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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自古权色一体,先帝在时,大韦朝廷上下纸醉金迷,皆不掩饰对美色的享受,民间坊井还有以生女养到七八岁,卖入大门大户中靠此谋利的民风,当朝圣上一登位,一改先帝以往的行事,这有人叫好,自然也有自身利益受到损害的不满者。

        但朝廷动荡不稳,此等小事在当中反倒显得影响不大,像陶阁首这样把府中豢养的美色带到台前来的,这段时日,还真是只有陶阁首一人敢有此作为。

        陶靖也不愧为陶靖,宣仲安一进朝廷就被称为了玉面阎罗,手下死伤不计其数,从行事来看,又是克己守心之人,也就陶靖敢带着大班人马而来,逆鳞而为了。

        “这就是陶大人的门徒?”宣仲安微笑,朝陶靖道:“宣某愧不敢当。”

        他哪当得起陶靖这些“门徒,弟子”的慕名。

        “怡儿见过左相大人……”

        宣仲安置若罔闻,跟抚须不语的陶靖道:“陶大人,请。”

        陶靖也笑了一声,跟宣仲安道:“宣大人请老夫上门,看样子也是嫌老夫麻烦了?早知如此,老夫就请宣大人上老夫家的门了。”

        “请。”宣仲安朝他扬了下手,率先进了门去。

        陶靖见状,迟疑了一步,但也跟了上去。

        门都上了,不进也就显得怕了。

        不过,他这一进,他身后的人就被拦了下来。

        “大人?”他带来的男女有人叫出了声。

        陶靖回头,看到侯府不知从哪出来的家丁和婆子拦住了他带来的人。

        他马上朝宣仲安道:“宣大人?”

        宣仲安在一群人当中回首,淡道:“卖弄声色之辈,还是莫入我侯府招待贵客的殿堂了。”

        宣仲安抬头,朝大殿头上挂着匾额看去。

        只见殿堂上方,漆黑的匾额上,赤笔书写了四字——公正严明。

        此匾自归德侯府立府而来,就挂在上方。

        “宣大人此话严重了,怡儿他们是我义子义女,怎么成声色之辈了?”陶靖负手而立,神色淡淡:“你可能还不知道,怡儿此前还得了先帝的青眼,先帝在世时,还夸赞过她德貌双全……”

        “怎么,”陶靖斜眼看他,“先帝都夸赞之人,到了左相大人这里,左相大人就看不上了?”

        陶靖说着侧头,对长随道:“看来左相大人是不欢迎我们来啊,算了,你去吩咐下,我们回罢。”

        说着他就举起了手来,朝宣仲安道:“既然如此,老夫告退。”

        “且慢。”

        陶靖回头。

        “陶大人,”宣仲安摸着手,朝他走了过来,“你这是当真要走?”

        “怎么不当真了?”陶靖好笑,归德侯府出的这个假正经,这几年没少装疯卖傻,自己是条狗,一得势被人夸了几句,就真当自己是圣仁之人,以为自己真高深莫测了。

        他也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得了好处罢了。

        陶靖这几年如若不是沉迷于修道成仙,平时只管炼丹修术,与他的童男童女共进仙境,又一心轻看了这后生,要不岂会由他得势。

        他到底是看不起宣仲安的,来侯府也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花最少的功夫把此人笼络到麾下,见宣仲安给脸不要脸,这气也是上来了,说着就要走。

        他门徒弟子无数,即便是当朝重臣,也有的是来他面前跪下给他磕头行礼的……

        不过陶靖也只是看着生气,他也知道这朝廷中人,各个都是表里不一,他把人带来了给人过了眼,事后他们底下他们是人是狗,谁又知道呢?

        在美人裙下,干出丑陋不堪之事的朝廷大员那可是不少。有那在公堂最为正直清明的,在家儿孙皆有,看着最是正人君子不过,但他又假正经了几时?末了还不是为博美人一笑,都钻到罗裙底学狗叫过,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不荒唐的?踩在人上来成为人上人,不都是为的能任意地声色犬马?

        也就一些没尝过甜,经历过声色好处的小年轻、寒酸之辈,才敢假正经。

        归德侯府也真是落魄太多年了,好好的一个一品侯子孙,守着一个据说只是清秀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家碧玉,把那两分颜色当成了十分,把那小气抠索的持家手法当成了持家有道……

        这侯府的所谓会当家的少夫人,连给夫君买几个侍候的人都不愿意,就她这侍候丈夫的手法,陶靖都觉得如果不是宣仲安碍了他的路,想把此人尽快控制在手或是铲除,她迟早也会被她丈夫所厌弃。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贪鲜的男人。

        等尝过滋味,这些个人,早晚会求到他身上来的。

        “那陶大人走好。”陶靖一脸不以为然,宣仲安也笑着抽袖,请他出门。

        陶靖忍不住皱了下眉。

        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大门那边突然扬起了声音:“当朝大学士徐阁老、杨阁老到。”

