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所见略同
兄长所见略同
妙芜将方才那黑雾人所说之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作为通晓剧情梗概的局外人,妙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发表一些合理猜测“提点”谢荀一番。
“小堂兄,你既说弦杀之术是宫家的独门秘技,我琢磨了一番,觉得现下在这富春山里唯有一人可能会此秘技。
你说——和那黑雾人打架的会不会是洛淮公子?”
谢荀瞪了她一眼,道:“无凭无据,怎可随意猜测?”
妙芜心中纳罕。
她这小堂兄被谢家养得这么正,后期到底是怎么长成黑芯子的反派的?
“若有凭有据,还需要猜吗?
而且小堂兄,我觉得此番离魂出窍得实在古怪。
如果说是魇雾所致,如何你却安然无恙,全无所觉?”
谢荀沉默,心中却不由顺着妙芜所言的方向思索起来。
既然洛淮拥有宫家最厉害的琴师才能佩戴的“囚牛千穗”,想必弦杀之术他也定然是会的。
而且离魂出窍本是一项十分复杂的禁术,不管是施术者自己离魂出窍,抑或是施术者逼人离魂出窍,都需要繁琐的法事和天时人和。
他方才也是急糊涂了,才会以为阿芜能够自己离魂出窍。
而蜀中宫家恰有一项术法可以迫人离魂出窍,那就是无音弦。
只是无音弦乃是用来对付被夺舍之人的,阿芜应该不会受此影响才对。
谢荀眉心微攒,轻轻摇了下头,眉间复又平展开来。
“此地恐有危险,你先出谷,去太极观找王六,叫他带人把峡谷出口围起来。
我先入谷一探。”
妙芜心知神仙打架,自己留下来也是拖累,便点点头,往身上拍了张风行符,道:“那小堂兄你自己万事小心。”
谢荀召出三思,提着一柄湛蓝飞剑直入峡谷深处,衣衫飘逸,瞬间便湮没于浓雾之中。
妙芜出了谷,一时没控制好方向和速度,被风行符带着往山外蹿了一里地,才发觉自己走错路。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拿手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正打算重整旗鼓,便听到一阵马蹄踏地之声自远处传来,瞬息之间,便有三匹骏马行至眼前。
妙芜躲避不及,差点被其中一匹马撞上。
幸得控马之人骑术高明,在眼角余光瞥见她的那刻便拽紧缰绳,迫使马儿前蹄扬起,而后平地一个纵跃,从她头顶上跨了过去。
妙芜手捂胸口,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心说要命要命,果然不可超速上路。
“吁——”
马上之人调转马头停了下来,待看清道上的少女时,便惊唤道:“阿芜——”
妙芜转头,喜道:“大哥!”
另外两个小弟子勒住马,在入山的岔口停下。
谢谨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妙芜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她确实没被伤到,看脸色似乎也没有受到多少惊吓,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阿芜,此时已过家塾宵禁,你如何会在山下徘徊?”
妙芜便将今夜之事简略地同谢谨说了一番。
谢谨听完,面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翻身上马,伸臂一拽,也将阿芜拽上马来,兄妹二人共乘一驹。
谢谨打马行至两个小弟子身边,下令道:“谢阑你去太极观,请王家六郎带人帮忙把大峡谷围起来。
谢苒你速速赶回家塾,将我们在龙门镇的发现说与山长和三叔公知晓,请二位长老主持,将护山大阵开起来。
自今夜起开始封山,富春山中,一人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公子!”
两个小弟子领命而去。
谢谨举目望向峡谷方向,忧心道:“那大峡谷从前是一片万人坑,怨气甚重,多生邪秽。
自谢氏在此创立家塾,年年拔禊,方得保此方安宁。
今夜乃是起魇之夜,七弟这般贸然闯入,实在凶险。”
妙芜不敢说谢荀早已同王牧之狼狈为奸,夜探峡谷多回。
谢谨叹道:“今夜富春山必生乱子。
我先送你到太极观,待会你和谢阑一起上山。”
妙芜点头答应。
谢谨便驱动马匹,先将她送到太极观放下,然后便和王牧之一起点了一批小道士,向大峡谷去了。
谢阑奉命护送她上山。
一路之上,她也从谢阑口中了解到这几日谢谨在龙门镇所行何事。
龙门镇乃是富春山附近的一方小镇,镇上有千余人口,大多依附江南第一铸剑世家徐家为生。
这徐家传承百年,同谢家一直交好。
谢家子弟人手一柄的飞剑皆采购自徐家剑庐。
今年伊始,徐家剑庐接连遇上怪事。
先是剑庐中的天外陨铁失窃。
