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叶淼白着脸,睁大双眸。
四周的嘈杂与干戈声,在这句带着点儿戏谑意味的叹息下,都如潮水般消退了个一干二净。从深渊里滋生出的狰狞爪牙,恶劣地捏碎了她残存的那丝侥幸心。
过去的一幕幕回忆,以及偶尔在她心底闪现的疑惑,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撕裂与重组。
在绝境中巧合的相遇;喜欢撒娇、与她同病相怜的神秘少年贝利尔;肆意玩弄她、总能窥探到她心声的怪物;他们对光明神如出一辙的蔑视与鄙夷;黑发红眼的“魔鬼之子”;贝利尔与先王之子一致的年龄与特征……
难怪,难怪贝利尔和怪物从来都没有同时在她面前出现过。还有,作为被囚禁的受害者,贝利尔却一点儿也不像她那么害怕怪物……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怪物就是贝利尔,贝利尔就是怪物。
也就是说,她不久前的那次怀疑,根本不是想多了,而是确有其事。
趴在贝利尔的心口试探时,她分明清晰听见了心跳声。这么说来,他那时已经察觉到她在怀疑了。
这段时间每晚和她见面的,到底是一个多么善于伪装的邪恶怪物……
叶淼的指尖微微发着抖。
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他大费周章地分饰成一光一暗两个角色来戏弄她,难道只是因为恶趣味吗?
今天她识破了他的把戏,终止了这场漫长的玩笑,又会迎来怎么样的下场?
荒谬、惊惧、以及被愚弄后的茫然和愤怒,无间断地冲击着她的心窍。叶淼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抬头兴师问罪的勇气,只想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退缩,衣料摩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贝利尔蓦地收紧了环抱着她腰部的手,从背后将她整个人都纳入了自己的怀中,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盘桓的毒蛇缠锁着猎物,将猎物肺腑中的空气挤压殆尽。以至于后者只能仰起脖子,以献祭般的姿态竭力喘息,才透得过气来。而这样的姿势,正好方便了毒蛇的掠夺。
耳根陡然一热,她难以置信地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落入了一个湿热的口腔中,被舌头卷住了,犹如在吃果冻,发出了一声濡湿的“啧”。
叶淼浑身哆嗦,捂住了嘴。日积月累的亲热习惯,早已在她的身体里印刻下了不可磨灭的愉悦记忆,顷刻间,抵抗的尖刺就软塌了,双膝亦在无可救药地一阵阵发着软。
好在,贝利尔没有做更加过分的事,很快松开了对那块可怜软肉的碾磨,唇若即若离地贴在她耳边:“不要害怕我。叶淼,我不会伤害你的。”
仿佛魔鬼送出的惑人吐息,钻入无处不在的孔洞,让听者竖起的心防一寸寸沦陷。
本来,他没打算这么快叫她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的。
人类有个词叫“关心则乱”,果然有它的道理。细心如他,也会有乱了方寸、露出马脚的一天。
不过,被她发现,也不是什么麻烦的大事。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掉了。
虽然已经清楚贝利尔并非善类,不过,听到他这句“不会伤害你”的保证,叶淼不免就想起了来到弗兰伊顿后,自己遇到的重重陷阱——图书馆的惊魂夜,九头蛇突如其来的袭击……如果不是他的气息庇护了她,她肯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是的,他可能在任何事情上撒谎,惟独“保护她”这点,没有掺入一丝一毫的虚假。思及此,她竟真的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贝利尔微微一笑,牵起她受伤的那只手,冷不丁地低头啄吻了一下,又伸出舌头沿着伤口舔了舔
叶淼吓了一跳,慌忙抽手。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道在她割开绳索时划出的伤口,就在这一吻的功夫间愈合了,连疤痕也看不见了。
这个世界上,唯有精灵族的光魔法,才可以在瞬间治愈伤口。很显然,贝利尔并没有用到它。
叶淼一阵失神。
他这种媲美于神的浩瀚法力,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贝利尔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贝利尔抚了抚她的脸:“不要心急,你马上就会得到答案了。跟我来。”
叶淼如梦初醒,猛然发现,到现在为止,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年。就连她,也像被施加了一层障眼法,成了士兵们眼里的透明人,实在是诡异至极。
那厢。
大王子一方的势力已经控制了全场。大势已去的叛军戴上了镣铐,被挨个押送进了大牢。
至于那位在混战中意图用匕首袭击叶淼的宰相小女儿,被摔飞到墙上后,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闹了这一出,她肯定是做不成大王子妃了。不过,她并非主犯,看在宰相的面子上,大王子也不会真的要她的命,只命人把她抬了下去,先寻找医师治好伤,再进行后续问罪。
