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司卓换了身干衣服走进厨房，王晋转过头，眼睛里流动着细密的微光。

“材料我给你准备好了，”李婆婆冲颜司卓柔声道，“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颜司卓点点头，浅浅而笑，“谢谢。”

李婆婆乐呵呵地出去后，厨房里只剩下王晋和他两个人。

颜司卓没有看他，神情平静，只是额间仍有微微褶皱，看的王晋很想帮他抚平。

颜司卓将洗净的葱从盆子里捞到菜板上，拿刀仔仔细细地切着。切了一会儿，他向周围望了望，似乎寻找着什么。

王晋一直静静地站在他旁边，此时，赶紧从身后的冰箱侧面取下挂着的围裙，“是找这个吗。”

颜司卓看了会儿他递过来的围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帮你系，”王晋把围裙抻开，往颜司卓身上套。

颜司卓眼眸动了动，没说话。

王晋站在他面前，两手握着腰带的两端，想了想，往他身后绕去。

颜司卓身子稍移，堵在王晋面前，目光盈盈，轻声道，“就这样系。”

“。。。”王晋眨了眨眼，两手还过他的腰后，下巴几乎枕在他的肩膀处。

颜司卓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王晋微偏过头，手里的结怎么也打不牢。

颜司卓望着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浓郁的念想，王晋抱着他的腰的手，好像传递着某种希望，灼烧着他的心脏。

颜司卓眉毛一颤，下巴一低，在王晋即将放手时，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王晋身体一僵，放在他腰上的手，一时忘了收回。

颜司卓闭着眼，在他柔软的嘴唇上点了点，牙齿慢慢地尝试着打开了他的嘴。

王晋睁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不觉，他的神情开始放松，思想在颜司卓扑闪的睫毛里沉沦下去，手主动抱住了他的腰。

颜司卓第一次感到他有意的靠近，心里却没有原本期待的喜悦，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惶惑。他抬起头，嘴唇微颤，直勾勾地盯着王晋，

“是因为愧疚，所以做的弥补吗。”

王晋一怔。

颜司卓瞳孔缩了缩，嘴角僵硬地挂起，“在你看来，我的心意算什么。我对你的喜欢，除了不是喜欢，其他什么都可以成为，包括作为你怜悯我的工具。”

“。。。”王晋眼色微沉，“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才。。”

“那是因为什么，你也喜欢我吗，”颜司卓轻声道，嗓子眼却像卡着石头。

王晋眉毛低了低，嚅了嚅嘴唇。

颜司卓目光轻飘飘地漾在他的脸上，随后自己却笑了，“就像你说的，你只是把我的喜欢，当作想和你睡觉。”

“我们顶多就是个床伴关系。所以此时，一个吻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多费唇舌，是吧。”

王晋眉毛蹙起，眼光复杂，手指小幅度地发抖。

颜司卓抹了把鼻子，转过身，“你先出去吧，我做好了叫你。”

王晋没有动，他看着颜司卓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发酸。

“是因为那天在医院，我提起我外婆，所以才准备这个的吗，”王晋低声道，鼻子一时有些堵，

“为什么你过生日，要为我准备这个。”

“因为想和你一起过生日，”颜司卓看着案板上青白的葱段，眼角一阵微小的辛辣，

“因为想让你愿意，陪我一起过生日。”

王晋心脏一抽。

“我爸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我妈。。”颜司卓顿了一下，“大概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因为我，她人生第一次走进法庭，在那个让她尊严受辱的地方，还得强撑脸面争夺我的抚养权。”

“其实我猜，那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把我丢给我爸带回新加坡。不然，怎么会十多年了，才来看我一眼。”

“这些年里，我听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我爸说对不起，他对我的关心不够，可是过后依旧没有多为我打过哪怕一通电话；我妈说对不起，她不应该那么早地丢下我，可是说完以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国了；”

颜司卓深吸一口气，“而你，在今天爽了约后，跟我说了对不起。可是说完以后，你也还是老样子，下一次的电话，依旧没几分钟就挂掉，下一次的约定，依旧六小时后才想起问问我怎么样。下一次。。”

