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一睁眼，张雪桔便发觉自己来到了个熟悉的地方，干干净净，铺满了花草的小院。

  那个承载了她12年回忆的小院。

  她看见自己灰头土脸的，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熟练的绕开院子里的银丝，奔进屋里喊着：“师父！”

  张雪桔一下子笑了，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开心。

  是师父啊。

  腿还完好的师父。

  柳三穿着件青布马褂，一只脚架在他的太师椅上，一手撑在那膝盖上敲着烟管，见她来了眼皮子都没抬，抬腿就是一脚，被小张雪桔灵巧的避开，还傻兮兮的笑。

  “孽作色些？”

  小张雪桔心虚的笑笑：“蛇父——哎呀！”

  “江西话讲不灵清就不要讲，”柳三一个烟管敲过去，看着捂着脑袋撅着嘴委屈巴拉的张雪桔，眼底满是笑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往西风兜里放摔炮？真有你的。”

  小张雪桔又“嘿嘿嘿”的笑，看起来傻不拉几的。

  “没夸你，滚去爬壁。”

  小张雪桔表情一下子委屈了：“为啥呀师父，我也没干啥呀，不就往西风屁兜里塞俩炮吗，也罪不至此吧。”

  柳三瞥她一眼：“别搁这给我装大瓣蒜，我盒子里那俩烟嘴你给我拿去卖了？死丫头，再废话你明儿也别睡了，去陪六筒收账去。”

  见自己的小伎俩被戳穿，小张雪桔气鼓鼓的出了门，熟练的爬上墙往后坡奔。

  一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他面如冠玉，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十八九岁的模样，见小张雪桔来了便笑，一张口就是幸灾乐祸：“傻了吧，跟你讲了绝对会被发现的，你怎么就不信这个邪呢。”

  小张雪桔朝他“呸”了一口：“你少现在给我马后炮，当时不就是你撺掇的！死六筒！”

  “你下回卖远点不就行了，这一条街全是主子的，你卖了他的宝贝烟嘴，主子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六筒笑，“赶紧去爬壁吧，晚了就赶不上饭点了。”

  小张雪桔瞪他一眼，愤愤的骂了句：“装模作样！”

  “行行行，我装模作样，快点吧大小姐，五十遍爬壁呢，主子吩咐了，一个都落不得。”

  画面一转，张雪桔愣了下，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是没有人看得见她。

  街道对面是熟悉的样子，那头的小张雪桔似乎长大了些，看起来上了初中。

  身着蓝白色校服，后发扎成一个揪的姑娘，此刻正揪着人头发，把一人按在身下胖揍。

  “让你丫出损招，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算你兜得紧！”

  身下那人捂着脸夸张的叫唤：“诶诶，错了，别打了姐姐，再打我这张招牌就没了。”

  毛的招牌。张雪桔看着街对面的两人打闹，笑了声。

  西风这人略微有点臭屁，比较宝贝他这张脸，还自诩贵公子，觉得自己长得实在是玉树临风。

  只是他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总有种在算计人的模样，所以也就没什么人吃他那张脸。

  小张雪桔见他要起身，直接来了个膝盖锁喉，眼见西风要翻白眼了，后边伸了只手把张雪桔提起来。

  八万沉默的站在那，一边提起小张雪桔一边转头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六筒：下一步干啥？

  后者捂着脸：“你先把小主子放下。”

  八万“哦”了一声，手一松，还张牙舞爪的小张雪桔“啪叽”一下掉在地上，随即反身就是一个扫堂腿，把还站在原地等待指令的八万直接铲飞。

  几个人爬起来，小张雪桔抓抓脑袋也不同他们闹了：“下回别老来接我放学啦…尤其是西风！”

  西风毫不意外，捂着额头上那块淤青撇撇嘴：“不就是让你去帮柳爷清理烟管吗，你自己把管子掰碎的，不怪我。”

  “你他妈也没说那烟管本来就是坏的啊！这下好了，师父以为我干的！”小张雪桔气急败坏的道。

  “……啊。”

  稀疏平常的日子，却让张雪桔觉得温暖得不行，喉间不经意的溢出一声极浅的感概。

  明明只隔着一条街，明明那也是自己，张雪桔却觉得这种距离很遥远，就像是隔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张雪桔站在街对面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他们所待的那条街也只有他们，几个人在空旷的大街上打打闹闹，而自己这边的街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被人潮挤在其中，却又被他们不约而同忽视的张雪桔无端的觉得，自己这一边，似乎有点冷。

  她身侧挤着几个女学生，穿的也是小张雪桔的校服，当时的张雪桔或许没在意，可是此刻的张雪桔却听得无比清楚。

  那两个女学生瞧着小张雪桔的方向，夸张的讨论：“天呐！就是她，那个每天独来独往，经常逃课的女的？她每次放学都会有男人来接，听说是做那个的…”

  张雪桔挪开视线，不再关注她们。

  没什么好听的。

  随即她就听见街道对面，那条清冷的，却铺满了阳光的路上，六筒苦恼的声音：“祖宗，开学这么多天了，您都不想着交几个朋友？”

  那头的小张雪桔毫不在意，晃了晃脑袋，后边的小揪也随之而动。

  闻言，她偏过头去看，视线往街对面晃了一圈，若有所思的在那两个女学生上停留了一会，随即转过头去朝着六筒笑：“不想，这不是还有你们几个吗？”

  “行，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几个人说笑，渐行渐远。

  小张雪桔被他们簇拥着，却突然的回头，不是漫无目的的乱看，视线很精准的落在人潮里孤零零站着的张雪桔身上。

  她忽地笑了下，露出白净的牙齿。

  张雪桔怔了一瞬，随即也笑了，同她挥挥手。

  那头古灵精怪的小女生见她回应，停下来，手作喇叭状，笑嘻嘻的冲着她边挥手边喊：“拜拜！要开心呀！长大的雪桔大人！”

  张雪桔勾起唇角，学着她露出一个有点欠欠的，乖张的笑。

  她也想喊回去，想告诉她，其实你的雪桔大人还没有长大，但已经开心不起来了。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张雪桔只是站在人潮里微笑的挥手，对年幼的自己做无声的告别。

  拜拜。

  拜拜啦。

  ……梦也该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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