劫后余生的女王被搀扶到内殿,及时服下了解药,腹中疼痛得以缓解。不顾体力还未恢复,她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看见桌椅掀翻、遍地狼藉的房间,以及颓然垂着头跪在地上的二王子,女王的神色悲哀且复杂,一夜就沧桑了几倍。
虽说她出于私心,对两个孩子偏爱程度不同,但二王子终究是她的亲生骨肉,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两个儿子的矛盾竟然大到了要兵刃相见、闹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其中一方为了争夺权势,还不惜毒害她——对一位母亲来说,这样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叛军被押走得七七八八,寝宫里空旷了许多,囚犯只剩下二王子一人了。
或许是在顾忌二王子与暗魔法的牵扯,唯恐他下去后借机逃跑,大王子沉声吩咐道:“押下去后,马上搜他的身,让教廷的神父来看着。之后把他单独关起来,除了我之外,不管谁要见他,都不放行。他说什么话都不要信,别掉以轻心。”
士兵的长官点头道:“是!殿下。”
两个士兵朝二王子走去,准备依言扭送他离开。可还没接近,二王子就直起身来,不甘地低吼道:“等一下!”
大王子冷笑道:“怎么了,我的弟弟,狡辩的话还是留到之后再说吧。”
“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小看了你,成则为王,败则为虏,没什么好辩解的。”二王子顿了顿,阴鸷的目光迸射向了不远处的女王道:“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听听母后你的答案——我到底什么地方比不过哥哥,让你这么轻忽我?”
女王悲怆地看着他,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难堪地撇开了头,没有吭声。
“母后,回答我的问题!”二王子腕部的铁链哐哐直响,神色染上了几分歇斯底里,咬牙切齿道:“说啊!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十几年,最后关头了,我却连知道答案的资格也没有吗?!”
他刚吼完,房间的一角,忽然传来了一个优哉游哉、含着笑意的陌生少年声音:“她其实对你没有不满,只不过是因为,你和你哥哥的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有差别罢了。”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袍少年。卡丹的公主正和他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障眼法是魔鬼的把戏。当他不想被你看见时,就算他就伫在你的面前,你也会视他为无物。
大王子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剑,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贝利尔牵住了叶淼的手,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每一步,烛上灯火就跃动一下,愈发昏暗。刚才还站了不少士兵的大殿,被黑暗逐寸蚕食了边界,闲杂人等都悄然消失了。除了他与叶淼,在场的,就只剩下了女王,大王子,以及被五花大绑的二王子而已。
不用说,这肯定是贝利尔的手笔。在禁地里时,她就见过他轻易地制造幻境,将长廊扭曲成囚室。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显然没见过这种鬼打墙一样的情景,一起在原地傻眼了。
夜空星斗旋转,贝利尔踱步到了月下。银光漫过他的锁骨,一路上溢,直至展露出他完美的容颜。
女王的眼睛骤然瞪大,红血丝根根绽出,极度的惊骇与恍惚瞳底交织。她喃喃道:“……你……你竟然复活了……”
贝利尔挑挑眉:“看来陛下还记得我是谁。”
大王子伸手扶住了女王,疑惑道:“母后,你说谁复活?你认识他吗?”
“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二王子捏紧了拳头:“什么叫做我们父亲的分量有差别?”
“字面意思。一个孩子的父亲是自己心爱的人,另一个孩子却是政治联姻的产物,态度又怎么会没有差别。”
女王浑身一震。连原本不太关心母亲为何偏心的大王子,听到这里,脸色也变了。
众所周知,女王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个早逝的无名贵族。他非常神秘,年龄、姓名与容貌,都未曾对外公布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人,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但实际上,关于父亲的身份,就连大王子本人,也是不知情的。很小的时候去询问女王,也一直得不到答案。这也是使得他自小叛逆,与女王离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为什么,作为儿子也不知晓的秘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少年却一清二楚?
