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苏明玉一边开车，一边跟坐在副驾驶上的苏明哲说道：

“大哥，我不是回避问题的人，你说的那些，我有必要做三点解释说明。

一，妈作为护士长，有基本的医学常识，论年龄，她也还没到需要子女二十四小时轮流陪护的时候，苏明成我是不了解的，我经常出差，你又常年定居在国外，我们都有不在场的合理性。

二，爸遇事方寸大乱，第一时间没叫120，跑去找邻居把妈抬到路边打出租，被人拒载了好几次才打到车，这也是延误治疗的主要原因。

三……”

“明玉呀。”

苏明哲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苏明玉太理性了，妈走了，她不但不伤心难过，还有心情打电话聊工作上的事，现在又这么理性地跟他说一二三，这是做子女的态度吗？

苏明哲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打断了苏明玉道：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就别再说这些了。”

“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啊。”

扭头看了苏明哲一眼，苏明玉继续道：

“第三，爸居然等到妈咽气了才通知我们，第一个通知的居然是远在美国的你。”

说完，苏明玉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我都怀疑咱爸是不是故意的，咱妈管他管得太严了，他受了一辈子的窝囊气，这下妈走了，他也就彻底地解脱了，再也没人管着他了。”

这是苏明玉心里的真实想法，要不是她爸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妈不一定救不回来，而且出事了也不给他们几个子女打电话，等到她妈彻底地咽气了，他才给远在美国的苏明哲打电话，然后是苏明成，最后才是她苏明玉。

在苏家，她爸一直都被她妈管得死死的，管了一辈子，就连苏明玉都觉得她妈太强势，她爸又太窝囊了，家里的一切大小事都是她妈说了算，现在她妈走了，虽然她爸装得一副很伤心的样子，但是苏明玉看得很清楚，她爸实际上开心不已，根本一点都不伤心。

这些苏明玉都能理解，她爸和她妈虽然是夫妻，但是彼此间根本就没有感情，只是勉强搭伙过日子而已，在这样的前提下，她爸又怎么可能会真的伤心。

她爸越是装得伤心，就说明他越是不伤心，苏明玉也不由怀疑她爸是不是看着她妈去死的，当然，她没有证据，只是她觉得她爸有可能会这样做，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只有她爸苏大强自己知道了，现在她妈人已经走了，这事也就说不清楚了。

这边，听苏明玉说完后，苏明哲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在他的心里，他爸和他妈是恩爱夫妻，他妈更是世上难有的好妈妈，毕竟他当初考上了美国的哈佛大学，家里的钱不够他出国留学的，他妈直接卖了一间房供他去美国留学。

那间房就是苏明玉住的，后来，苏明玉考上了清华大学，她妈以家里没钱为由，逼她去读本地的师范学院，她妈年轻的时候想跟别的男人跑去美国，后来没跑成，回来继续跟苏大强搭伙过日子，她美国梦破碎，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苏明玉的身上。

苏大强也是个窝囊废，一句话都不敢说，每次苏明玉和她妈发生冲突，他不是坐在门口看报纸装聋做哑，就是去外面溜达一会儿，久而久之，苏明玉也就知道了她爸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在苏家，苏母倒是十分地疼爱她的两个宝贝儿子，大哥苏明哲一心只在屋里读自己的书，想去美国，这是他的梦想，她妈鼎力支持，显然是把自己当初的梦想都寄托在了大儿子的身上，为此，她不惜卖了家里的一间房。

对二儿子苏明成，她也是疼爱有加，不时给他钱花，在他结婚的时候，又卖了家里的两间老房，给他买婚房，置办彩礼，酒席等等。

对她娘家的哥哥，她也是一笔一笔地往外借钱，对她侄儿也是心疼得紧，前前后后的，借了她娘家二十多万，这些钱自然是没还的。

对此，苏大强敢怒不敢言，只能装聋作哑，妥妥的窝囊废一个，被欺压了这么多年，他倒是有足够的理由看着他老婆去死，这也是苏明玉怀疑他的原因，不过，怀疑归怀疑，不管苏大强是不是真的看着她妈去死，苏明玉都不打算追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苏明玉看得很开。

