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谢文文跟王令嗣的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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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所及之处,谢文文不期然的想,或许他终有一日也会化成风飘散,至于归向何处,是那时候的谢敬敏最难想的。
他孤单了太久,久到,他什么都没有了。
谢敬敏这个身份就是他身上的一道枷锁,深深的锁住了他长久的一生。
他不是什么混账人,无法不对某种情怀置若罔闻。他感受得到王令嗣从不掩饰的不一样的感情,或许从当初初见开始,一切就有了征兆,只是那时,一个不曾认真、一个不曾想过。其实,在感情的事上,他早已经练就了古井无波般的淡然,他信誓旦旦的以为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想,他可以强势的推开宋元昇迟来的情深,也能再次期待从白行云那得到的心灵的慰藉,但于王令嗣,他从未想过有始有终,可还是难免会有所动容,就像是投进湖里的一颗小到不起眼的石子,激不起什么浪花,但却泛起涟漪。不因为他付出的好,仅因为他恰合时宜的好。
比起他所经历的,谢敬捷与王令嗣,他无法不分出个好坏来,没办法,人,总是会找一个让他感动的人而不是让他怨恨的人。
许是被谢文文拆穿,身下的人似乎僵硬了下,但也仅是一瞬间,随即就恢复了原本的从容。
王令嗣语气轻浮的嘁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
“嘁,我才不会说谎,最会说谎的人是你好不好。”
他像个孩子一般,争强好胜的势必不让不好的名声落到自己头上,实则却是一种逞强的口是心非。
谢文文看不见他此刻说出这句话之前恍惚的神情,也没能去分辨他故作的自我,而是尤为的冷静道:“我知道你不放下我是因为不想我自生自灭,可是,你知道的,我也活不了。”
谢文文很冷静,王令嗣早就见识过的,然此刻他冷静中说的话无疑是一种击穿王令嗣胸膛的利刃。
他说的没错,王令嗣之所以不肯留下他,并非就当真是为了约束谢敬捷,他只是见不得他死罢了,大雪封山,如果他把人留在这山中,他不知道他会死在哪一个夜里,再加上他如今体内蟾毒发作,他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王令嗣能想的,就只有带着他逃,带着他去寻找生路,而并非是把他当做一个拖累丢下。
他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敢叫谢文文发现,他想要体面,却只能悄悄的,自以为是的藏着他的心事。
如今对他而言,他每走的一步都是踩的刀刃,可只要他折道,便不会这般艰难,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前去了,曾经睿智又沉着的人,如今毫不留恋的丢掉了自己的自尊。
四周很静,只有王令嗣踩在雪上的咯吱声,约莫是他背负一个人的缘故,踩下去的深度都比常人的脚印深。许久,才听见他说:
“我在找药了。”
像是一句呜咽,可也更是一声固执。
他早就觉得,他给自己挖了个坑,以前的他不信,他觉得纵然是坑,他肯定也留了后手一旦掉进去也能爬得起来,可如今一旦真正的掉进去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爬出去的办法,他站在那深坑里,束手无策又心甘情愿。
从知道谢文文这沉疴旧病开始,他心里就有种忽然要失去什么的彷徨感,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开始忌惮什么,又坚定了什么。在确定了他的身份,确定了他所中之毒后,他本该是幸灾乐祸的,毕竟,欺骗他的人终于要不得好死了,就连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能报复成功,多开心的事情啊,可他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怕这个人死。
他让公冶萍出去,去找亓官云也好还是找谁也好,只要他想办法救一救谢文文,他约莫真的是糊涂了,但却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该坚定什么。
可是,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慢了,他生病,公冶萍回不来,他毒发,公冶萍也回不来,而他除却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有时候痛恶自己不是公冶萍,有时候也痛恶自己仅是王令嗣。
公冶萍在青州,为了谢文文的蟾毒而去。
他不是王氏的仆,却心甘情愿的为王氏所驱使。
王氏是有能力的,但却败在了狂妄自大上。
谢文文埋在王令嗣宽阔的后背上发出一声轻笑,不带任何的意味。许是因为听到了王令嗣所言,也许是从这无尽的寒冬中感受到一丝慰藉。
谢文文早已经不再期待活着,中毒至今,宋元昇不是没有给过他希望,可他依旧没有听来什么好消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像一株即将掉光叶子的树苗抵挡不住叶落的宿命,他已经不会再期待什么,他也知晓,王令嗣许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的,宋元昇尚且都无能为力的事情,王令嗣又如何做得到呢?
