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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四)


在严复向陈克提及袁世凯邀请的时候,远在北京的袁世凯既没因为心灵感应而打喷嚏,也没有突然感觉一阵凉意。相反,袁世凯看着纸上写着陈克的名字,只觉得一阵怒意带来的火热感从心头生气。

                1906年,为了避免各种对自己的政治攻击,袁世凯主动交出了兵权,让陆军部直接统辖北洋军的一、散、五、六各镇。此举算是一种表示忠诚的态度。所以不久前镇压庞梓“造反”军事行动他只是派了德州的骑兵营。而这次军事行动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庞梓的部队居然拥有了包括机枪在内的重武器,德州的骑兵营此战下来伤亡了四十余人。不仅如此,庞梓的部队虽然被打垮,但是庞梓本人却逃窜的无影无踪,还是从战场上逃走的。“景廷宾余孽”居然没有能够彻底剿灭。

                更糟糕的是,这支新军当中,包括副头领在内的两名军官居然在战斗之后被刺杀了。据说刺杀他们的是一个当地端茶送水的老头子。这种种事情都让袁世凯很不高兴。而且这也给了袁世凯的政敌们一个绝佳的借口。当时就有人质疑袁世凯治军不严,新军不堪一战。更糟糕的是,邢台距离北京距离并不远,有人唆使下头的监察御史以新军“杀良冒功”为名,极力弹劾新军。

                这里头的证据还真的不是捏造的,新军为了报复自己的指挥官被刺杀,将高家寨剩余的几个“村民”抓起来杀了。而这几个“村民”其实都是本地地主,因为放不下家业才没有离开。他们也有些官府背景,这一状告上来,弄得袁世凯很是被动。

                袁世凯本来就觉得这次剿匪行动很是糟糕,他精于行伍,一看提上来报告就知道遇到了很不一般的土匪。庞梓倒是真的是*的典型。所以庞梓的手下战斗力反倒不算很差。一方面是对新军的不满,另一方面是对政敌的厌恶。两种情绪结合起来,加上王士珍亲自去邢台进行了调查,调查报告提上来之后,袁世凯终于有些恼怒了。

                “那个陈文青居然和庞梓有牵连?”袁世凯问。

                “是的。我在庞梓家抄出了一些信件。不仅仅是庞梓,武星辰、柴庆国这些景廷宾余孽都和陈克有干系。我特地拿了当年的画影图形让乡间的人辨认了。那些乡间的人认出了这几个人。他们和陈克前年都在庞梓家待过。不仅如此,还有一个人,就是华兴会的陈天华不仅陪着陈克在京城待了几个月,他在庞梓那里一直待到新军去剿灭庞梓前才逃走。”乡下很少有外地人去,庄户人家对这些外人都记得很清楚。一桩桩一件件,王士珍调查的相当清楚。

                “严几道居然推荐了一个乱党给我们?怪不得那陈克不肯求到我门上来做个官。”袁世凯说到这里已经相当的懊恼。

                对这个评价,王士珍也没有插话。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陈克这人很不对头,别人见了袁世凯都是削尖了脑袋去谋个差事。而袁世凯对于这些“晚辈”也是很照顾的,只要肯听话,能吃苦,这差事从来不会少了的。而陈克竟然没有一点这种态度,不仅如此,陈克固然恪守了晚辈的礼节,却有一种下意识里头与袁世凯分庭抗礼的风骨。原本王士珍还觉得陈克不过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看来,陈克从一开始就没有拿袁世凯当自己人。

                “陈克办的蜂窝煤场自从被善耆弄垮之后,那里头的人居然都去了上海。我已经发信给上海那边,上海回过来的信也很不了的。一年前上海大闹会审公廨的事情,一个叫做黄埔书社的民间团体脱不了干系。这个黄埔书社就是陈克创立的。”

                听完这些,袁世凯干脆把面前的报告推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能让聘卿如此重视,看来陈克绝对是个乱党了。他现在在何处呢?”

