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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好啊


老槐树下小摊儿的主人将松子和核桃仁敲碎,揉入加了冰糖屑和猪油的面里,那面团雪白雪白的,揉的时候加了融化的奶酥,在锅里煎烤着,煎得两面金黄了,才往上头洒了把芝麻。

        粗布麻衣的少年和穿着藕色袄衫的姑娘守在摊前,直愣愣地瞧着锅里的烧饼,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老头抬头瞧了一眼他们两个,乐呵呵地把两个刚出锅的烧饼递给他们,烧饼烫得很,他们两个接过去就被烫得鼓起脸颊吹手指。

        但到底谁也没撒手,反倒忙不迭地先咬上一口。

        “戚寸心付钱!”少年咋咋呼呼的。

        戚寸心咬着烧饼,一只手抽空掏了出几文钱来扔进摊子上的盒子里。

        “小九,他怎么还不来?”

        戚寸心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上,一边吃着烧饼,一边朝那学堂的前门张望着。

        “都这个时候了,按理说他早该来了。”

        小九也觉得奇怪,皱着眉嘟囔了声,“难道他生病了?”

        “你们这是找谁啊?”

        老头擦拭着摊子上的油渍,听到他们两个说的话,便侧过头来问了声。

        “爷爷,我们找柳公子,”

        小九自来熟得很,“就是在这儿教小孩儿念书的柳希文,柳公子,您认得他吗?”

        “那你们可来得不巧。”

        老头听见这么个名儿,便道,“他啊,昨儿将学堂里的一个娃儿打得进了医馆了,以后他都不来了。”

        “啊?”

        戚寸心瞪圆眼睛,烧饼差点掉了。

        “先生教训顽劣的学生,这本不为过,但他昨儿好像打得狠了些,他们家里头还赔了些钱给人家。”老头常在这儿摆摊,不少孩童下学便要在他这儿买烧饼吃,他也是听那些来接自家孩子的妇孺说的。

        “……这把学生打得都进医馆了,这还脾气温和?”小九又咬了一口烧饼,看向坐在身边的戚寸心。

        “是我姑母说的。”戚寸心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还是小九飞快地吃光了烧饼,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你姑母还说他人长得周正,那我们何不瞧瞧去?”

        戚寸心记得戚氏说过,柳家的潮云酒肆在城东的泗水街上,她与小九两个人找过去时,便见潮云酒肆里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这柳家也算好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小九只瞧了一眼酒肆里头的光景,便感叹了声。

        戚寸心不搭理他,只犹豫了会儿,还是踏进了酒肆大门。

        老板娘倚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拨弄着算盘,涂了脂粉的面容难掩老态,她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心情并不好,听了跑堂的几句话,她便眼睛一横,瞅着楼上的一道身影,她想发作却又忍了下来,只挥挥手打发了跑堂,对身边那穿着一身枯黄衣袍的中年男人道,“夫君,希文不吃不喝的,这可怎么好?你倒不如放了他回后院去,要他在这闹腾的地方念书,他又如何念得进去?”

        柳掌柜冷着脸,“不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待着,难不成再让他去惹祸?”

        “夫君,昨儿的事你还在怪希文?他往日里如何这样过?还不是因你想逼他娶个丫鬟!”

        老板娘的声音压下些,已刻意不叫堂内的客人听了去,但戚寸心与小九自门口走进去,却还是隐约听见了。

        小九想侧过脸去瞧瞧,却被戚寸心抓住衣袖,拽着坐在了离柜台近些的桌子前。

        “要我同你说多少遍?她做了月容的义女,那便不是什么丫鬟了,月容说了会多照管她的义女,言下之意就是咱们儿子娶了她,月容自然也会跟咱们亲上加亲,再照顾咱们些。”柳掌柜拧着眉头同妻子说着。

        跑堂的来了,小九拍了拍她,小声问,“请我吃碗面?”

        “两碗阳春面。”

        戚寸心抬头,说道。

        见跑堂的走了,小九才小声说,“戚寸心,阳春面里有肉吗?”

        “没有。”

        “那你要阳春面做什么?”