他早就认命了。
二十年,他也不亏了。
叹息从喉咙里溢出,呼啸而过的风带来的只有属于寒冬的召唤。
“没用的,我好像活不过这个冬天了。”那么多人受宋元昇所托为了他的情况而奔走相告,然而他是等不来亓官云的好消息了,至于王令嗣,他也很想让他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没用的,宋元昇花了那么多心思,至今也不过是只有一个亓官云敢一试,然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亓官云的制药之术。
他承王令嗣的情,但不得不放下所有的希冀。
他其实很清楚的,他不是在替宋元昇而死,而是压根就没想他能活。
他自己的情况他心如明镜,就像是身体里有一盏灯,已经开始忽明忽灭,终有一日,彻底的灯灭。
他在北境的那几年,他最喜欢夏天,因为可以肆无忌惮的下水摸鱼还能爬树抓蝉;到了游京的头几年,他又最喜欢冬天,因为冬天的除夕,会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年年在宫里看着皇帝一家阖家欢乐,父慈子孝,而所有的质子都渴望着能回家,跟自己的家人团聚,可他们总是在最冷的季节满怀希望,忍受比寒风还冷的失望。后来最难捱的日子就成为了冬日,他也最讨厌过冬,他很想像那些动物一样,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一睡便睡到下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而如今看来,他好似是要把自己留在了这个他最不喜欢的季节了。
王令嗣最不耐听的就是他说这样丧气的话,分明是事实,却没有人爱听,吹来的风都好似化作了刀子往心口插了去。
冷风灌进他的喉咙里,跟吞了鱼刺一样刺啦的疼。
他吸着被冻得冰冷麻木的鼻子,身上的人像是座山一样把他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背负的不仅是谢文文一个人,还背负着他们最大的期望,生怕落空。
“你就骗人吧,祸害遗千年懂不懂,你这样的人,就是得长命百岁的,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他出口的话依旧不好听,阴阳怪气的,乍然一听却莫名的叫人生出一股熨帖来。
谢文文把他害成这样,对他来说,他可真是个祸害。
曾经的王令嗣许是还会计较他,怨恨他,可如今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王令嗣心疼他,可怜他。
原本还忧郁的心情经过王令嗣这么一怨怼也好了点,谢文文也不再继续伤春悲秋,他用额角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着他身体上源源不断的热流,故作委屈,
“你骂我。”
原本的阴郁在两人心照不宣的规避下一扫而空,王令嗣脸上也带了笑。
“骂你了就咋地?你难道骂不得吗?要不是你,至于我虎落平阳吗?你瞅瞅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落水狗一样,我爹都还因为你落入了谢敬捷手里,凶多吉少了,我没有揍你就是轻的了。”
说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王令嗣便是一阵心酸。大冷天的没有个地方能叫他好好待着,以前他是左拥右簇,众星拱月,如今却只得夹起尾巴做人,还得东奔西跑,王令嗣觉得自己幸亏是年轻,要是换了他父亲那般年纪,怕是早就一口气上不来了。
凶他是真,抱怨是真,可想借此哄他也是真。
虽然口气恶劣,但他却没有真有怪罪谢文文的意思,许是一开始是怪又恨的,可后来大抵也就释然了,虽说他王令嗣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真正的敌人是谢敬捷,而非谢文文,再者,如今都到了这般田地,谢文文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所谓的怨怪也就无法再说出口。
虽然如今他落魄了,但却是久违的拥有了一种安然。
无垠之地,只有他与谢文文的说笑声,他多么期望这一刻能永远存在,而不是转瞬即逝。
谢文文埋在他后背低声笑了几声,最后却尤为的认真说:
“我说,你别喜欢我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的微笑已经渐渐落下,他眼里清明,根本不像个病中人,也不见得是一个被王令嗣哄得晕头转向的人。
这句话像是飘落的雪花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无声的融入了一地的雪白里。前面的人倏然就沉默了,原本脸上挂着的释然也爬满了苦涩。他低着头、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留下了两行黑色的脚印。
谢文文不想再利用王令嗣的感情让自己得到满足,他不得不告诉他一个真相,他此生都不会与王令嗣有超过朋友之外的情谊。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也不会带有任何的目的再去从王令嗣那拿到什么,固然是,王令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夺取了。
他清楚自己的内心会喜欢什么人,也明白自己能接受什么人,他的心不够大,能容纳的人也不会太多,而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王令嗣当做例外。
他说的话或许对于王令嗣来说,太过难听,但无疑是事实。
如果王令嗣对他只有恨,如果对他再坏点,他许是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或许还会把王令嗣利用的更彻底点。可,王令嗣对他太好了,他这辈子接受了太多人对他的好,他战战兢兢的接受了别人对他的好,他没办法再让自己变成一个自己都瞧不上的恶人。
他清楚王令嗣对自己的情谊,他不是瞎子,他看得见,感受得到。
王令嗣看向自己的眼里有一种熟悉的炽热,他曾经也是这样看向宋元昇的;在知晓彼此的身份后,他眼里的炽热消失了,变成了一种不敢宣之于口的隐晦,像极了他有段时间不敢面对白行云时的模样。
他挺难懂的是,自己这样的人,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有选择过他。
“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谢文文觉得自己应该轻松了,却又感觉没有轻松过。
这对王令嗣来说,不是在宣判死刑,但却差不远了。
喉咙里溢出的苦涩堪比吃下的黄连,王令嗣失笑,但却无法言语。
他早就知道的,但却依旧憧憬着那么意料之外的一日,明知不可为但他依旧固执己见的想象,或许,并非就是一场空。
然而事实从没有怜悯他。
他按压住心口窜起的失望与苦涩,故作轻松的问:
“那你喜欢谁?我这样的人你都不喜欢?我之前对你那么好,你瞎眼了不喜欢我?”他故作轻松的拿自己做筏子想要将此事翻篇,他说着玩笑的话,却不见一丝玩笑。
谢文文顿了许久才诚然道:“我有喜欢的人。”
分明可以有许多的借口把这事翻篇,可谢文文还是承认了自己心里有人这件事。
他没想再欺骗王令嗣,其实一个借口的事情很容易,但他放弃了再背负上一个谎言。许是因为他知晓,以王令嗣的为人,坦诚更适合现在的他们。
王令嗣心酸不已,敢情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爱他的资格,无关身份,只因先来后到。在没有出事前,还能跟他逢场作戏,如今,各自都坦诚相待,心事都能摆在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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