这陨铁乃是锻造宝剑的好材料,不仅贵重,更难得的是极为稀有。
徐家家主原是应了一家仙门世家家主所托,要用此铁为他打造一柄宝剑。
陨铁失窃之后,多番寻找未果。
徐家家主只得去信取消了这笔买卖,并将剑庐上下重新整顿一番。
如此平静了一月有余,剑庐中开始有人走失。
初时剑庐中人并未立刻发觉,直到近来一连走失了三名年轻有为铸剑师,徐家家主这才开始警惕起来,写信向谢家求援。
因为敌方在暗,己方在明,谢家担心大肆盘查反而会打草惊蛇,故而便派大公子谢谨轻装上阵,避人耳目,偷偷潜入龙门镇暗中调查。
这调查自然免不了一番艰辛。
谢谨带人暗中走访,寻着蛛丝马迹一路查下去,终于查到一点线索。
仙门当中存在许多禁术。
离魂出窍、夺舍、饲灵乃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三种。
前两种不必多说,望文生义。
最后一种,饲灵,说的就是修习者通过饲养某种邪灵来增加己身修为。
因为邪灵凶恶,饲主一旦饲养不当,极易遭到反噬。
而大多数邪灵往往渴望生人血肉,或是死者怨气。
一旦饲主为其反噬,便会丧失理智,渐渐泯灭人性,继而被邪灵操控着为祸人作乱。
而五年之前,徐家便有一位铸剑师徐青偷偷修习了饲灵之术。
虽说他饲养的是剑灵,严格说来算不得是邪灵,但徐家家主向来是个极重规矩、且认死理的人。
他认为徐青私下修习禁术,违反徐氏家规,理当被逐出剑庐。
并且他对其下了禁咒,让徐青此生不得再用徐氏之法铸剑。
这位名为徐青的铸剑师被赶出徐氏剑庐那天,站在剑庐外头哈哈大笑道:“诸子愚钝。
剑若无灵,不过是一柄死物罢了。
你今日对我下了禁咒,便真当我离了徐家剑庐,从此再铸不出剑来吗?
你们且等着,终有一日我要铸出一柄超过碧游观镇派之剑‘方圆规矩’的绝世名剑来!”
徐青言罢,便拎着一把大锤开始砸剑庐外的铸剑碑,边砸边骂:“愚钝、无耻!世人妒我!”
剑庐内的徐家人见他居然连老祖宗传下来的铸剑碑都敢砸,个个大惊,赶紧派出青壮子弟,夺了他的大锤,将他一路拖着丢出龙门镇外。
这一路上他又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说什么徐家家主道貌岸然,他如此打压族中的青年才俊,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天才,不过是因为他害怕有人影响到自己儿子的家主继承权罢了。
总之徐青大闹了一场,自此便在龙门镇上消失了。
谢谨发现偷盗陨铁之人对徐家剑庐极为熟悉,因此断定盗窃者乃为内贼,只是排查一遍之后,发现剑庐内现有的铸剑师和剑童均无盗窃嫌疑,谢谨便将目光放到了曾经在剑庐待过,后来又离开徐家的人身上。
如此一来,顺藤摸瓜,便查到徐青头上,继而又发现今年失踪的三名铸剑师脾性与当年被驱赶走的那位年轻人颇有几分相似,均是天资聪颖又恃才傲物之辈。
谢谨接着往下查,查到当年那位铸剑师离开龙门镇后,曾在富春山脚下盘桓了两三年之久,直到某日才突然消失。
谢谨查到这里,便听闻太极观在峡谷中发现了一柄诡异的断剑残柄,据说乃是数百年前碧游观一位修习杀戮之剑的剑士凤于所有。
凤于当年被灵鉴夫人诛于谷中,谢家人恐此人魂魄游荡在此,成为凶灵,还专门做过几场法事。
可诡异的是,当年做法事的时候并未寻到凤于的魂魄,于是便有人传言,之所以寻不到凤于的魂魄,是因为他早已将己身命魂融入剑中,化为剑灵。
谢谨查到这里,骤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只怕徐青离开龙门镇后,便来到大峡谷中寻找凤于的剑灵了!
他当年离开徐家前放言要铸一柄绝世名剑。
铸造名剑需要什么?
稀有的铸料,技艺超凡的铸剑师、还有……灵物!
而妙芜今夜在大峡谷中的所见所闻,更是证实了谢谨的猜测。
妙芜道:“既然你们认为徐青藏身于富春山中,为什么没有带徐家人一起来认人呢?”
谢阑笑道:“九姑娘,富春山中有一些巡山人便出身徐家,有几人也见过当年的徐青,请他们出来相认便好了。
当下最要紧的是先封山,别让人跑了才是。”
妙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二人驱马前行,眼见得前头灯火荧煌,白墙黛瓦连绵数倾,正是谢氏家塾了。
妙芜行到家塾门前,从马上下来,将马匹和缰绳交到管理马棚的杂役手中。
她脑子里充斥着谢阑刚刚同她讲述的故事,心中隐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她疏漏了。
她与谢阑并肩向长老所在的规诫堂行去,边走边问:“咱们家虽未在富春山设下禁制,附近乡人皆可随意入山打猎砍柴,但是为护乡人安全,家塾中有专门的巡山人在各处巡山,昼夜轮班不休,那徐青在山脚盘桓数年,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了吗?”