叶淼也听得有些迷惑,不明白贝利尔把话题拉到女王的两任丈夫上的意图。不过,他不是无缘无故说废话的人,这绝对涉及到了她好奇已久的秘密。
大王子呼吸加促,紧紧盯住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贝利尔竖起食指,在唇边放了放,轻笑一声,瞥向女王:“陛下,我想,与其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还是由你亲自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比较妥当。”
众人都转向了女王。
女王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瞬间被人抽调一空。她软倒在椅子上,半晌,挤出了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其实,我早就有预感。当年的事,迟早会有瞒不下去的一日。做下了丑陋恶毒之事的我,早晚会受到神的谴罚。今日,我不得不目睹后代相戕,就是报应吧。”
大王子眉头一抽,没说话。
“你已经长大了,也是时候把我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告诉你了。”女王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被回忆拽入了久远的漩涡中:“根据如今对外的说法,我十二岁前都是在弗兰伊顿外的王家庄园长大的。实情却不是这么回事,当年,我母妃的侍女曾被奸人买通,在我母妃生孩子、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她偷偷把健康的孩子换成了一个死婴。真正的小公主,也就是我,被连夜送走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成为了一个纺纱女工的孩子。直到十二岁那年,无意中得知了真相、震怒的父王才派人把我接回了弗兰伊顿。”
叶淼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女王有过一段流落在外的日子。对于爱讲面子的王族来说,后宫斗争、公主走失,毕竟不是光彩的事,难怪没有对外界公布。
不过,这又和女王的两任丈夫有什么关系?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被接走的时候正是秋天,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麦穗。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俊美又耀眼的金发男孩。”女王的声音变轻了:“我和这个男孩都对彼此一见钟情。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就堕入了爱河。”
大王子激动道:“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叶淼也听出了这层意思。
奇了怪了,落难的公主和迎接她的贵族少年相爱,不就是一场很普通的邂逅吗?为什么女王要对这任丈夫的身份三缄其口,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透露?
除非——这个贵族少年,并不是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地结合的身份。
叶淼心里一动,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忍不住悄悄看了身边的贝利尔一眼。他倒是一脸平静。
“当时我的母妃早已过世,而指使侍女陷害她的奸人也还没被揪出来。为免横生枝节,除了我父王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随从们接我回去时,也只是对我说,我是弗兰伊顿的一个贵族流落在外的孩子。自然,这个少年事先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奉命行事,顺路捎带我回去而已。”女王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到弗兰伊顿后,我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同时,也发现了自己永远无法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因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大王子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
“对我们而言,这个真相无疑是晴天霹雳。我们忍着痛苦,立即分开了。可之后那几年,还是免不了藕断丝连,还意外地有了一个孩子……”女王抬眸,看向了大王子:“我很想生下这个孩子。纸包不住火,当时我既没有订下婚约,也没有来往过密的男人,为了不让人发现我怀孕了,我只能躲到郊外的庄园去,谎称和一个无名贵族有了一段短暂的婚姻,这才名正言顺地——诞下了你。”
大王子他,居然是女王和先王的……
叶淼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这关系也太混乱了吧?
不过,往回一推——大王子格外俏似女王的面孔,女王第一任婚姻的无名神秘丈夫,她对往事、对先王的讳莫如深,以及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在真相浮现的这一刻,它们的因果脉络也都无所遁形了。
在一百多年前的瑞帕斯大陆,不少王国的王室都存在近亲结婚的传统,譬如表妹嫁给表哥,侄女嫁给叔叔,以此手段维持所谓的王室血统的纯净。
然而,事实证明,此举并不会为他们带来大量优秀的继承人,反而诞生了数之不尽的智力不全、天生缺陷的婴儿。
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教训,如今,不论是在平民之家还是在王室,近亲通婚都已经被全面禁止了。
在这个前提下,女王还坚持要生出这个孩子,其实是非常盲目的行为。大王子出生后,竟巧妙地避开了各种缺陷,长成了健康的孩子,简直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奇迹。难怪女王会如此看重他、溺爱他,其实都是爱屋及乌。
