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奥运会期间，玫瑰同利昂去了悉尼，对于两个工作狂，这是难得的假期。

        玫瑰是那种生病从来不请假的人，她对自己和对别人的要求都很高，活得非常紧张。有一次她晕倒需要输血，第二天就复工了。思诺总是说她，给你十年时间你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我都相信，你就是那种某日英利昂被当街“砰”一下子撞倒，你也要坚持到下班再去看他死活的女人，多么可怕。当时玫瑰笑说你诅咒我就好了，干嘛诅咒我的利昂。

        我的利昂。那时他是她的。

        而利昂是玫瑰遇见的一个比她还要努力的人。在他仍然踢球的时候，他已经考到新闻学位，还有工程师执照，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未必有机会去盖房子，“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而现在每次有重要采访，前夜他都要准备到很晚，并且很早就起床。他说这是习惯，从前每次有比赛的时候，前一晚他也是睡不安稳的。

        这一次，玫瑰说休假同去澳大利亚，利昂有一点意外，但是想想看澳洲那么远，分别实在太漫长了。

        利昂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在悉尼，玫瑰每天去看的项目竟然是游泳。“你喜欢游泳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有轻度恐水症，你根本不会游泳。”

        “就是为了克服恐水症，所以才要去看游泳。”玫瑰说着，穿上球鞋。

        每天，风雨不误。

        游泳馆与网球场距离很远，但玫瑰还是遇见了莱斯礼。

        那天莱斯礼很低落的样子，他说刚输了比赛。玫瑰陪他在餐厅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反正奥运会的网球比赛也没有很多积分之类的废话。知道这些安慰话并没有用，可是总不好袖手走开，把失意的一个人丢在这里。

        然后莱斯礼抱了玫瑰。餐厅快打烊的时候，几乎只剩他们两个人。他就那么静静地拥着她，仿佛时间静止。

        他说不完全是比赛的事，还有莉莉。每一场比赛结束他总要打电话给莉莉，想有人一起分享或分担。他希望能和莉莉一起面对人生，可是现在他不再确定莉莉就是那个对的人。他只想简单快乐地过日子，但莉莉更喜欢水银灯下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一种更华丽的人生，现在她的事业越来越好，他最近却总是输。“两个人的距离越远，像一场赢不回来的比赛。”

        人生目标不一致，终究无法白头到老，即使有爱情也没有用。何况，真的还有爱情吗？玫瑰想问莱斯礼，却终于什么也没有问，就那么被他拥抱。也许是真的，这个世界上我们能控制的事太少了。

        秋天结束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他们分手的消息。和许多公众人物的分手大同小异，无非是说了一些工作紧张没有时间经营感情，见面还是好朋友之类的场面话。奇怪的是，貌似莉莉在照片上哭得更伤心，不过她根本是演员。

        玫瑰放下报纸，想打电话给莱斯礼，这才发现甚至还没有问他要电话号码。利昂的电话簿上也许有，她没去找，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找到电话号码只有更矛盾，不知道反而好。

        利昂看见她一脸心事的样子不禁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报纸上公布了本周的电影排行，都没有我喜欢的片。”

        “咱们确实很久没有看电影了，还是从前的电影比较好看。”利昂其实是旧式人，他喜欢的电影中最新一部已经是《玛莲娜》，老掉牙了。他说莫尼卡·贝鲁奇简直和他妈妈一样美，玫瑰怀疑他有恋母倾向。玫瑰曾笑嘻嘻地问他，“那我呢？比我美吗？”利昂鄙夷地说，“你是一个完全没有身材可言的女人，瘦得像猴子。”

        这一次，玫瑰忽然问他，“利昂，你相信爱情吗？”

        “我相信你是那个属于我的人，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你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与我相会——为什么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那么你觉得，我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人吗？”

        利昂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看住玫瑰：“你不会是听见什么谣言吧？那些都是以前的事，谁都知道闲话是怎么回事，记者专门爱胡说八道。”

        “喂，同行，你现在也是记者。”玫瑰把报纸扔在他头上。

        玫瑰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了，一夜一夜睡不着，耳边恍惚总有歌声。有时利昂睡熟了，她去书房看电影写字，或者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做第二天的早餐。利昂担心她的贫血，请了医生来看，医生只开了一些镇静药。利昂说药物全都没好处，通通应该扔掉。玫瑰笑他如此矛盾，自己的左脑和右脑互为悖论。

        感恩节，利昂带玫瑰去意大利，他坚信撒丁岛的阳光是万能的。感恩节应该是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玫瑰怀疑利昂其实想带她去见他的父亲，结果并没有。他说去撒丁岛，就真的是去撒丁岛。

        那段时间玫瑰的健康好了很多。利昂买了很多性感泳衣，引诱玫瑰下海游泳，玫瑰却以恐水为理由，套在救生圈里才肯下海，利昂说这实在太丢脸，他游过来抓她，她尖声大叫。几天下来，两人都晒得很漂亮。

