                上层达成一致,后面的事情固然繁琐,理顺起来就相当容易。徐电完成了对省级的工作布置之后也申请下基层去了。他不是为了去兴师问罪,“基层同志的工作太辛苦了。”徐电认真的说道,“上层还一群糊涂蛋呢,就别说基层同志的辛苦了。”

                陈克笑道:“你这位置的工作谁来负责呢?你这是不是要变相的支持章瑜同志关于高层同志下基层的建议啊?”

                徐电也难得的笑起来,“政法有党委,我下去了,党委自然可以选出临时负责的人员。各级党委人员不够,就可以从下级党委里面推荐人上来接替工作。再说了,陈主席你坐镇中央,我们放心。中央的工作若是出了事情,我们党委开会向你兴师问罪呢!”

                这话其实有点拍马屁的味道,能让性子严肃的徐电说出这等话,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陈克收起了笑容,“既然下基层,就好好研究一下基层组织,还有各级法律推行的制度问题。多听,多学,多看。别做工作指示,别兴头起来了就胡言乱语。这才是下基层的关键。”

                “下马伊始,就指手画脚,工作没有不出事的。”徐电背了一段与《实践论》有关的内容,“天天讲,年年讲,这绝对不够。我到下头也会这么讲的。”

                陈克叹了口气,“这几年也就是最后的和平了。”他忍不住说出了本该藏在心里面的话。

                徐电微微一愣,但是他很快就答道:“放心吧,战争前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去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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