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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辈分不能乱


  “孝武皇帝上我!”

  元霆元年十二月初,徐州刺史部广陵国都郊外,人迹罕至的寒冷湖泊边上,又一场诅咒仪式正在进行。楚地大巫李女须又在打摆子,请孝武皇帝上身显灵了。

  虎背熊腰的广陵王趴在一旁,虔诚地看着这一幕,赶紧过去一口一个父皇的叫。

  他现在已经彻底认定,李女须是一位了不起的巫者,当真有贯通天地,号令鬼神的能耐。

  今年四月份,李女须对孝昭皇帝的诅咒应验,小皇帝因心疾忽然暴死。刘胥闻讯大喜,杀牛庆祝,只等长安派七乘传来接自己继位。

  只可惜朝中有权臣奸佞,竟然舍弃了刘胥这孝武皇帝唯一存活的一子,而挑了他侄儿辈的昌邑王刘贺。

  刘胥大怒,让李女须转移目标,开始祈祷诅咒刘贺。

  结果你猜怎么着?昌邑王刘贺在位七十二天被废!

  这可是有汉以来从未遇到的事啊,其他诸侯闻讯是心惊的,唯独刘胥再度大喜,对李女须无比崇拜。

  “父皇当年信任的文成将军、栾大等辈,与她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若当年早点发现此人,或许父皇便真能长生不死了!”

  于是刘胥加倍给李女须赏赐,又做好入京为帝的准备了。

  但最后又让他失望了,朝中群臣选出的皇帝名额传来,居然是皇曾孙刘病已!

  刘胥惊呆了:“太子之孙,为何反而能被立为帝呢?大汉还有没有长幼辈分,还有没有宗制礼法了?”

  广陵王愤怒无比,本欲举兵联合东南诸侯,对行废帝之事的霍光兴师问罪,刚好五将军伐匈奴,长安空虚,天赐良机啊!

  可还不等他下定决心,却传来大将军以逗留畏懦问罪虎牙将军田顺,田顺自杀。而祁连将军田广明亦结束征伐,回到朔方,并田顺之军返回关中。

  同时,度辽将军范明友也结束了远征,自幽州南下,驻扎在洛阳附近,明显是在提防诸侯。

  刘胥色厉内荏,算了算自己辖区内六个县,其中两个还是孝昭时加赐的。加起来顶多能出三万兵,而王国相、内史、中尉绝不会附从,光是范明友那关都过不去,顿时打消了造反的念头。

  还是再苟一段时间吧,反正他有大杀器李女须,点谁谁遭殃,不急,不急。

  眼下,刘胥正让李女须诅咒刘病已,按照大巫的能耐,想来刘病已皇位也做不了多久,要么是暴毙而亡,要么就会被霍光再度废掉。

  可诅咒仪式次日,刘胥就接到了朝廷消息:秋天时所下诏令,令各诸侯王于明年正月,入朝觐见新君,此诏依然有效,各位诸侯可以启程了。

  “诏是未改,不过是换了个皇帝罢了。”

  刘胥嘴里骂骂咧咧,很想学吴王刘濞那样装病不去了,但又不敢,生怕霍光会借口他不入朝觐见新天子,派兵来讨伐。

  只不情不愿地带上两个想去长安看看热闹的女儿,大张旗鼓离开广陵北上,却将儿子们都留下了,让他们时刻打听长安的消息。

  广陵国的前身是江都国,再往前追溯是吴国,被临淮郡包围,往北就抵达泗水国。

  第一代泗水王是孝武之侄刘商,血缘疏远,王国也小,不受待见,泗水王得了朝廷觐见之诏就立刻启程了。就算未走,按照泗水王的胆怯,也不敢公然违抗朝廷律令,与其余诸侯接洽。

  沿着泗水继续行,就到了楚国国都彭城,虽然楚国被削了几次后,早已不复楚元王统治时的广袤,但彭城亦是淮泗都会。楚王刘延寿是楚元王六世孙,与刘延寿还有另一份关系:楚王后的弟弟何齐,娶了刘胥的大女儿。

  刘延寿倒是没什么忌讳,亲自来城郊迎广陵王,还约着他一起入京。

  “广陵王……”

  刘胥却脸一板:“叫孤叔祖父。”

  经历了被刘弗陵,刘贺,刘病已这几个小辈三次插队后,刘胥现在对辈分格外敏感,万万不能乱,尤其是他现在辈分大。

  彭城的宴饮到了一半,借着一起更衣的机会,刘延寿却忽然握着广陵王的手道:

  “昌邑王先立后废,霍光行了伊尹事,此事叔祖父如何看?”

