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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不敢再琢磨了


呼噜呼噜!

从中影集团出来,正好是中午了,易青和张一谋随便找了一家面馆,没人要了碗牛肉面,外加两个卤蛋,就吃了起来。

可怜他一个大老板的伙食,居然还不如王菁花请学生们吃饭吃得好。

易青一直都是个对生活质量要求不怎么高的人,好东西也愿意享受,粗茶淡饭照样吃得香。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易青“咕咚咕咚”的灌下去一瓶北冰洋,感觉那叫一个舒坦,时间已经进入了十月,可京城的天气还是热得很。

易青问张一谋,刚才在中影集团的一番讨论,他知道,张一谋已经陷进这个故事当中去了。

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张一谋还是对这个故事完全没有兴趣的。

事实上,易青前世第一次看《英雄》的时候,也觉得浮夸空洞无法理解,唯一记得的就是结尾那个震撼人心的画面。

在插满利箭的漆黑宫门之上,只留下一个人形的轮廓。

就是这么一个画面,让易青不得不惊叹张一谋的功夫,即便无法理解电影的意义,他依然可以用某个定格的瞬间来告诉观众,什么是中国意境。

后来过了很多年,易青再看这部电影,让他惊叹于这部电影的细节处理,战阵里,黑色甲胄的秦兵击打着盾牌,高举着戈戟,喊出锐不可当的冷峻气势:风风风。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埋葬地下的秦王兵马俑,最初的彩绘随着岁月的侵蚀褪去以后,才更接近于他们战场上真实的样子,同样是经过黄沙洗礼的严阵以待,震慑宇内的威仪。

又多看了几遍之后,易青才明白,他此前之所以没看懂,是错在用叙事的眼光来评判这个故事。

张一谋真正要展现的,是一个人精神上的境界、意念和信仰,禅意满满。

“没有,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敢想。”

张一谋看着眼馋,又找老板要了一瓶,喝下去透心凉。

“《英雄》这个戏,搁我这儿先到此为止,什么时候,你把文学剧本拿来了,咱们再聊,再想这个戏,《菊豆》我也就别拍了。”

刚才张一谋聊了自己对这个故事的想法,可是听了易青说的那个一层一层又一层的解读,他发现自己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完全没到位。

特别是易青对故事的解读,让他听得心痒难耐,而且,越琢磨越是觉得这个故事不简单,深层次需要表达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论剧情,好像没什么,就是无名和秦王那样反复的对话,反复回忆,反复猜想,可是往深里想,就会觉得很震撼。

故事里的四个高手都想杀秦王,如果直接从他们小时候学武开始,彼此各种爱恨情仇,最后一起去刺秦,然后都死了,这样有意思吗?

如果四个剑客同仇敌忾,最后秦王被杀了,是不是很想吐?

如果最后大家都让秦王的三千铁甲乱刃分尸,会觉得震撼吗?

肯定不会,这里面有爱情,有友情,还有英雄气,英雄为报仇不怕死,这里面都有,但是这个故事所要展示出来的主题却不是这些。

说的是明明知道秦王是暴君,明明十步一杀轻松刺秦,但是为了将来的天下统一、和平,而改变初衷,抛弃国仇家恨,甘愿赴死,这样说会震撼吗?

反正张一谋在读懂了这个故事之后是震撼了。

再说这几个人物,长空的仗义、残剑的胸怀、飞雪的嫉恶如仇、无名的勇武和果敢,每个人都是鲜明的,都是活的。

残剑和飞雪的爱情也是至死不渝的,这些在故事里也都表现出来了。

另外按照易青的解读,刚开始无名说的故事中,每一个角色都表情木讷,台词无理,惜字如金,特别是残剑和飞雪,服装、造型上都比较夸张,背景华丽飘渺。

而秦王猜测的故事中,人物的对胡多了起来,人物有了点性格特点,服装造型都没那么夸张了,背景柔美了很多。

而最后,无名说出真相的时候,表现的是人物表情丰富真实,台词接近现实,语气平白,服装素雅,背景也自然很多。

按照易青的解释,这是因为第一个阶段完全是假的,是无名编出来的故事,所以很夸张。

第二阶段,秦王用自己见到的而联想出来的的,半真半假,贴近了现实。

而最后一阶段就是真实的,仿佛从传说中走到了现实,所以人也更生动,各方面也都现实。

听了易青的解读,张一谋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只是在叙述,但是那一幅幅画面,已经在张一谋的面前有层次的展现开了。

他本来就是个玩色彩的大师,对于用色彩来呈现故事,向来得心应手,从《红高粱》里面那满眼的大红开始,他就已经迷上了用色彩来代替说话,在他的电影造型手段中,色彩也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