他眼圈儿发热，咬了咬嘴唇，头越埋越低，手指死死地扣着桌子，

“你们都一样啊，随便一句对不起，然后重新把我扔下。那你们的对不起到底有什么用呢，你们根本是说给自己听的而不是我。不然，为什么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就因为我看起来强大，所以你们觉得我可以，我理应当承受任何委屈；就因为我看起来玩世不恭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你们就认为我真的没心没肺。其实什么都不在乎的明明是你们，没心没肺的也是你们。”

“你们就这么喜欢抛下我吗，”颜司卓扭过头，失神地看着王晋，哽咽道，

“我做错了吗，我喜欢你我错了吗，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为什么老是要否认，你否定的时候考虑过我吗？”

王晋好几次欲言又止，到了最后，所有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今天的短短几小时，他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活到现在，其实并不懂得看人。他自以为是地了解和看穿，不过是为了维护高高挂起的姿态，而摆出的挡箭牌。

那一刻，看着颜司卓，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这种顿悟，不仅令他豁然开朗，同时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难以表达的心疼。

从小到大，受环境所致，他所接触到的，无非都是一模一样的精英人物。像自己一样，很难看到彼此之间心底有多少悲伤，多少痛苦，又有多少希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脚下踩着的，却从来不是厚重坚实的土壤，而是虚无缥缈的金钱宝塔。

在充足的物质条件下，他没有心思去探究别人的心理。甚至，他连真正反思自己的时间，都不愿拿出来。

王晋突然就想明白，为什么他真正投入过的两段感情，最终都是无疾而终，亦或惨淡收场。

二十五岁那年，他以为自己真心爱颜映钧，他像迷恋物质一样，沉醉于那个女人无暇的美貌。他以为那就是爱。

可是到了最后，婚姻逼着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向问题，却没有想过其他原因，导致颜映钧在无可奈何之下同意貌合神离。

那时，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尤其是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三十四岁的时候，他喜欢顾青裴。他以为自己已经从上一段关系中吸取教训。他浪漫，温柔，体贴，用尽各种方法以为找到了命中的良人，可是人还是走了，走到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男人身边，那种挫败，失落，不解和无奈，第一时间没有让他反思自己，而是使他重新对爱情失去信心，陷入逃避。

王晋眼神逐渐清明，大脑的某一端，像是混沌封闭处开了一个口，一种尘封许久的情愫，悄然乍出。

王晋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面团，走到了颜司卓的旁边。

颜司卓愣了愣。

王晋挽起袖子，倒出一小碗面粉，把面团在案板上揉开。

“以前我妈教过我做一种，四合饼。可能你没听说过，因为这是她独创。”

王晋笑了笑，“以前我过生日，她总是给我做，那时候材料不比现在，酱菜还是有着泥土味的酸菜，鱼片糕也没有选用特别上等的鱼肉。因此，我爸从来不吃，因为他看不起。”

颜司卓静静地看着他。

“我爸。。一直都不太看得起她，当然，他也看不起我。”王晋勾了下唇角，“我妈本来是他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后来阴差阳错，俩人发生了点儿关系，我妈有了我，我爸他们家，被迫接受了这个儿媳妇。”

“我也不知道我爸到底爱不爱我们，不过他从小给我灌输的理念，就是谈论爱情，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从不认为，和我妈的结合，是出于爱。”

王晋低着头，认真地揉着面团，时不时撒些面粉化开，

“我也很多年不过生日了，从我妈离开后，就觉得没有意义了。”

“Denise。。自从我们分居后，也从没有过。当然，和一群虚与委蛇的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只怕会闹肚子。”

颜司卓心跳莫名加速，胸腔泛起阵阵惊讶和苦涩。

王晋拿手随便蹭了下脸，吸吸鼻子，“今天，你主动说想和我一起过生日。老实讲，我挺高兴的。”

“像你说的，很久都没有人愿意真正陪你过生日，我也一样，我也没有人陪。可是今天。。”他温柔地笑了笑，目光明亮地望着颜司卓，轻声念道，

“就当我今天36吧，从今天开始。你也从今天开始，生日快乐。我们俩。”

