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树荫下，铺着两张苇席。

金辉婶、狗剩婶在帮娘和姐给我缝被褥，缝枕头。

金辉婶趴在已絮好棉花的被子1头，1只手在下面托着，1只手在上面拿着针，带着线向下穿过去再穿上来，把被面、棉花、被里缝在1起，1针接1针缝成1趟直线……手里忙乎着，嘴也没闲着，“盼着咱瑞僖有出息，再考上个大学，当上个大官。嫂子，到时候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娘趴在另1头，和金辉婶反着方向缝着，1听这话，笑容满面，“那敢情好。”

“瑞僖这孩子能考上县中，真是够聪明，真不简单。”狗剩婶在另1张苇席上，和姐缝着褥子、枕头，乐呵呵地夸赞我。

我把竹竿贴靠在爹的木工房墙边，1脸无所谓，“没什么，别人学习我跟着学习，别人考试我跟着考试，脚面水平蹚考上了。”

金辉婶看我1眼，“哟，还挺谦虚，未来前途无量啊。”

姐美滋滋地说：“那借婶子吉言，我兄弟1定能考上大学！”

我晃晃脑袋，“什么前途不前途，我长这么大，每1步都是我爹设计安排好的，听话顺着走就行。”说完，偷眼看看坐在小板凳上正为我检修自行车的爹。

爹低着头乐1乐，把拆下来的全部自行车0件，在身子周围有顺序摆好，再1个个拿在手上，1边仔细看，1边用手指摸，觉得满意就放在脚下备用。抓起1把滚珠子放到1块布上，包好后反复摩擦，直到所有滚珠锃光瓦亮，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1颗，在指肚间滚动，挑出滚圆没有丁点麻点的珠子，放到身边的纸盒里……

4弟进屋拿了把剪子，端着半盆水出来。

5弟提着两个小板凳走过去，和4弟1同坐下来，在布袋掏出1个知了递给4弟。

4弟接过来用剪子把翅剪掉，放在水盆里……等把所有知了剪好洗好，用盐腌渍1会儿，在油锅里1炒，入口酥脆清香。

在外县上师范学校的2哥，推着车子进了院。

我跑上前接过车子，“2哥，你怎么回来了？”

“咱爹让人带了信。你考上县重点中学，这么高兴的事，能不回来吗？怎么样，有点骄傲吧？”

“没什么骄傲的，人家富贵直接考上地区财贸学校，班里考上县重点的有3个人呐，又不是我独1个！”

“我打听了，全公社有两个人考上小中专，十3个人考上县重点中学。你算不上优秀，也算良好，不过，要想考上大学，现在也只是在跑道的起点处刚刚起跑，只要1松劲，半途而废无疑！”

姐瞪了2哥1眼，“瑞仁，你就不能好好夸夸瑞僖，总在他高兴的时候，冷不丁给1棒子。”

“瑞僖还用夸，从小干成1点事，就旗杆上插鸡毛，飘上天。这次考上县重点中学，高兴得还不得找不着北？”

我立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可知道几斤几两，等我像你1样考上中专，才算有骄傲的资本。”

2哥用拳头捶了我胸口1下，“哟嗬，还生气了？”

“没有，真没有。你吃饭了吗？快进屋喝点水吃点饭吧。”

“光顾说话了，是有点渴、有点饿。”

原来，2哥为了早点赶回家，起了个大早。可惜借的自行车不给力，不断掉链子。中间实在饿得骑不动了，向路边的公社食堂师傅讨要了1个馒头，边骑边啃着吃下，这过午了才进家门。

4弟、5弟高兴地拽着2哥进了屋。

姐怕我生2哥的气，忙着开导：“瑞僖，别跟你2哥计较，从小就这样，好话到他嘴里，也会让他说得扎人心窝子。”

“姐，我明白，2哥是为我好。”

金辉婶看着狗剩婶说：“1家子热热闹闹、和和睦睦的，人家天豪哥家过的这日子，才叫日子，真是羡慕死人！”

狗剩婶1听，联想到自家“绝户头”，触景生情，顿时眼圈泛红。见我在看着她，忙低下头，撩起褂子角擦了1下眼，“嗨，我这风流眼，见风流泪。天豪嫂子，真是好福气！”

晚饭后，爹把我的被褥、枕头打包在1起，把日常用的东西全部塞进大提包，牢牢地捆扎在自行车后座上。进屋拿出1沓粮票和钱塞到我的衣兜里，“我算了算，足够应付1个月的。记住，其他的都可以省，吃不能省。学习累，还正长身体，身体垮了，1切都白搭。如果钱、粮票不够，我再给你筹借。”

“嗯，我记住了。”

2哥执意要送我上学，说是顺路。其实，县中学与2哥的学校大掉着角呐。

大约5更天的时候，娘和姐悄悄起来，点着油灯，忙着剁馅、和面，为我包出门的饺子。

家里讲究“出门饺子”，盼着出门后1切“顺交”，顺顺利利。

姐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招呼着我们：“赶紧起来，趁着热吃。”

爹1坐在饭桌边就变了脸色，1口1口抽着烟，既不说话，也不吃饺子。

娘看了爹1眼，“吃吧，饺子够吃的。”

“昂，让瑞僖他们先吃吧，我1会儿再吃。”

“快吃吧，1会儿都凉了，都坨了。”娘不住嘴地催促着。

爹再也压不住火，1烟袋把身边的饺子碗打破，饺子散落在桌子上，汤流到炕上。“孩子出远门，还这么小气，多包点不行啊？你看看，1个个都舍不得吃，这是要饿死他们啊！”

娘觉得委屈，“大早晨的，能吃多少，1个人合两碗还不够啊？”

“够什么够，瑞僖才吃了1碗多点，瑞仁没舍得吃。你这个当娘的，总在关键的时候给我泄劲！”

我应声说：“爹，我都吃了两碗多了。”

2哥也说：“我也吃了快两碗，够了，我们都吃饱了。”

爹生气地下了炕，夹着烟袋走出门去。

娘抽泣不止。

姐陪着掉眼泪，“娘，爹不放心瑞僖，所以心里没着没落，别跟我爹计较。”

娘流着泪说：“我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爹那狗脾气，死咬着自己的理不放，疼人疼得都让人受不了，最后生肚子气。”

姐看着我，“饺子包了不少，足够吃的，多吃点，别在路上饿了。”

“姐，我真的吃饱了。娘，别哭了，我爹是为疼我，你别生气。”我低声哄着娘。

娘轻轻夹起散落在桌子上的饺子，又把剩下的饺子折到1个大碗里，端出去热在锅里，好等爹气消了，再端给爹吃。

要出村口了，2哥对我说，“爹站在水坑边看着咱们呢。”

我掏腿下了车，回头看了看，见爹站在浅红色的阳光下抽着烟袋，吐出的烟雾在头发上缭绕着。

我向爹挥了挥手，扭回头，扶正车把，1掏腿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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