他喜欢通过对画面形象的色彩设计,提炼以及选择搭配,渲染,烘托出了主题内容所需要的情绪基调和特定氛围,从而获得强烈的艺术效果。

并且,张一谋对色彩的处理,已经不满足于对客观世界的简单摹写与还原,还很强调色彩的象征意义和主观表现性。

后来有人说,色彩造型是张一谋最擅长的造型手段,而《英雄》这部电影在前世作为张一谋首次尝试的商业大制作,他也将自己的法宝一一色彩,发挥到了极致。

在电影《英雄》中,色彩的象征意义和主观表现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张扬,每一种颜色都有一定的内涵,都能激发每一个人潜意识里的联想,但并无具体指向,观众认为它象征什么,那就是什么。

张一谋充分利用了色彩的隐语功能,来表达和暗示虚构的故事真相。

比如《英雄》开篇,以及随后的无名觐见秦王一段,黑色作为主色调占据了银幕。

黑色给予人得心理反映所产生的抽象联想大致就是死亡、刚健、悲哀、忧郁、生命、严肃、  冷淡、阴郁。

黑色的秦王宫,人物的黑色服装,整个世界是大片的黑色,仿佛就是要透过黑色来告诉观众,秦王朝的建立,是以死亡和悲哀等等为基础的,同时,也暗示了,无名进入这个黑色的秦王宫是不会活着出来的。

在影片结尾,当百官吁请秦王下令杀无名,而秦王犹豫不决之际,或许人们都希望会有奇迹,但是易青在看到满目黑色时,感到的是一种绝望,因为黑色的秦王宫里不会开出生命之花,因为黑色代表死亡。

张一谋利用色彩大大拓展了电影的镜语空间,尤其是单个镜语的空间,充分发挥了色彩的功效。

在张一谋的电影里,色彩就是风,让它吹什么颜色到什么地方,他就要乖乖听命,色彩即语言,色彩即思想,色彩即情绪,色彩即情感。

正是因为如此,通过易青的描述,张一谋已经不知不觉的沉浸在了那个他最喜欢的色彩世界当中,于是,他不敢在去想,不敢再去琢磨这个故事。

可越是如此,张一谋就越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个故事里面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太多了,太丰富了,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拥有那么丰富的精神世界。

比如兵法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秦王悟到最上乘的剑法是,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谓之和平。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无名以身赴死,然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死得其所,虽死犹生。侠之大者,心系天下。

正如故事里,无名对秦王所说的:“一个人的痛苦,与天下相比,便不再是痛苦。赵国与秦国的仇恨,放到天下,便不再是仇恨。这一剑,臣必须刺。刺了这一剑,很多人会死,而大王会活着,死去的人请大王记住。”

无名那虚刺的一剑,换取了秦王的醒悟,天下不是没有人能够杀你,只是人性贪婪,杀了一个嬴政,仍会有更多的嬴政来代替,如此,天下永无宁日。

所以,这一剑是希望你收敛起暴戾狂妄,为天下带来和平。

“王”者,三竖一横,何也?

参透天地人者,方为王。

这一剑也感动了秦王,身为孤独的王者,他没有料到最懂他的居然是刺杀自己的剑客。秦王惜英雄,但为了天下大义,他不得不忍痛成全无名。

这样以退为进的表现手法,故事里还有很多。

比如长空、残剑、飞雪都赞叹过无名:好快的剑。

然而并非是无名的剑快,是三者将侠义的精神寄托于无名,愿意舍身助其刺秦。

再比如,残剑飞雪联手闯入秦宫,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残剑明知自己有能力杀死秦王,却只是蜻蜓点水般在秦王的脖子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度与分寸。

如果要杀你,只需拼尽全力,愤身一博,这是很简单的事。

而我不杀你,却要把握那恰好的气与力,给予你比死亡还要震慑的威力。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能为而不为,取舍之间,尽显一个人的境界。

《英雄》就是以一个刺秦的故事,展现了中国人的情爱、家国与天下。有情侣的贞信,有志士的风骨,有侠者的大义。

太多太多了!

仿佛怎么解读也解读不完,怎么研究也研究不透。

可《菊豆》还摆在眼前呢,如果再去细细的解读《英雄》这个故事,他恐怕会对《菊豆》彻底失去兴趣。

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就此打住,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菊豆》这个故事里去,再想的话,怕是这个故事就拍不成了。

易青明白,只是淡淡的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英雄》是中国电影史上划时代的作品,可《菊豆》同样是一部不能被忽视掉的电影。

可张一谋呢?