“有了孩子已是一个错误,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们约定不再私下见面。过了几年,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我嫁给了一个将军。我的哥哥必须履行国王的职责,很快也娶了一个王后。”女王肩膀一颤,声音开始波动:“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那只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约,但凭借为数不多的几次公开见面,我看得出来,他们夫妇的感情……真的很好。”
二王子呆呆地消化着她的话。
“他们过得越幸福,我就越是煎熬,好像着了魔一样,眼里看不见呵护我的丈夫,一味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没过多久,他们有了孩子的消息传来,我嫉妒得几乎发狂。”
“我残存无几的理智被嫉妒心彻底蒙蔽,不断在想,这个孩子出生后,他们夫妻的关系一定会越来越紧密,他也会离我越来越远……于是,我动了一个念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个孩子。”女王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那是我犯下最愚蠢的错误!我偷偷学会了用暗魔法悄无声息地诅咒产妇的办法……我没有伤害他妻子的意思,只想让那个孩子出生后,因先天不足而迅速夭折。”
结果显而易见,女王本身不擅长暗魔法,只是个门外汉。暗魔法又是阴私的玩意儿,施行的过程中,很容易出现偏差。
这道邪门的诅咒,便是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非但没有达成目的,还无意中将一个棘手而邪恶的魔鬼引到了先王后的腹中,降生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所以,金发碧眼的先王夫妇才会生出一个黑发红眼的男孩——那是借宿在他们孩子身上的魔鬼最无可辩驳的特征。
因一己私欲,愚蠢无知的蝼蚁唤醒了魔鬼,必将付出与血光灾祸伴生的代价。
于是,魔鬼的生身“父母”、所有近旁的侍从——他们的血肉和灵魂,都成为了魔鬼睁眼后,享用的第一道祭祀盛宴。
“都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导致我最爱的人,他们夫妇,还有那些奴仆,都……我那时已经明白自己捅出了马蜂窝,更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可怕的孩子。和奥奎神父商量后,选择将他送走。可不到几年,又死了很多人……”女王啜泣了起来:“我别无他法,只好将他接回王宫。可刚回到弗兰伊顿,那个孩子就过世了。我害怕他带来的灾祸,只好向奥奎神父求助,将他秘密地镇压了起来……每一天,我都在为我犯下的罪孽感到后悔,是我的狭隘和愚蠢导致了我一错再错!”
叶淼的耳膜嗡嗡直响。
原来是这样……
女王说的这一段,和她依据老神父口述的故事所推测的过往,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
这就是贝利尔的来历,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二王子脸色发青,直愣愣地看着女王憔悴的侧脸。在真相的冲击之下,似乎已经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大王子抓住了女王的手臂,难以接受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你让我怎么有脸说出口呢?”女王疲惫地长吁出一口浊气。背负了十几年、让她愧疚难当的秘密终于公之于众,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她抬头,看向了贝利尔,轻声道:“从犯下第一个错误开始起,我就有种预感,你终有一日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找我复仇。你要是想杀我,现在就来吧。”
叶淼心脏一紧,转头看向了贝利尔。
出人意料的是,贝利尔没有搭理女王,更加完全没有苦大仇深、大仇得报的表情,只是摩挲了一下叶淼的手心,歪头道:“听见了吗?”
他让女王自白,只是因为她想知道真相吗?
叶淼呆了呆,点点头。
贝利尔便抬起手指,指骨一弹。
四周的景象顿时化为尘埃,飞速地旋转扭曲。转瞬,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殿中,站在落地窗前了。
叶淼环顾四周,惊道:“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我们的地方。”贝利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凝视着她:“故事还没结束。听了女王的话后,你想听听我的版本吗?无论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叶淼心里装了其它事,可她对剩余的秘密实在好奇:“你真的是先王的孩子……你是因为女王的诅咒,才来到世界上的吗?”
贝利尔摇头,勾唇:“我是我,他是他。”
“什么意思?”
“女王的暗魔法诅咒,原本真的可以让那个孩子早夭而亡。然而中途出了差错,我借他的身体来到了这个世界。刚降生时,我并不适应这边的环境,也控制不了那具身体,浑浑噩噩的,连自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感觉……非常奇怪。”贝利尔倚在窗边,透明温柔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料峭的侧脸:“慢慢地,我开始能体会到他的喜怒哀乐,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寄宿了我。”
叶淼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纤长的睫上,轻声问:“后来呢?”