当然，这也跟苏母对待苏明玉的态度有关，当初，在苏家，不但是苏母经常打骂苏明玉，她二哥苏明成同样经常打骂她，她妈也不管，她爸就更不敢管了。

每次打得狠了，家里很吵闹，在楼上房间里学习的大哥苏明哲就眉头紧皱，因为吵闹声影响到他学习了，他还要考去美国留学呢。这时，他就会戴上耳机练习英语听力，对于小妹苏明玉，他也是不管不顾的，一心只想考去美国留学。

后来，他如愿去了美国，在那边读书，工作，娶了同样是留学生的吴非，生下女儿小咪，很少回国内，最近一次回国更是在六年多前，他和苏明玉更是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再说苏明玉，当初，她妈不让她去清华大学读书，她彻底地和她妈闹翻了，她从小就知道她妈偏心，可这也太偏心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她妈的亲生女儿。

为此，她还偷偷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她真是她妈的女儿，这样的结果让苏明玉难以接受，她宁愿自己不是亲生的。据苏大强说，她妈当初跟那个男人跑了，准备去美国，可突然怀孕了，她妈就没能跑去美国了，后来生下了苏明玉，她妈似乎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苏明玉的身上，再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结果苏明玉就悲惨了。

在不能上清华大学后，苏明玉就离家出走了，过了这么些年，因缘际会的，她虽然没能去读清华大学，可也取得了一番成就，做了一家公司的高层领导，而她大哥苏明哲，在美国过了这么些年，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没挣到多少钱，最近才在美国按揭买了一套独栋别墅，当了美国的房奴。

而且，苏明哲好面子，死鸭子嘴硬，每次和家里联系都是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在美国过得怎么怎么样的，这也是他爸他妈最骄傲的地方，亲戚朋友都知道苏家的大儿子在美国挣大钱，苏大强更是想去美国，跟自己的好大儿去过美国人的富裕生活。

可殊不知，他儿子苏明哲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水平一般，随着年龄的增长，随时都有可能被后面的年轻人替换掉，他老婆吴非也只是一家公司的前台文员而已，在美国，苏明哲的家庭只能算是很普通的家庭，有房有车，没有多少积蓄，要是哪天失业了，随时可能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苏明哲和苏明成两兄弟都差不多已经忘了过去的事，苏明成更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打骂苏明玉，他只记得自己结婚的时候苏明玉这个小妹都没有来，对他这个二哥态度恶劣，他觉得苏明玉简直是太可恶了，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对这个妹妹的恶行。

苏明哲也差不多，他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的冷眼旁观，如今却把自己当成是苏家的长子，苏明玉的大哥。

施暴者容易忘记自己曾经的暴行，可对被施暴者来说，童年的阴影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掉的。

言归正传，看着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苏明玉，苏明哲眉头紧皱道：

“明玉，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呢？爸现在怎么样？还挺得住吗？”

苏明玉一边开车，一边道：

“他眼下见谁都哭，身体状态很好，反正有苏明成两口子陪着呢。”

说完，苏明玉看向苏明哲问道：

“大哥，你住哪儿啊？我给你订个酒店吧。”

“不用了，我想陪着爸，住在家里。”

听到苏明哲这么说，苏明玉忍不住笑道：

“爸在苏明成那儿呢，他不敢回老宅，说是怕鬼，到殡仪馆还有一段路呢，晚上还要商量明天的事，你先眯会儿吧。”

见苏明玉竟然还笑得出来，苏明哲不禁眉头紧皱地道：

“明玉，妈走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伤心妈就能活过来了吗？”

说完，苏明玉不再说话，苏明哲也闭口不言，只是他心里积蓄了很多的不满，他觉得苏明玉不敬父母，也不敬他这个大哥，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到了殡仪馆，苏明玉带着苏明哲去看苏母，她留在走廊里，让苏明哲一个人进去看，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苏明哲的嚎哭声：