                “现在不知所踪。上海那边的消息说,很可能是陈克劫了会审公廨案子里头被抓的人,然后这些人都跑的不知踪影。有说他去广东的,有说他去日本的,还有说他去了安徽的。倒是说法都不可信。”

                “安徽不是在闹灾么?若是陈克真的那么不得了,想来这些日子也该有消息了。”袁世凯笑着说道。

                “是。若是陈克真的在造反,现在早该有消息了。既然安徽没有传来消息,他应该没有去安徽。”王士珍很赞同袁世凯的判断,“不过此人的书近些日子以来很是流行,北京、上海、广州都有了大量的翻印。袁公若是以后遇到此人,决不可不防。”

                袁世凯已经收住了笑意,正色说道:“聘卿马上就要去出任江北提督,等你上任之后好好查查此人。我前些日子写信给严几道,让他带着陈克进京。想来严几道是不敢来见我了,聘卿路过上海的时候,不妨去见见他,听听严几道对此事有何交代。”

                王士珍点头称是,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他更关心当前的事情,“袁公,此次剿匪是您亲自下的手令。所以那些御使才会如此卖力的拿此事做文章。我觉得不妨把此事交给陆军部处理好了。您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不然的话,您处理的重了,德州新军那边觉得受了委屈,您处理的轻了,御使们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袁世凯本来不愿意轻易放手此事,但是王士珍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既然闹起来,而且本来也摆明了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无论袁世凯怎么处理,都不会有好结果。而且如果袁世凯一味的斗下去,反倒显得他不肯放手兵权。北洋新军早就被认为是袁世凯的私兵,连慈禧都已经有了隐隐的不满之意,在这件事上暂时退却,也倒是个保身的妙招。

                “就按聘卿所言。”袁世凯终于表示同意。

                1906年的满清朝廷也可谓大动作不断,自从戊戌变法之后,慈禧杀了六君子,囚禁了光绪。但是对于新政却没有丝毫放松。这个老妇人深知自己犯了大错,知道自己只要一放了大权,立刻就是身死。为了能够稳定朝局,她倒是以自己的见识去努力经营国家。对于新政,慈禧的感觉是绝对不能停下。这不仅仅是据说新政能够富国强兵,而且朝廷里头的那些还算是有活力的王公大臣们都很是支持新政。哪怕是因为这点,慈禧也不能放弃新政。

                袁世凯在讨论怎么给剿匪案子收尾的时候,肃亲王善耆正在拜见慈禧。善耆人很是爽朗,长脸,留着八字胡,看着很是威风。慈禧对肃亲王善耆并不是很喜欢。这源自一件事。崇文门监督,不仅能收受贿赂,还能坐收部分税款,一年下来,监督可得几万两银子,历来是公认的肥缺。庚子事变中地处东交民巷的肃王府毁于战火,清廷命善耆担任崇文门监督,包含着让他从税款“提成”中得些收入,另建王府的用意。善耆上任后却没领这个情,将税款全部上缴。对此,慈禧太后不但未加赞赏,反而说:“若是都照肃王这样办,将来还有谁愿做崇文门监督啊!”

                慈禧这个人性别是个女人,心理上也有着女性特有的那种圆润。她懂得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这仅仅是宫廷里头必须掌握的一项本能而已。但是政治家需要那种恢弘大度,那种能够兼收并容的气魄,慈禧并没有。她能忍耐,却不能接受。对慈禧来说,运用各种关系才是她擅长的,至于开创某种政治局面,并且全心全意的培养、发展,这并非慈禧擅长的。这个深宫中的老太太并没有这种能力。肃亲王善耆看似清廉的作风,却会给后来的人引发争执的借口,正如慈禧说的,“若是都照肃王这样办,将来还有谁愿做崇文门监督啊!”后面的人若是继续给自己捞,他们的政敌肯定要拿善耆的做法做例子,来弹劾后继者。那只会引发各种争执。但是崇文门监督却是该捞还得捞。与其这样,既不能把清廉的模式继续下去,又让人借着清廉的借口来引发事端。慈禧并不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做法。

                所以慈禧并不喜欢那种激进的政治理念,激进的东西很容易就失去控制,当年她曾经让光绪掌权,甚至容忍了光绪的种种激进措施。其结果竟然是光绪准备派兵进京干掉慈禧以及后党。这件事对慈禧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

                “太后,现在立宪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廷里面不少人认为立宪应该缓行,却是大错。凡是行大事,就要一往无前,这样即便有了争执,再争吵也都是争吵这些事情办得好坏,却不会改变大事的方向。若是缓行,结果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被拿出来。这大事反倒办不下去。”善耆努力的劝说着慈禧。

                慈禧静静的听着,心里头却忍不住想道,善耆难道没想到自己担任崇文门监督的教训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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