“不到半岁,我和他就被送到了弗兰伊顿郊外一个偏僻的小镇中,被一群侍从抚养长大。”贝利尔瞥向她,笑了笑:“那时候,我已经比原本更适应这个地方。所以,可以在晚上出来。”
被派来照顾他的侍从,并未亲眼见到怪病的死状,但都有所听闻。小王子天生血色的双瞳,让侍从们联想到了妖异不祥的魔鬼之瞳。仿佛一旦与之对视,就会带来厄运。
所以,他们平时都用白布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露出邪恶的红眼珠。
孱弱的孩子笼罩在怪病传闻的阴影下,如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源。没人肯和他说话,陪他玩耍,就连看看路边风景的权利也无情剥夺了。他也呆滞,不懂得反抗,白天就孤独地挨着时间。
到了昼夜交替之际,寄宿在他身体中的魔鬼,接过了主控权。
可那时候的他还很弱小,没法如今天一样随心所欲地变换形态,只能被囿在那具身体里活动。
多亏了与魔鬼合二为一,本该一出生就被暗魔法杀死的小王子多活了几年。但身体日渐衰弱,终究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五岁那年,薄弱的生机终于逸散殆尽,他生了一场来势汹汹、无药可治的重病。
原本就排斥他的刻薄侍从们,见到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发现远在弗兰伊顿的女王从不过问这边的事,就越发敷衍地对待他。每日只把基本的食水放在房间门口,仿佛怕踏进去一步,就会染上晦气。
最后的那段时光,孩子的吃喝拉撒都在那一方小木床上进行。如此熬了一段时间,他就怀着怨恨与悲怆,被埋进了小小的棺木中。
自以为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欢天喜地的侍从们并没猜到,孩子被送进棺木的时候,正是魔鬼在蚕食那具身体,彻底接管它的过渡期。瘦弱的躯壳入土多日,也未腐烂。
被魔鬼彻底侵占的时刻,便是他从坟墓复生的纪念日。
叶淼颤声道:“出来后,你杀掉了所有虐待过你们的侍从吗?”
“我只是借给了他力量。”贝利尔摸了摸她的脖子,微笑道:“我能感觉到他残存的怨恨和未消散的魂魄。看在共用了一个身体那么久的份上,临别前,我送了他一份谢礼,把我的力量借给了他,让他用自己的双手去复仇。”
魔鬼耻笑忍耐,主张复仇。神所推崇的慈悲、宽恕与大度,在地狱中,不过是虚伪、懦弱、伪善的代名词。
叶淼敏感地缩了缩脖子:“为什么你还是回到了弗兰伊顿?他为什么没有向女王复仇?”
“当时,他还没有离开我的身体,我猜他原本是打算向女王复仇的。至于为什么突然放弃,我也不清楚。”贝利尔说:“其实我那时已经差不多可以脱离实体存在了,可他们却趁机研碎了那具身体的骸骨,混入乌鸦血中,画下符咒,就这样,将我禁锢了起来。”
寻常的暗魔法自然伤害不了他。但如果掺入了他寄宿过的身体的骸骨碎末,他就无法不受它影响。
贝利尔垂下眼,望她:“那之后,十年里,我没有见过一个活人。直到你来到我的身边。”
叶淼抿了抿唇:“囚禁你的符咒,其实早就失效了吧。”
“嗯,记得你第一天出现在我面前的情景吗?那时候光线很暗,其实在你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符阵破坏了。那一刻起,枷锁就开始松动。完全自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到他真的被关了十年,叶淼就很难受。可想到他假装人类戏弄自己的事儿,就又气不打一处来,胸膛一起伏,怒道:“那你还骗我?骗我不能离开地下,还假装成人类来戏弄我!”
枉她一直以为,贝利尔是个孤单、天真又依赖她的人类少年。从未想过他的本性会如此地邪恶和狡猾。
贝利尔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危险:“被关在地底的日子,我连实体也化不出来,既孤独又难熬。在第一年,我许了一个承诺,谁能放我出去,我就实现她一个愿望。第五年,我加码了承诺,谁把我放走,我就实现她三个愿望。可依然没有人来。到了第十年,我的怨愤和孤独再也无法平息,所以,我许下了第三个承诺——不管来的是谁,我都要当场吃掉她,让她为我献祭。”
彼此对视了几秒,叶淼的后背蓦然泛起一阵寒意。
她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这个吃是真正意义上的吃。
她有点艰涩地从喉中挤出了一句话:“……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吃掉我?”
“我太久没见过人类,想多看你一会儿才吃掉你。”贝利尔说:“谁知道,这一看,我发现你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叶淼一愣:“什么?”
“还记得你掉下去的时候,这个地方很疼吗?”贝利尔伸手,压了压她的肋部:“当时如果我不管你,你很快就会死去。也许是因为好奇吧,都还没和你说过话,你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吻了你。”
叶淼怔了怔,脸颊蓦地红了。
她想起了贝利尔的治愈能力。也就是说,那时候,她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压着她在亲吻,根本不是错觉,是贝利尔真的在亲她!