“妈啊，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啊。”

“妈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

“妈啊。”

……

等苏明哲从房间里出来，苏明玉带着他离开了殡仪馆，开车去苏明成的家里。

车里。

苏明哲不时地唉声叹气，他看了一眼开车的苏明玉道：

“明天的仪式，怎么安排的？”

看了苏明哲一眼，苏明玉道：

“亲朋好友都已经通知过了，殡仪馆嘛，也是有自己套路的，钱多钱少什么规格都有，我是觉得，这种东西都是办给活人看的，花太多钱确实没意义，差不多就行，墓地我订好了，咱爸也看过了，他倒是挺满意的。”

听到苏明玉这么说，苏明哲直勾勾地盯着她，苏明玉看了他一眼，不禁愣了一下，问道：

“大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

苏明哲不高兴地道：

“你安排挺好的，只是我觉得，你说起咱妈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明玉，你变了。”

闻言，苏明玉笑了笑道：

“大哥，我们都十年没见了。”

说完，苏明玉不再开口，苏明哲倒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苏明玉一眼道：

“妈这钱不用你出，我是苏家的长子，这些年在美国也挣了一些钱，这次葬礼所有的花费都我来出吧。”

“好。”

苏明玉也没反对，她并不知道苏明哲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还以为他在美国真的混得很好，也就没在意这点小钱。

是的，对苏明玉来说，这就是小钱，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对她大哥苏明哲来说也是小钱，毕竟她还在超市里当促销员的时候，她大哥就已经去美国留学了，她爸也说她大哥在美国买了一栋豪华的别墅，想来她大哥是不差钱的。

至于她二哥苏明成，就是一个啃老族，买房结婚都是花的爸妈的钱，现在还隔三差五地朝家里伸手要钱花，他自然是没多少钱花在葬礼上的。

一小时后，苏明玉把车开进一小区里，她带着苏明哲去了苏明成的家里。

……

苏明成的家里。

自己的好大儿从美国回来了，苏大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枕在好大儿的腿上，嘴里还哼哼唧唧的，一副我很伤心，很脆弱的样子。

苏明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苏明哲安慰着苏大强，只见苏明哲轻轻地拍着苏大强的胳膊安慰他道：

“爸，你也别太难过，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是还有我，有明成，明玉，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你现在一定要保重身体，要不然妈妈在天上，也会不安心的。”

苏明哲说得声泪俱下，坐在对面的苏明成也被感动得眼眶泛红，他声音诚恳地说道：

“爸，你放心，我们一定，一定会替妈把你照顾好，妈在的时候……”

说着，苏明成伤心地哭了起来，他低下头，以手抚额悲伤地哭道：

“妈走了，再也听不着她说话了。”

“明成，明成，你别哭了啊，要不然爸更难受了。”

苏明哲伸手拉了拉苏明成，哽咽地道。

“我想妈呀，哥。”

见苏明成，苏明哲兄弟俩哭得这么伤心，一旁的苏明成媳妇朱丽也是有些情绪失控，眼眶泛红，一副想要哭的样子。虽然她没有和苏明成的妈妈在一起生活过，她当初结婚时的要求之一就是不和老人住在一起，所以苏母卖了家里的一间房，帮苏明成按揭买了现在的这套房子。

虽然苏母还活着的时候，朱丽没有尽孝，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强势的婆婆，但是现在她走了，朱丽忍不住想哭，她捂着嘴，站在她老公苏明成的身旁。

苏母的黑白遗像就端放在客厅的香案上，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一篮白菊花，遗像前面供着三盘水果，一炉香，两根挺粗的点燃了的白蜡烛。