“这便是我们连夜赶回来的目的。”
“大峡谷的人命案子才出了几日,大公子断定这是剑灵作祟,那剑灵必定还未离开此地,说不定便被徐青养在谷中。
既然剑灵没有离开,徐青肯定还藏匿在此。”
妙芜摇头,心道: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然而她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便只能跟随谢阑踏入规诫堂。
一进了规诫堂,便见司管戒律的长老正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见她进来,便冷哼一声道:“宵禁过后还下山游荡,你可是按规诫当作何处?”
妙芜回想了一遍《谢氏家塾规诫》,似乎是罚做杂役半月?
她悄悄松了口气。
幸甚,幸甚,不是罚抄家规就好。
说起家规妙芜就发愁。
她临行前,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小弟子笑吟吟地同她说:“虽说家主并未限定九姑娘何时完成这二十遍家规,然而我既担负起这督促之责,便得尽到责任。
这样,九姑娘去到家塾后,我们便以半月为期。
您每半个月抄写完成两遍家规,寄回姑苏交给我,这样可好?”
那小弟子说罢叹了口气,忧愁道:“非是我要同九姑娘作对,只是我若督促得不尽责,回头司掌戒律的长老问起,我也是要受罚的。”
他这么一说,妙芜便说不出推脱的话了,只能双目含泪,默默点头答应。
自己背的锅,只能自己扛了。
连累别人总归不好。
只可惜近日来修行辛苦,课业繁忙,只有每天晚上临睡前能抄一会家规。
她也不知道自己半个月能不能抄完两遍。
戒律长老在堂上喝问:“我罚你做杂役半月,你可认?”
妙芜垂首,作出一副三好弟子,痛悔己过的样子。
“弟子知错,但凭长老处罚。”
戒律长老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脸色才缓和许多。
三叔公坐在一旁同她招手。
“诶,谢小九你过来,诶,快过来。”
妙芜悄悄看了戒律长老一眼,默默走到三叔公背后站好,垂首恭声问:“三叔公,您有何吩咐?”
三叔公嘿然道:“嘿嘿,你是被小琢玉带出去的吧?”
妙芜偷看了戒律长老一眼,没点头。
三叔公道:“要是他强拉你出去的,回头这半个月杂役你得叫他来帮你干。
不像话,半夜带姑娘家出去溜达,哼,不像话。
要带也带个别家姑娘啊,自己妹妹有什么好带的。”
“哼,没出息。”
妙芜:“……”
这话叫人可怎么接?
戒律长老眼见着这位辈分崇高的三叔公话越说越偏,越说越离谱,赶紧站起来道:“老三,棣华来信叫咱们封山,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走吧。”
三叔公哼道:“我不去。
封山累死个人了,我不去!”
话虽这般说,在戒律长老刀子般的眼神和皮笑肉不笑的双重夹击下,这位三叔公到底还是起身封山去了。
几位长辈都去封山,规诫堂中便只剩下几名弟子。
妙芜寻到谢阑,问他:“诶,你可知巡山人的名册放在何处?”
谢阑道:“九姑娘要巡山人的名册作甚?”
妙芜道:“我心中有一惑,需要看看名册方能解答。”
谢阑便去将近十年来的巡山人名册都搬了过来。
妙芜先将近五年来的名册都浏览了一遍,尤其关注其中几个徐姓的巡山人。
她发现近五年来既无巡山人告病还乡,更无巡山人横死,那么……
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啪地一声将手中名册按到桌上。
谢阑被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妙芜转头看向他,犹疑道:“你说,那铸剑师徐青有没有可能夺了某位巡山人的舍,所以才会突然消失?”
谢阑不知妙芜那日见到化为厉鬼的巡山人,因此一时无法理解妙芜是如何从巡山人名册联想到徐青夺舍的。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有弟子进来通传道:“大公子和七公子回来了。”
妙芜迎上去,便见谢谨远远同她点了下头,看到她安然无恙,便转身走出堂外,开始组织谢家弟子守卫排查,将家塾中所有人——上至各位长老,下至诸位弟子、家塾杂役还有膳堂的大师傅并各路巡山人全部都请到广场上集合。
谢荀身上似夹带寒风,一身煞气地走进来。
见到妙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便捂着手臂进入后堂。
妙芜跟进去,看见谢荀用剑气裁开衣袖,露出臂上一道青黑色的阴痕。
妙芜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受伤啦?”
谢荀默了一会,耳垂渐渐翻红。
他语带不虞:“一不留神叫只魇兽用爪子勾了一下罢了。”
“不要紧吧?
要上药吗?”
谢荀盖上衣袖,似乎甚以受伤为耻。
“不必。”
妙芜轻呼出一口气:“那小堂兄,我跟你说件事情。”
“何事?”
“我觉得那日的巡山人厉鬼,应该是被人夺舍而死。”
语毕看向谢荀,却发现谢荀也正看着她,眼神明亮,似乎还带了点赞许。
他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是哪个被夺舍了?”
妙芜斟酌道:“那日我未看清那厉鬼面目,只记得他的手比平常人都大很多。
而且此人当是徐家人,排查起来应当很容易。”
谢荀站起来,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
“走了。”
“嗯?”
妙芜睁着圆圆的眼睛,神态娇憨。
谢荀笑道:“呆什么?
抓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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