难怪在地下时,肋部明明疼得不行,一呼一吸都像有锐利的针在扎。睡了一觉后,非但痛楚彻底消失,连一点淤血也见不着。
“结果,亲着亲着,我就改变主意了。”贝利尔的手指夹起了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转动,眯眼一笑:“你猜为什么?”
叶淼不由自主就被他的思维带着走,仰头,迷茫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贝利尔用那缕头发搔了搔她的脸颊,俯身在她耳朵旁,挑逗地吹了口气:“我对你产生了性|欲。”
昏迷中的少女弥漫着苦闷与忍耐、欢愉与沉溺的表情,就犹如一块多汁又甜美的水蜜桃。再挤一挤,就会渗出更多甜浆。
一直在不住地呜咽、轻微地反抗,最后,却还是将手搭到他的肩上,给了他一个软软的拥抱。
叶淼浑身一颤。
“随之而来的就是好奇心,我突然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还想看到你继续露出那样的表情。可是,我又担心你会被我吓走——即使没见过我的真面目,也还是有很多人畏惧我。所以,我变成了我还是人类时的模样,来接近你。”
叶淼的嘴巴微微一张。
“从来都没有人对我好过,虽说我不渴望人类的关怀、善意、怜惜和爱意,但我曾经在那具小小的躯壳里活了五年。那个孩子临死也在渴求这些感情,我也被迫感同身受着。渐渐地,我也对这些感情产生了好奇心和渴求欲,想知道被人温柔地爱着的感觉,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贝利尔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笑靥犹如夜空下摇曳的罂粟,妖异得足以动荡人的心神。
“事实证明,这种感觉,真的好极了。只要尝过,就不想失去。我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被人喜欢,被人宠爱的感觉,只有你这样对过我。你对我越好,我就越不舍得告诉你真相,因为你一定会被我吓走。”
他不是人类,是糅合了各种**的魔鬼。
迂曲、诚实与纯洁的求爱与他无关,最直截了当的诱惑、掠夺和侵占,才是他的本能。
叶淼感觉他在给自己灌**汤,深吸口气,拼命回忆他做过的让自己不爽的事:“既然你早已自由了,为什么我说要救你出去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说?看我涉险很好玩吗?”
“我只是太喜欢你为我认真又努力地做一些事情的样子了,这让我感觉到,你很重视我。”贝利尔眨了眨眼睛,诚恳道:“抱歉。”
叶淼气鼓鼓道:“不要跟我说抱歉!你其实根本不觉得对不起我吧。”
“用了欺骗的方式接近你,我很抱歉。可我并不后悔。”贝利尔观察她的表情,补救道:“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让你消气?无论什么都可以。”
他的城府太深,还骗了她那么长时间。如果他摆出最初逼迫她时的那副强硬又恐怖的模样,吃软不吃硬的叶淼,也许真的会破罐子破摔,和他吵个天翻地覆。
可现在,贝利尔却是一副“怎么样都好,反正你不可能甩掉我”的温柔又耐心的牛皮糖模样。左一句“喜欢你”,右一句“没人对我好过”。明知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叶淼却还是被他弄得有点心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憋了半天,恶狠狠道:“好啊,你能让我和我的家人团聚吗?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考虑一下。”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贝利尔的能耐。或者说,他赶上了一个极好的时机。
亚比勒的王室刚经历过一场大型政变,二王子和他的党羽被一一剪除、投狱。女王受到此事波及,大病一场,称病不见人。
大王子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消沉了两天,便重振旗鼓,代管女王的政务。据说,他现在和以前比起来,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经历一个命中注定的坎,才能真正地成长,并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场政变影响了不少贵族和官员,也空缺出了部分职位。势力洗牌、重置心腹、定夺叛臣的罪名,都需要耗费国王的大量精力。就在大王子分|身乏术之际,从边境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瓦里塞丁那沉寂已久的亡灵军队,在某天深夜,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突破了亚比勒的边境!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啦,酝酿了一波超粗长哒,夸我!!!╰(*°▽°*)╯
接下来心机女婿要跟着老婆回娘家(?)了。
4.5凌晨修完文啦,剧情没有大变不过基本每句都重写过,顺便在某些和谐词中间补了分隔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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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甯渊、绛绛啦、小太阳、到我这4位姑娘的地雷!
感谢荼蘼与薄荷姑娘的手榴弹!
特别感谢改名专业户姑娘的深水鱼雷!
谢谢大家!血槽已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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