遗像里，苏母的眼睛正好看着客厅里躺在沙发上的苏大强。看着遗像里苏母脸上的笑容，苏大强不禁有些害怕，他哼哼唧唧了两声，移开了目光。

此时，苏明玉坐在靠窗的桌旁，手里正刷着手机，脸上竟还有几分的笑意。看见她这样，苏明哲不由眉头紧皱，这次回国，他对这个妹妹真的是太失望了。

同样看着苏明玉，苏明成眼睛泛红，满脸的怒色，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揍她一顿。

朱丽也有些不解，她并不知道苏家的往事，只觉得自己这个小姑子着实是有些古怪，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明玉，她和苏明成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来。

虽然不解为什么苏明玉看着一点都不伤心，但毕竟都是一家人，朱丽还是冲了一杯咖啡，端到苏明玉的面前轻声道：

“明玉，你要不要喝杯咖啡啊，我现磨的。”

说完，朱丽把端着的咖啡放到苏明玉的面前。苏明玉抬头看了一眼朱丽，她也没说声谢谢，端起咖啡就喝，眼睛继续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

见她这样，朱丽不禁有些尴尬，她讪笑道：

“今天算咱们正式第一次见面啊，我跟你二哥结婚的时候呢，你也没来，不过没关系，知道你忙，我们也没介意，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嘛，以后呢，就多联系，多走动啊。”

等朱丽说完，苏明玉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咖啡杯笑道：

“咖啡不错。”

见苏明玉这样，朱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咋说了，这时苏明成看不下去了，他看着苏明玉压着火道：

“那是你二嫂，你什么态度啊，啊？！”

看了一眼苏明成，苏明玉理都不理他，她这轻蔑的态度，瞬间就惹火了苏明成，眼看着苏明成就要从沙发上起来，朱丽赶紧跑过去笑道：

“老公，你去给大哥和爸买点吃的吧，累了一天都饿了。”

说完，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明成的胳膊，苏明成这才压下火，看向躺在对面沙发上的苏大强问道：

“爸，你想吃点什么啊？”

苏大强没有回应，就像没听见一样，这时老大苏明哲又问了一遍道：

“爸，你想吃点什么啊？”

闻言，苏大强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二儿子没本事，他不喜欢，他女儿苏明玉有本事，但是像她妈一样，性格强势，他也不喜欢，只有他大儿子苏明哲既有本事，又听话，孝顺，他很喜欢，他想跟他一起去美国过好日子去。

这时，苏明哲看向苏明成道：

“明成，随便买点吧。”

“好。”

苏明成起身擦了擦眼泪，准备出门去买点吃的回来，这时朱丽想起了苏明玉，她看向苏明玉问道：

“明玉，你想吃点什么呀？让你二哥买去。”

闻言，苏明玉一边看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大哥，这个人不正好要出去吗？你把大衣给他，让他顺道给你烫了，明天还得穿呢。”

见苏明玉这么无视朱丽，苏明成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她压着怒气道：

“你二嫂问你想吃什么。”

“不吃，谢了。”

苏明玉淡淡地道，苏明成气得快炸了，见此，朱丽赶紧把苏明哲的大衣拿给他，把他往门外推道：

“就是这件大衣，快去吧，多买点吃的回来啊。”

等苏明成走后，朱丽去了卧室里，苏明玉太厉害了，她也不想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客厅里就剩下苏大强，苏明哲，苏明玉三个人，看着还在那玩手机的苏明玉，苏明哲皱了皱眉道：

“明玉啊，别玩手机了，过来陪爸爸说说话。”

与此同时，朱丽正躲在卧室和客厅的拐角偷偷看着苏明玉，对这个据说是一家公司高管的小姑子，她还是挺好奇的。

这时，苏明玉收起手机，她走到苏大强的旁边坐下，笑道：

“爸，我明天有个朋友从美国回来，到时候他会来参加妈的葬礼。”

“美国朋友？”

苏明哲看向苏明玉问道：

“明玉，你还去过美国？”

“没有。”

看着苏明哲，苏明玉笑道：

“网上认识的美国网友。”

说着，她起身坐到远一点的沙发上，嫌弃地道：

“爸，你这几天没洗澡了，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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