  霍光虽然将此事做得干脆漂亮,压制了朝臣反对的声音,可出了长安后,还是在各地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刘家的诸侯王们,性情刚烈点的直接破口大骂了。

  谁给霍光的胆子,让他敢行废立之事?

  更有传言,说刘贺被废时,将玉玺都摔了……

  暗潮在关东涌动,儒生在争论以臣废君是否合乎礼法,那些有野心的诸侯则开始暗中谋划。亏得景、武两代对诸侯孜孜不倦的削弱,诸侯基本已不掌握军政实权,只享乐祭祀而已,现在就算想反,也没那实力了。

  “奸臣弄权而已。”刘胥看出刘延寿意有所指,说道:

  “卫太子忤逆孝武皇帝,叛乱被诛,其孙只是一介庶人,养于市肆,焉能为天子?此霍光乱政,想要立民间愚昧孺子为帝,好方便掌控篡逆,大汉宗庙危矣。”

  刘延寿等的就是这句话,竟下拜道:

  “诸吕乱刘氏天下,而有齐王举兵击之,叔祖父乃孝武皇帝唯一在世的子嗣,国赖长君,当为皇帝。愿长耳目,毋后入有天下!若叔祖父兴兵,楚国定袒右助之!”

  刘胥惊讶于刘延寿胆子比自己还大,但吴楚七国之乱被长安几个月平定,他俩加起来还没刘濞一半实力呢。更何况诸吕时率先举事的齐王一系,最后可是啥都没捞着,全便宜孝文皇帝了。

  他刘胥才不为人前驱呢,遂笑道:“且不急,可以乘着此次诸侯云集长安觐见,多联络一些不满霍光专权的诸侯,顺便再让诸侯们看看……”

  刘胥满脸不屑:“那个从民间来的小孺子病已在民间长大,焉知皇室礼仪?而正旦大朝会时,不止有百官公卿,还有蛮、貊、胡、羌,诸侯宗室,未央宫集结万人以上观礼。”

  “我已让大巫诅咒了,他到时定会仓皇失度,丢人现眼,令天下失望!”

  ……

  十二月中旬,长安长乐宫中,许平君——现在应该称她许婕妤了。

  虽然穿上了婕妤宫装,但许平君身上却仍没有一丝贵人的傲气。即便被人抬在步辇上,也依旧像在尚冠里中行走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不该惹的人。

  毕竟,从八月中旬,朝廷忽然派人去她暂住的西安侯府,征许平君入宫陪伴皇太后时起,曾经平静的生活就完全破碎了。

  未央宫她很熟悉,毕竟是在掖庭长大的,礼仪举止不算太生疏,皇太后也不怎么见她,只供应每天三餐。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有传闻说丈夫就要被立为新帝了,许平君是惶恐胜过高兴。所有人都记得,富于春秋的孝昭皇帝忽然暴毙,而新帝刘贺皇位还没坐热乎,就被大将军给废了。

  新帝又会有怎样的处境呢?她惶恐不安,却不知如何帮忙,直到

  刘病已从朔方被征还,还带回来一件让她更加悚然的事。

  “许嘉死了。”

  许平君还记得,丈夫声音低沉,满是愧疚:“粮仓失火,他被困在里面,救出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许嘉是许平君的堂兄,当初跟着刘病已北上有个照应,没想到一去不复返。

  虽然刘病已一口咬定那是一场意外,但许平君还是敏锐地发现,丈夫好似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小心翼翼,他手臂上还留下了一个烧伤的疤痕。昔日那个仗剑大胆的游侠儿,完全没了影子,也不知他究竟在朔方经历了什么。