        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玫瑰以为可以把一切都放开，而且差一点就做到了。

        离开撒丁岛，利昂带玫瑰去米兰见了几个朋友。聚会中玫瑰看见一个女子，觉得面熟，她也看见玫瑰，走过来打招呼。玫瑰忽然想起来，这是五个月前在“玫瑰人生”门口挽在莱斯礼臂弯里的那个美女。

        寒暄几句之后她问玫瑰：“你还没看见莱斯礼吧？”

        “他在意大利？感恩节，我以为他会回英国和家人在一起。”

        “他没有家人，父母一早过世了，他是跟教练长大的，他的教练在罗马。”一连串把话说完，沉吟一下，美女看住玫瑰：“不过我以为，因为你在这里，所以他一定要来这里的。”

        “别开玩笑。”

        “不是玩笑。”她看着玫瑰，玫瑰也看着她，她说，“那个家伙爱上你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埃拉，我是莱斯礼的朋友，而且我还不至于是一个无聊的人——莱斯礼和莉莉分手的事你知道吧？”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我也以为是他们之间的事，对于他们分手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意外的是，最终提出分手的竟然是莱斯礼。”

        “那也很正常。”

        她摇头：“正常？一个男人每天去你的窗前等，你认为这是正常的？”

        话还没有说完，利昂走过来说，“我们该走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利昂拉住玫瑰的手，连再见都没有说就走开了。

        车子在米兰街头飞驰，玫瑰看着窗外华彩溢目的夜色，心里一直放不下埃拉的话，忽然听见利昂问她：“我们不走了好吗？”他的眼睛望着前方的路面，全神贯注。

        “为什么？”

        “我想彻底治好你的贫血和抑郁症，你在这里的时间似乎比在法国好多了。”

        “哪里都一样。利昂，我们走。”

        他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紧握玫瑰的手，半晌才说，“好，我们走。”

        可是机场罢工，所有航班陷入瘫痪。玫瑰说，“我们开车回去。”利昂却摆出一种命中注定的神色，“先回酒店再说吧。”

        回酒店的路上玫瑰有说不清的心慌，“我晕车。”

        利昂要玫瑰靠着他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到。车停下来的时候，玫瑰睁开眼睛。利昂说，“是莱斯礼。”

        莱斯礼坐在酒店门口的喷水池旁，水光下一脸绚烂。

        下了车，利昂抓紧玫瑰的手，几乎是拖着她一样大步走上前去，大声打招呼说，“莱斯礼，你在这里。”

        “我听埃拉说你们在这里，所以我来问你们要不要去看网球，我办了一场网球赛和朋友玩玩，明天下午。”莱斯礼的手插在口袋里，直视利昂，并不看玫瑰。

        “好啊，我一定去。正好我们的飞机耽搁了，还可以留两日。”

        玫瑰想，也许埃拉说的是真的。莱斯礼来到酒店不是因为他们在这里，而是以为他们已经走了。他来这里，是一种凭吊。

        “天气很差，明天的比赛打不成。”玫瑰一心离开。

        “没关系，意大利这个季节是这样，而且比赛可以在室内球场。”利昂刚刚洗完澡，双目通红，眼睛里大概进了水。

        利昂站在窗口打电话，玫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在黯淡的房间里，只有肩头搭着的毛巾雪白刺眼。玫瑰从身后环抱他，将脸贴紧他的脊背。利昂一只手握住玫瑰的手，他的温度传到她的手上，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讲电话，讲的是意大利语，玫瑰听不懂。

        挂断以后，他回过身，肩头的毛巾落在地上。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她，从她的耳垂吻到她的嘴唇，就在解开第二颗纽扣时，他突然停止，匆匆背转身去。

        果然，次日天色阴沉，但比赛如期。

        一开始，莱斯礼完全不在状态，第一盘因为好多非受迫性失误大比分输掉了。第二盘他打起精神，一直打到抢七，艰难地挽回一盘。第三盘他的状态终于好起来，接连发出几个ace，眼看就可以拿下这一盘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为了破发，用力过猛，险些摔倒，本来还勉力支持着，但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抱住膝盖。

        观众哗然。玫瑰的头脑乱成一团，站在当地，心里不停地呼喊一个名字。莱斯礼宣布由于肌肉拉伤退出比赛，玫瑰很想去看他，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可严重么。玫瑰侧头看利昂，泪光中模糊了利昂的脸，任由他拖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场外。

        坐在车里，雨开始下。玫瑰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怎么能在利昂面前因为另外一个男人，流泪。

        透过雨水冲刷的玻璃窗，她看见另一侧路边停着的车，莱斯礼和别的什么人一起在车里。

        玫瑰和莱斯礼，他们在道路的两旁。利昂一直没有开车，也没有说话，雨的声音被隔绝在外。玫瑰的手搭在车门扶手上，下了千万次决心。

        终于，莱斯礼的车启动了，缓缓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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