        “便宜。”

        小九撇撇嘴,“守财奴。”

        两碗阳春面很快端上桌,戚寸心才吃了一半,小九的碗就已经见底了,他往四周瞟了瞟,“寸心,上头都是雅座,我们也不好上去,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戚寸心吃面时一直小心注意着掌柜夫妇,楼上下来不少人,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多余的举动,这也就说明下来的人里并没有柳希文。

        “小九,我们走吧。”

        面吃完了,戚寸心叹了口气,站起身。

        走出门槛外时,她却听见里头老板娘喊了声:“希文,你听话!”

        她回头,便见老板娘上了趟楼,下来便扶着一青年的肩膀,那青年同她站在一起,竟也只比她高出了一点儿。

        他五官生得还算周正,只是肤色要暗淡些。

        “他都是你惯的!”柳掌柜黑着脸,斥了声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平日里最听你话,这回哪是他不愿娶那丫头,分明是你不满意人家!”

        “儿子孝顺我有什么错?”老板娘正忙着哄儿子,乍一听丈夫发难,她便也竖起眉头反驳。

        眼看他们就要闹得满堂皆知,戚寸心也没再看,转过身走下了阶梯。

        “长得是不难看,但是也没多好看啊,还有那身量……怎么看着还跟我差不多?”小九双手抱臂,跟在戚寸心身边走着,“我才十五,肯定还要长高的,但他还长不长就说不一定了。”

        “而且这人……”

        小九或是想起方才那老板娘哄他的模样,还有那柳掌柜的一番话,他不由皱起脸,“他好像什么都听他娘的诶,那要是你嫁过去了,他娘有心为难你,那他怕是也不会帮你吧?”

        戚寸心耷拉着脑袋,闷闷的不说话。

        “你那封信呢?方才为什么不送出去?”小九忽然想起来。

        戚寸心脚下一顿,随即摸了摸衣襟,信还好好地装在里头,“我忘了。”

        “那你还去吗?”小九问。

        戚寸心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酒肆,她摇头,“算了。”

        或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小九一路上再没说什么话,后来他买了两串糖葫芦,分给她一串,两人坐在护城河畔的树荫底下。

        “那个人,你还没让他走吗?”小九忽然问。

        戚寸心乍听他提起谢缈,她咬下点红红的糖衣,摇头叹气:“没有。”

        “我好多次都想跟他说的,”她说起这些就有点懊恼,“但是每次我一看他,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你那是为色所迷。”小九哼了一声,拖长声音。

        “……我回去了。”

        戚寸心不想同他多说些什么了,她站起来转身便走,只是卖糖葫芦的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又买了一串。

        今日轮休,她不用去厨房做事,但回了府里她也没急着去拱月桥后头的院子,而是去了皎霜院找戚氏。

        在皎霜院外头的亭子里,戚寸心将今天的事都同戚氏说了,末了,她小心地偷看了一眼戚氏的脸,又添一句,“姑母,他长得也不是很周正……”

        “你才见过几个男子?”

        戚氏皱着眉,闻声抬头,摸了摸她的鬓发,“知道什么周正不周正的?他那模样虽不算出挑,但也不算差。”

        明明见过的。

        她已经见过最出挑最好看的人。

        但戚寸心闷着脑袋憋了会儿,也没跟戚氏透露半分,更没反驳。

        “那他还打小孩,还只听他娘的话。”

        她小声说。

        戚氏闻言,神色便也有些复杂,其实她心里清楚柳家人若答应这门亲事,怕也是想要和姨娘再亲近些,她原想着,若是这样,柳家人应该也会待戚寸心好一些。

        “我原先见他时,瞧着他识文知礼的,说话也温柔,还以为他是个脾气好的,这事是姑母看错了人。”

        当日她随姨娘去柳家时,那柳希文也不是这样的做派,可谁知私下里,又是变了个模样。

        戚氏是真心想给戚寸心找个好人家,哪知这柳希文是个惯会由着母亲的,她不难去想戚寸心若真的嫁了过去,那明里暗里,要受多少委屈。

        这事是姨娘牵的线,自是不能贸然下了姨娘的面子,可戚氏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将戚寸心送到火坑里去,她拍了拍戚寸心的手,“这件事作罢。”

        “可姨娘那儿怎么办?”戚寸心望着她。

        “姨娘那儿你不用担心,”戚氏朝她笑了笑,宽慰道,“我在姨娘身边好些年了,她待我自是不同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戚氏却并不想同苏姨娘直说,只是思忖着戚寸心方才说的那番话,打算从柳希文的母亲那儿着手。