        内阁又来了两个人。

        陶靖讶异,这时哪怕归德侯府的人把他的人从大门口请到了一边,他了无暇多看,朝内阁里最狡猾,最不跟他一条心的两个阁老看去。

        他之前跟霍家连手的时候,这两条老狐狸就不答应跟他上同一条船。

        之前他们虽没与他一道,但皆凡遇到大事,这两个人还是会跟他站在一边的,也没少收他的好处,但新帝上位之后,这两条老狐狸就成天见地躲着他,就没一次松口帮他一起做事,给他行个方便的,再则,这朝廷上下,那些还在着的老臣多少有些把柄在他手里,就这两天成天跟人插科打诨的老滑头没有。

        不过之前他也没把这两个当成是投奔宣仲安了,因着这两人的地位绝对在宣仲安之上,他们就是帮着宣仲安扶新帝上位了,那也是因他们本是见利使舵之人,只要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就会帮着人做事。

        现在看来,这两根墙头草,未必就是墙头草了,他们这是已经选了边站着了?

        陶靖预感不对,扭头飞快朝宣仲安看去,却见年轻的宣相一脸闲适的微笑,看不出他的想法来。

        “陶大人!”走在最前面,胖呼呼的徐阁老一见到陶靖,就踩着步子,手拿着手绢擦着头上的汗小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哎呀,您早到了啊?哎哟,哎哟……”

        说到这,他停住了脚,看向了殿堂廊下侧首站着的陶府皆美,他眼睛都瞪圆了:“您的各位夫人也都来了啊?”

        陶靖那张仙风骨道的脸,顿时就黑了。

        杨阁老也过来了,大老远的这位跟徐阁老是“一丘之貉”的阁老大人就朝不远处的怡美人笑眯眯地道:“陶大人,怡夫人你都带来了?果然宣相大人的面子就是大,我们阁首大人连夫人都带来了。”

        众人无声。

        陶靖更是脸色铁青一片。

        谁都知道,他真正的夫人绝不是什么怡夫人,众人皆知他夫人早已名存实亡,根本不与他往在一道。

        她早已年老体衰,陶靖都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见过她了,他不过因他几个儿子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她生儿有功,陶家这才还有着她的名份,让她沾着他陶靖的身份地位的光,在老家那尚还有一席之地……

        至于怡儿她们,是帮着他打理点府中庶务,但这也是他厚爱她们,就是有人知道内情,也绝不会捅穿,这是杨僠他们之前就已默认的事……

        这说出来,就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陶靖也不可能拿豢养的女宠当夫人……

        “杨大人,”人一近,陶靖也是开了口,只见他笑道:“这才一日不见,你这口无遮拦的嘴舌还没被人拔掉啊?”

        杨大人笑呵呵地道:“什么啊,您也知道,我心直口快而已,陶大人,莫要见怪啊?”

        “是吗?”陶靖负手微笑,“我看杨大人精神矍矍,不知杨公子近来可好?”

        杨公子就是杨姓阁老杨僠此前的软肋。

        陶靖口中的杨公子是杨僠的长子,多年来是陶靖的府上客,他这些年跟着陶靖沉迷声色,眼里只认陶靖……

        杨僠要是帮着陶靖,他那个长子就认他这个爹,不帮着……

        不帮着,他就等于没有了这个儿子。

        杨僠这些年也受够了长子的拖累,对于长子,他也早已心死了,他虽偏疼他那个长子,但杨家到底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众多的儿孙得照顾。

        陶靖此时提起长子,杨僠心中一阵悲愤,当下也笑道:“之前听说怡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见人,老夫还当陶大人要老来得子了,说来老夫还没恭喜过陶大人……”

        “杨憣!”

        “陶大人!”陶靖喊得凌厉,杨僠也不甘示弱,举手高声叫了一声。

        他这次来,就已是下了狠心了。

        宣仲安这个后后说要把陶靖连根拔起,让他今日就死在归德侯府出不去,杨僠被鼓动,这来了,他就不打算退。

        尤其听陶靖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拿他儿子要胁他,哪怕只为着争一口气,杨僠今日都要从陶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原来怡美人是陶大人的夫人,早说,”就在两位阁老剑拔弩张之际,宣仲安突然开了口,与陶靖微笑道:“我就请怡夫人进去了。”

        他说着,就朝身后的长随道:“去请示下少夫人,就说陶阁老家的夫人到了,问问她要在哪招待贵客。”

        “是。”

        长随小跑着去了,宣仲安笑着看向了陶靖。

        而陶靖冷笑了起来。

        他这时候再不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他也是老糊涂了。

        怡儿虽说是他的爱宠,但早已千人骑,万人斩,不过是个玩物,却被这些人抬起来当了夫人,尤其杨僠还跟他怼上了,看来是时候给他点厉害看看了。

        “陶大人,既然徐大人和杨大人也来了,您不如坐一会再走?请……”

        陶靖没理会宣仲安的相请,而是靠近了杨僠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依老夫看,杨大人今日这面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相啊……”

        杨僠惨笑,回头看他,“陶大人,杨某的儿子,不知死了多少年了。”

        在他受陶靖盅惑,纵情声色不思进取的那天,他的长子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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