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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28: 一个埃维金人的起舞


“听着,所谓偶像是……”

他伸出指尖,做出了一个静音的姿势,神色镇定自然,止住了那人将要说出的话语。

“不必多言。这身衣服穿起来,倒也不坏。”

砂金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并不为此感到丝毫的羞耻或不悦,平静得仿佛本来就该这样,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抗拒。

只是一件华丽的舞裙,如果它也算得上工作制服,穿上它也是委托的一部分,为了战略投资部的业务,他乐意奉陪到底。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星期日既好奇又带着讽刺的问着他。

“这需要很多勇气吗?”

砂金反问道,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身上那件开叉长裙的领口,又相当熟练的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上遮瑕膏和粉底,再细细的描上眼影。

“当年我从故乡逃亡的时候,也曾经试过变装成女性来换取征服者们的同情……这种办法很方便我在午夜用匕首割开他们的脖子放血。”

“那些卡提卡人(剥皮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还能呼吸的猎物,除非他们还有活着的价值。”

镜子里是一位妩媚中带着些俏皮的丽人,眉目间满是温柔,宛若自荒原大漠升起的飞花。

好吧,砂金这双眼睛哪怕是看路边的野狗都显得深情,这可能是埃维金人少有的种族天赋。

“你们茨冈尼亚人都有这么…坎坷的过去吗?”

星期日好像意识到自己语言中的无礼,他试图收回刚刚冒犯的话语,却只能在更深沉的情绪压抑中选择沉默了。

“姐姐她要是活到了我这个年纪,大概也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砂金戴上一条缀有宝石的简陋项链,那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他姐姐在临别时交给他的东西。

埃维金人信仰三重眼的地母神,他们的神被称为「芬戈-比约斯」,执掌与生育、旅途与诡计有关的一切。在埃维金人的信仰中,她通常被描绘为生有三只眼睛的左掌。

埃维金人通常仅以口头祈祷的方式向她表示敬意,他们相信母神如茨冈尼亚的群山一样沉默且朴素,造像和赞歌只会使自身远离她的庇护。

可直到最后,母神的恩赐都似乎只眷顾他这个可怜的孩子,令他得以在灾难中活下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并且永无宁日。

这条项链,是卡卡瓦夏这个名字和世界绝无仅有的联系,是孑然一身的幸存者尚未干涸的泪滴。

他终于画好了妆,涂上淡淡的唇釉,又像是一位真正的异域舞娘那样在脚踝系上金质的链环。

取悦台下的观众或是取悦那看不见的神,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那些理应被保护和祝福的,都早已在只有群山、黄沙和砾石的母星彻底埋葬。

“我爱我的家人胜过一切,我能为我的家人做一切事情,我渴望毁灭这个不温柔的世界。”

砂金轻声的在星期日的耳边说着。

他很乐意看着面前这个傲慢而尊严的大人物因为他的话语产生一些…足够尖锐的负罪感。

砂金想的不错,因为星期日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他感受着自己的良知在扭曲生长为刺痛心灵的荆棘,不断蔓延。

……

砂金只需要穿上漂亮的衣服化好妆就可以了,下面该轮到星期日和瓦尔特考虑。

“他消失了,应该是已经脱离了这个牢笼。”

望着砂金穿过墙壁走向所谓的“舞台”,原地只剩下瓦尔特和星期日面面相觑。

“不女装偶像出道就无法逃离的房间?到底是什么心理变态的家伙会有这种创意?!”

老杨苦笑着,自言自语。

他当然在愤怒,既为这无可奈何的现状,又为自己拥有力量却同样无力而感到悲哀。

“所以,我们要不要也试试看?或许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星期日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和这位最后的同伴交流,他看着突然出现在铁架床上的箱子,嘴角有些抽搐,但还是走了过去。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与其担忧身份暴露导致名声扫地,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自己打扮得面目全非不让人认出来。”

老杨也看淡了,他叹了一口气,目光里蕴含着老年英雄最后的矜持和倔强。希望最好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不然他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那个家伙了。

光华闪过,这两人也消失在原地。

——————

“大人,您真是个品味独特的家伙。”

“如果是为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三重色眼睛,您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我大可以向您直接提供埃维金人的生命方程式。”

砂金在心里腹诽着,可他在聚光灯下又笑了出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荒唐。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如您这样的大人物定是不缺这无伤大雅的乐趣的,您不会只是想看我为您起舞吧?”

莲步轻移,越过舞台上的纱帐,只见得一只玉足点在了舞台上,裙角轻捻,她开始旋转。

这是一支怎样的舞步?

金色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美玉雕饰的流苏,无休止的旋转,宛若一个时代落幕时的轮舞。

舞娘的眉眼带笑,指上摆一个精致优美的花,浮手阴晴,长裙上的晶石坠珠和她脚腕上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晃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睛。

这舞步犹如大漠荒原上落下的雨滴,零零散散的,突然铺天盖地,如同这世间只余下舞者孤独的在大雨中跃动,向着沉默不语的神献上祭礼。

地母神厌恶华而不实的仪式,但现在已经没有她应当庇护下去的人了,也就不必担心那失落的形式主义传承。

砂金当然曾经看见过这支舞。

那时,卡卡瓦夏坐在沙堆上,家人们都围在温暖的篝火旁,他的姐姐在火焰的照耀下起舞,影子被风拽的很长很长。

姐姐是不可能在这里登台起舞了,但是此刻一身绫罗的他未必不能做一出对照,就当弥补她。

弥补吗?当真弥补得了吗?

埃维金人的血液都流干了,浸不红故乡的沙丘,只是突兀的在星际和平公司的年表上无足轻重的划上一笔。

这支舞,献给那一年雨季依然干涸的河谷,献给卡提卡人高高挥下的屠刀,献给那场迟来的洗不掉血迹和泪斑的暴雨。

“姐姐,这支舞献给你。”

台上的舞者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镜子里化过妆的倩影和记忆里的家人一般无二,三重色彩的眼睛点染零星晶莹,落在他脖子上那枚象征奴隶身份的条形码上。

这支舞很美,却太凄绝,所有用在其中的音律都因为失落而演化成挽歌。最后一个埃维金人,在匹诺康尼的舞台上起舞,这支舞终究会停下。

终于,要结束了……

曲子的最后一个音节被某人带着哭腔的笑声模糊了,舞娘以掌掩面,落落大方的行礼,然后走下了舞台,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

“愿母神为你三度阖眼,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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