嘴上说着不能聊这个话题,可还是情不自禁的要去想,只是不敢再去想那些深层次的东西,干脆聊一聊比较实际的:“刚才定下来几个人物,还有几个没定下来呢!易总,有什么想法?”

又给问回来了!

的确还有几个人物没定下来,比如赵国书馆的老馆长,无名与长空决战时抚琴的老人,飞雪残剑家中的老仆人,还有那个侍女如月。

老馆长,抚琴老人,老仆人,乃至秦国将军,秦国的宰相,这些人物都好办,唯一难的就是如月。

如月的话······

国际章现在还是个初中生呢,小屁孩子一个,还在专心的做着她舞蹈演员的梦呢,而且,就算是能找来也演不了。

年龄太小,真要是在电影里展现一下如月对残剑的爱恋,这部电影拍完了怕是都过不了审核。

那么找谁来?

易青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张导,你下午要是有时间吗?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演谁?”

“如月!”

如月在故事中是残剑的侍女,在无名第一次对秦王讲故事的时候,编造了飞雪与长空曾有过一段情,导致飞雪与残剑产生了隔阂,其中也穿插了如月对残剑的爱意,进而导致了飞雪因爱生恨。

所以,基本上如月的戏份都是在无名的虚构当中完成的,而整个故事里,如月有三段镜像,和故事里的几位主角一样,她也需要在不同的镜像当中,展现出来不同的自己,这个就不大好处理了。

没有深厚的表演功底,想要将不同故事里的同一个人完美的展现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易青要带着张一谋去见的,偏偏就是个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人。

“到学校来选人?”

张一谋一直到易青把车开到北影学院,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虽然还没看到对故事详细描述的文学剧本,但是,张一谋已经听易青讲过了这个故事,如月这个角色看着不重要,实则戏份不少,而且分量也颇重。

“合适的演员,我暂时想不到,不过前几天,公司签了个新人,我觉得她的气质倒是挺适合的,带你过来瞧瞧!”

好吧!

对易青的眼光,张一谋是没有办法质疑的,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易青选演员,向来是一击即中,一个角色甚至都很少提供两个以上的备选,基本上都是拉过一个人来让导演看,而每次导演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央视拍《三国演义》,本来导演组是准备用一年的时间来选角的,结果呢?

易青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全国各地把一众知名的,不知名的演员给挑了过来,往导演组的面前一站,得嘞,还选个屁的,关二爷,张三爷都投胎转世长大了,还需要选吗?

带着张一谋,易青直接去了马京武的办公室。

看到易青和张一谋到来,马京武也觉得有些意外,前些天王菁花刚从学校签了几个新人走,这怎么老板又来了。

易青说明了来意,马京武的眉毛直接就皱起来了。

“小易!那天王经理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说过了,至少一年之内,不能让这些孩子外出拍戏,她们现在需要的是学习,人还没学会走呢,你就想要带着她跑,不怕摔着了。”

易青也听王菁花说起过,对此,他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马老师,这次是个例外,现在张导的戏里缺一个女演员,我这也是想了半晌都没想出来合适的,这才过来求您的!”

马京武闻言,思虑了片刻,他知道,能出演张一谋的电影,这个机会可太难的了。

只是,那几个孩子都是刚入学的新生,连基本功都还没练好呢,现在突然让她们去演张一谋的电影,真能做得好吗?

万一要是中途被换下来的话,怕是自信心都要比打击没了。

“马老师,这个戏也不是立刻就开始拍,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年了,我们过来,其实就是看看人,如果合适,她就得提前做准备了,张导这次要拍的是个武侠片,至少得有点儿基本功才行。”

故事里,飞雪和如月打斗的那场戏,可以说是整个故事当中最为精彩的一场,两个人都是大红的服装,一个双刀,一个长剑,在落叶漫天的树林里,美的就像是舞蹈一样。

明年!

马京武的心里不禁妥协了,毕竟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张一谋的电影,现在国内的演员,有几个不想演的啊!

他之前参演了《大红灯笼高高挂》,虽然全程没有露脸,但是,不得不说,演的是真过瘾。

“马老师,这个戏里还有个小角色,您看要是到时候方便的话,您能不能过来帮忙客串一下啊!?”

易青说的是赵国书馆里的那个老馆长,漫天箭羽之下,犹自岿然不动,戏份不多,但是,绝对给人印象深刻。

“哈哈!”

马京武老师笑了:“你们不用贿赂我,说吧,打算找谁,谢闰,还是刘霖?”

“都不是,我要找的是徐婧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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