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
李念落地就被送往华山医院,已经来不及再转送南京。他在送院路上意识不清,一直问“小钟呢?”
白杨从未听他这样亲密地称呼钟越,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哭着说“小钟马上就来。”
李念在路上昏迷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苏醒,从他手里掉出一个染血的盒子,世安认得那是他要送给钟越的钻石。
——白杨也好,世安和郑美容也好,他们一直觉得,李念这么一天三包地抽烟,就是哪天要死,也该死在肺癌上。
医生一句“肝癌”,把三个人都听得楞在原地。大家真觉得诊错了,医生不悦起来:“怎么会错,肿圌瘤片子自己看,肝癌晚期疼痛剧烈,他可能是想抽烟镇痛。”
说着医生又看他们:“没有亲属吗?”
“我们都是他的朋友。”
“一个家人都没有?”
大家无言以对,世安说:“我们就是他的家人,一切费用我们承担。”
白杨去接钟越了,郑美容在走廊里难过地低着头,世安走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肩。
“都怪我,我早就应该告诉你。”郑美容说着眼泪又下来。安龙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这个起来那个又倒下去。
“你早就知道?”
“……也没有多早,就是上个月。”
上个月,郑美容带昕昕去民众医院做体检。昕昕十岁了,很是独立,上学上课外班都是自己去,也不知道那段时间被学校里的同学说了什么闲话,昕昕回家时脸上一道青一道紫。郑美容也没工夫问她青红皂白,先把她训了一顿,昕昕终于委屈哭了,边哭边说,妈妈,你什么事情都不陪我,家长会也不来,同学都说我是野孩子。
郑美容心酸起来:“是妈妈错了,妈妈明天带你出去玩。”
昕昕看看她,擦擦眼睛又笑了:“我才不服气呢,我把她打了一顿。”
郑美容更觉得难受,第二天跟学校和公司请了半天假,先带昕昕去看脸上的伤,再准备带她去玩半天。谁想到医院撞见李念。李念倒没看见她,低着头过去了。
郑美容看见他去的是肿圌瘤科。
她觉得不太对劲,叫来孙院长问,孙院长正支支吾吾,李念从后面窜过来:“没事,没事的,我替客户来的。”
郑美容冷笑起来:“李念,大家都是场子上的人,别他圌妈说鸟话。生病就生病,我还能把你踢出安龙吗?”
孙院长见他俩怼起来,脚底抹油地跑了。李念牵过昕昕,“当着女儿讲话文明点。”又换了一副讨好的脸:“真没大病,就是长了个小瘤子。郑姐,郑美容姐姐,郑总裁,做点好事,别说出去。”
郑美容把昕昕拉回来,斜眼看他半晌,她知道李念一向掉在钱眼里,现在正是安龙起步的时候,大概是怕她抢他的权。郑美容更觉得不屑,“说不说是老娘的事,你先管好你自己,别一头栽倒了没人救你。”
说完,她也懒得跟他多啰嗦,她只有半天假期,领着昕昕就去公园了。
李念却不肯放过她,只盯着她不松口,郑美容有一次跟他商量案子没说到一起去,顺口就要挟他:“说是我对就是我对,你他圌妈再跟我较劲我把你生病的事情抖搂出来。”
这下真捅了马蜂窝,李念抬脸向她一笑:“郑总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敢说出来,我让你下不来台。”
郑美容就烦人家跟她来这一套,郑美容吹吹指甲:“去啊,看看南京这块鸟地方是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李念真有种,分分钟让她下不来台。第二天李念就给她送了一束三千头的玫瑰,全公司笑得满城风雨都说李总要追郑总了。
李念笑嘻嘻地给她打电话:“花喜欢吗?郑姐姐,我能让整个南京城都知道我追你。”
郑美容被他恶心得午饭都没吃下去。
不能输,她郑美容什么阵仗没见过,送个花就怂了?郑美容也不提生病的事了,岿然不动就是不跟李念松口。
终于,有一天她回家,昕昕怯生生地过来问她,妈妈,你是不是要给我找新爸爸呀?
郑美容傻了。
昕昕哭唧唧地看她:“是不是那个李叔叔呀?”