  然后就是度日如年的煎熬,他们始终在为孝昭皇帝守孝,熬到了十月初一登基,已成新天子的刘病已立刻封她为婕妤,虽然很像做梦,但这对小夫妻当真入主未央宫了。

  然而许平君的处境并没有好转,她虽是新皇目前唯一的婕妤,但未央宫里的奴仆暗暗笑话她出身卑微,是宦官的女儿,笑话她比宫女还朴素的衣着。那些有资格行走于长乐、未央,跟在上官氏身边的霍家傅姆,就更对她不屑一顾了。

  但再害怕,许平君却依然得硬着头皮,每五天来长乐宫谒见上官氏一次。

  长乐在未央之东,故又称东宫,或者叫东朝廷,为太后居所,与皇帝并称”两宫“。在大汉,太后权力是极大的,非常时期,太后甚至可以离开长乐,入主未央来临朝称制,直接向公卿百官发号施令。

  上官澹有幸成了继吕后之后,第二位临朝称制的太后,原本六月丙寅刘贺即位之后,上官太后即迁居长乐宫。然而刘贺却被废,八月十二,她根据霍光的策划返回未央宫临朝,主持群臣对刘贺的劾奏与废黜,皇位空缺期间,一切诏令都以她的名义颁布。

  刘病已即位后,礼法上,他是孝昭的继孙,遂尊上官澹为“太皇太后”,大汉以孝治天下,辈分万万乱不得。又过了两个月,上官澹才搬回长乐宫。

  她自己都哭笑不得,短短几个月内,她就完成了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三级跳。

  而每次许平君,这个长她一岁的女人来谒见时,称呼都会让上官澹微微尴尬,比刘贺喊他母后还尬。

  “皇祖母。”

  许平君下拜顿首,对着上官澹那张嫩嫩的小脸叫祖母,她也尬啊。

  许氏出身微贱,但对宫里的礼仪还算略懂,母亲更在掖庭待了十几年,告诉她,做婕妤最重要的是重妇道,服侍好东宫。

  于是许平君严格按照五日一朝的规矩,亲自奉案上食,真像伺候亲祖母般。

  只可惜,二人出身差距太大,没什么共同话题,场面往往会陷入尴尬,最缄默时,许平君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万幸的是,今日西安侯夫人瑶光也在场。

  许平君很感激西安侯夫人,瑶光在丈夫远征时让她来侯府居住,带她狩猎游乐,让许平君度过了一个闲暇舒服的秋天。

  而在宫中召她时,瑶光最初以为来者不善,亲自背负弓刀,带着女仆们拦门阻拒了许久,直到上官氏亲自写信说明缘由,才亲自送平君入宫。

  而瑶光近来偶尔来长乐宫谒见太皇太后,更是帮许平君化解了许多恐惧。瑶光性格开朗,与上官澹也熟络,有她调剂,许平君和上官澹相处时,也没那么尴尬了。

  但许平君旋即愕然发现,瑶光今日收敛着笑容,眼圈红红的,还穿着一身斩衰丧服,显然是刚得知了某个噩耗。

  这让许平君心中如惊涛骇浪,听良人说过,五将军征匈奴,三军已班师,唯独偏西的两军走太远,尚无消息,只听说遇上了匈奴主力。这让朝廷十分焦虑,越来越怕他们重蹈贰师之事,战败覆灭。

  “西安侯夫人家有丧事。”

  上官澹也十分不忍,因为新皇坚持要为孝昭服三年之丧,不理政务,所以朝中大小事仍是先白大将军霍光,再送到长乐宫来让她这太皇太后过目,走个过场。

  所以东宫消息比未央更加灵通。

  丧……丧事!

  “莫非是……”

  许平君连忙捂住了嘴,热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为瑶光悲伤,年纪轻轻居然就要守寡。

  也为刘病已难过,他这些天表面平静,心里却依然不安,时常在温室殿外向西遥望,而他最翘首以盼的人,就是西安侯啊!甚至还在左右无人时悄悄对她说:

  “吾……朕盼西安侯归,如久旱之盼甘霖也!”

  ……

  PS:起床等警钟长鸣,深切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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