颜司卓眉毛颤了颤，鼻翼微微发抖。

“你为我做了一道菜，我也为你做一道，”王晋说，“我的手艺真的不错，你可要好好尝尝。”

颜司卓鼻头一酸，又热又胀。

“小卓，”王晋低着头，手里的擀面杖速度放慢，小声道，

“对不起。”

“其实你比我想象的成熟，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我懂事。我知道用知世故而不世故这句话可能有些俗气，但是从你身上，至少就我目前的了解，我认为你是一个很踏实的人，对感情，对生活。你看明白了很多事，但依旧怀有初心，这是你本真的善良，是不能被玷污和扭曲的。”

“我为我曾经说过的不当言论道歉，希望你原谅。虽然你早已听腻了对不起，可是我想告诉你，”

王晋望向他，目光温柔如水，声音沉甸甸得让人心安，“我希望可以做到，和你的父母在这方面不一样。我不想白白说一句对不起，因为我也知道，语言最极致的重量，就是轻的让人看不到未来。”

“如果你愿意，我想对得起你，也想对得起我自己。”

颜司卓眼睛睁大，有些恍惚，胸腔却早已要敲锣打鼓，“你。。。”

“多少次我在爱情里出局，到了今天，好像终于能，站在一个第三人称的位置，重新看待自己。”

“原来很多的问题的确与他人无尤，那些我想要遮掩的，隐藏的，反而是我所欠缺，所失去的。我曾以为的最自然不过的行为，原来是他人眼中最不自然的伤害。这种伤害，我希望，再也不要有了。”

颜司卓缓缓靠近他，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鼻尖都红了。

他悄悄伸出手，探上他的额角，轻轻地抚摸上去。温度传至手指，微凉的暖意，温热的电流。

王晋怔了怔，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时间里流动着一种情愫，悄悄诉说着什么。

“这里。。粘了面粉，”颜司卓收回胳膊，脸色微微泛红。

王晋眨了眨眼，瞳孔里流光暗许。

“不会了，”过了一会儿，只听颜司卓轻声道，“不会再有伤害了。”

————————

后来吃饭的时候，李婆婆陪他们吹了蜡烛，帮他们切了蛋糕。由于时间实在太晚，她提前回房休息了。

颜司卓给王晋切了很大一块，“专门把葡萄留给你。”

王晋笑着接过，“这个点儿吃蛋糕，真是一种罪恶。”

“没事儿，我帮你许愿，”颜司卓说，“祝你怎么吃都不胖。”

王晋挑了挑眉，“是愿望就得选最重要的许，你别浪费机会。”

“我没有啊，”颜司卓说，“你还不够重要吗。”

王晋没有接话，嘴角无意识地上扬。

饭后，颜司卓提出今晚留下来过夜，王晋没什么意见，“正好，明天走的时候要不带李婆婆出去逛逛，想给她挑件礼物。”

“你这么说她会很开心，”颜司卓点点头，“然后再劝你不要破费。”

王晋耸耸肩，“一份心意，需要的。”

“那我先去洗澡了，”颜司卓说，“你再消消食，我头发湿的难受。”

“你去吧，”王晋看了看厨房的天然气，“我帮你盯着热水，温度低了记得叫我。”

颜司卓抿唇一笑，“好。”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颜司卓把浴室门开了半面，“里面这个淋头好像有点儿问题，我不太看得懂，你方便帮我瞧瞧吗。”

“我试试，”王晋洗完碗，收拾好餐桌，走了过去，“以前家里也出现过一次，当时我跟着维修师傅学了学，希望没忘。”

颜司卓朝他点了点头，侧过身子让他进去了。

下一秒，颜司卓眼神一暗，手指紧紧地攥着门锁，然后关上门，砰得一声反扭锁扣。

王晋听到那咔擦一声，后背一僵，愣愣地转过身，正面对上的，是颜司卓被情欲染的通红的双眼。

王晋心跳瞬间漏了两拍，随后，他支吾着念出一句废话，

“锁门干嘛。。”

颜司卓光着上身，一步步靠近他，突然手指往他肩膀一扣，另一只胳膊垫在他的背后，将人硬生生压在墙壁上。

颜司卓的嗓子都开始冒烟，

“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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