        “这事儿我也不听你一面之词,免得是你哄我,”她松开戚寸心的手,正了正神色,“我自个儿叫人查去,若是真的,这事便作罢,若是假的,”戚氏瞧着自家的侄女儿,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可记着,即便没了一个柳希文,我也还是会给你相看其他男子。”

        “你也别生姑母的气,”

        她轻叹着说,“寸心,我这辈子都是要跟在姨娘身边的,她与我是主仆,她在这深宅里,我便要在这里,但你不一样,我不希望你留在这儿,你要有个自己的家。”

        “姑母……”戚寸心呐呐地唤了声。

        “好了,日头盛,你回去吧。”戚氏站起来,转身便要往亭子外头走。

        “姑母!”

        戚寸心却忽然叫住她。

        戚氏只听她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我已经有想成亲的人了。”

        “你说什么?”

        戚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蓦地转身,瞧见戚寸心站在那儿,她便往回走了几步,压低声音,“戚寸心,我没听错吧?”

        戚寸心不说话了,她忐忑得很,连看姑母的眼睛都不敢。

        戚氏眯起眼睛打量她这副模样,“你真不是哄我?那你说,你瞧上的人是谁?住在哪儿?叫什么?”

        她这好一通盘问,令戚寸心更慌张了,她支支吾吾一会儿也没说出个名字来,最终她只扔下一句,“我还没问过他,我不能说!”

        说罢,她转身提起裙摆便跑了。

        戚氏在后头笑了声,“就知道你这丫头是哄我。”

        戚寸心没听到戚氏的话,她只顾跑,一路跑回了拱月桥后面,打开那道隔绝了荒芜废墟的木门,跑回那个荒芜的院落。

        少年倚靠在栏杆上,手里握着一卷书,那是昨日戚寸心买回来给他打发时间的一本游记,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或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随即抬头一望。

        那个姑娘站在太阳底下,或因跑得太急,她白皙的脸颊添了些红晕,直到她喘着气跑上木廊来,他又看清她鼻梁的小痣似乎也更为殷红了些。

        “谢缈。”

        她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喘气的当口,忽然连名带姓的唤了他一声。

        少年眼睫微动,有些惊诧。

        “这个给你吃。”

        她把犹如琥珀般晶莹的糖葫芦递到他面前。

        她拿了一路,表面的糖衣被烤得有些化了,谢缈瞥了一眼,才接过来,轻声问,“你怎么了?”

        “我今天去看柳公子了。”

        她扶着腰站直身体。

        “我知道。”

        他拿着糖葫芦,迟迟没吃。

        “可是他长得也没有很好看,身量也不算高,还把小孩打进医馆了,还只听他娘的话。”

        她说。

        “嗯。”

        他应了一声,等她的下文。

        “你说你没有家,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她却忽然转了话题。

        谢缈微顿,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她,“你是想我走?”

        戚寸心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她有些踌躇,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脸颊又添了些温度,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没有别的打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成亲吗?”

        “我姑母她待我很好,她总想我能早些成亲,可是我又不想就这么跟生人成亲,即便今天搅黄了个柳公子,明天也不知道还会有谁,”说出这些话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但此刻她也没什么退路了,“你不用考虑别的,不用考虑我救你的那件事,我知道成亲对一个姑娘很重要,对男子应该也很重要,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如果觉得我不好,那么就不要答应我。”

        她说得很真诚,且并不希望他因为她救过他的这件事而影响了他的判断。

        但她等了片刻,却迟迟没等到他开口。

        周遭很安静,她变得有点懊恼,“你就当我没……”

        “若你嫁给柳公子,你会死吗?”

        他忽然打断她。

        “啊?”

        戚寸心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她也认真想了一下,想起那老板娘字字句句里透露的嫌弃,想起那个被柳希文揍进医馆的小孩,还有他那副唯母是从的模样……她不由郑重地点了点头,“可能会吧。”

        可能会憋屈死。

        她又听到他轻声问,“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你就不会死吗?”

        戚寸心摇头。

        他又没有家人,当然也不可能有那些家长里短的糟心事折磨人。

        可谢缈垂眼看她,一双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却藏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碾碎入风里:

        “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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