郑美容宰了李念的心都有了。第二天上班,她奔进李念的办公室,李念跷着二郎腿看她:“新爸爸。”
郑美容瞪着他:“算你狠,老娘跟你保证,不说出去,你要是再敢往昕昕耳朵里传什么,我跟你不死不休。”
她当时想着,李念真他圌妈没出息,都在一条船上,金世安待他们也不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搞什么窝里斗。
她怎么会想到李念是肝癌——他是放不下安龙一堆事情,难怪他眼巴眼望要她提拔新人,又手把手地带着小马。
郑美容想着,又痛哭起来,翻来覆去地说,“都怪我。”
世安抚着她的肩:“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先想办法,说什么也得把他救回来。”
华山不敢慢待他们,立刻召集了专家会诊。这里娄主任走出来,世安和郑美容都迎上去问:“怎么样?”
“太晚了,”娄主任摇头:“拖到这个时候,我们真是无能为力。几位都是挣大钱的人,又不差这点治病的费用,为什么到现在才送医院?”
世安问他:“就没有一点办法?”
娄主任叹气,“别的也就算了,肝癌哪能拖。他自己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刚才打电话给南京,说他一直在吃药。知道吃药至少也应该请假休养,不求生也就算了,怎么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医者父母心,不到气急了也不会这样说,可医生又怎会明白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艰难辛苦。
郑美容不肯放弃,“钱不是问题,能救人就行。请什么专家都可以。娄主任,想想办法。”
娄主任看他们半日,又是叹气:“肝癌是癌中之王,三个月就要命,他能拖到现在都是看在好药的份上。不是我说大话,华山医院也是国内顶尖,不是有没有专家的问题。”
有医生出来叫他,娄主任看看世安,又看看郑美容,遗憾道:“没有家属,你们帮忙准备后事吧。真不是我们不愿意救人。”
世安看他快步进去,只觉眼中酸涩。郑美容转了几圈,奔到走廊上,世安听见她抓着电话,大声地骂:“孙培仁你杀千刀的王圌八蛋!有话不说你等着进棺材?老娘问你你他圌妈给我遮遮掩掩,我明天拆了你民众医院!”
孙培仁在电话里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给李总联系加大医院了,他说这个月请到假就立刻去的……”
世安走过去劝她:“算了,算了,我看里面还在会诊,也许还有希望。”
这话一点意义也没有。还有什么希望?郑美容最恨欠别人什么,偏偏欠下李念一条命,她越想越是难受,靠在墙上只是流泪。
钟越从虹桥机场出来,看见白杨,照样拥抱他。白杨不敢多说,把他拉到车上。
钟越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时尚圈对他这种年轻漂亮的艺术家最是宠爱,他在北京几乎忙得没空休息。下个月,他要参加阿那托尔的奥地利演奏会,最近几周则忙着参加各种活动,杂志们排着队求他上个封面。
白杨不敢在电话里实说,只通知钟越有急事,要他立刻赶来上海。
白杨盼着他和钟越回到医院,能得到一个有救的答复。
一路上气氛沉闷,钟越开口问他:“什么事。”
小毛也偷偷问小马:“怎么了?”
白杨勉强道:“没什么事……”
钟越又问一遍:“什么事?”
白杨看他半天,不敢急,更不敢哭,垂着头说:“李总在回来的飞机上吐血,送到医院,说是肝癌……”
钟越没反应,许久,他从喉咙里轻轻“哦”了一声。
白杨抓圌住他的手:“小钟,华山医院很厉害的,肯定能治好,你别急。”
钟越依然冷若冰霜,整个人像冻在雪里,依然只是轻声地,“哦。”
他们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世安和郑美容坐在会客室里等着,见钟越进来,都站起来。
钟越一句话也不说,只盯着金世安。
世安缓缓道:“还在会诊,暂时可能有些困难。我们在想办法。”
钟越回转深黑的眸子,去看郑美容,郑美容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已经迟了。
“他在哪?”钟越问。
“病房里。”
“我要见他。”
他们都怕钟越做傻事,先把他身上搜了一遍,钟越一动不动,由着他们掏来翻去。护士医生给钟越换了衣服,陪着进了重症监护室。
世安在门口递给钟越一个小盒子:“李总想给你的,你拿着吧。”又说,“他原本打算请假休养,是我们疏忽,耽误了他。”
钟越并不细看,冷淡地抓过盒子,低头进了病房。
他在李念床边坐下来,一言不发,整整一夜,既不哭也不闹,像个漂亮的人偶坐在那里,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
外面三个人寸步不敢离,轮换着站在病房门口。他们都在想,李念这么闹腾的人,平时嘴巴真够毒,做事又下圌流,贱出汁的一个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怎么会要死。就看在他平时没德行的份上,还不能让他多活几年吗?
哪怕看在钟越一片痴心的份上呢!李念欠了钟越一辈子的情,怎么就敢去死了,真恨得人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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