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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1章 旅程(五)


“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澈话音忽转,依旧是相对的目光,但他微凝的眼眸,仿佛化作一汪被压缩的星空。

苍姝姀启唇:“帝上是想问,妾身对于帝上,怀有的是怎样一种心绪?”

如水软语,直中云澈即将出口的心中之念,他点了点头:“我想听实话。”

苍姝姀没有直接回答,香风轻袭,她缓缓挪步,来到云澈身前,然而屈身而下,一双比无暇之玉还要莹白的双手轻轻搭放在了云澈的膝上。

她的双眸在直视云澈时,亦已呈仰望之姿。

“帝上曾以为妾身情感流散,已不知喜怒哀乐,更湮绝男女之情,就算真心视为帝妃,也不会得到源自情与心的反馈,因而不如漠然置之……帝上更以为,这对妾身而言,亦是最好的状态,不需勉装情切,强颜欢笑,假意逢迎。”

“……”云澈一直以来,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今日之前,他一直认定苍姝姀一个基本绝了感情的人。她虽然有着极美的外貌和一种难以言语的独特魅力,但与她培养感情,只会是自讨没趣自作多情。

自己四域之尊,还折了龙后神女之人,岂会行于此事!

“妾身万年难见天日,一因重疾在身,一因南溟之迫,因而,情感之上,或许早有我自己无从察觉的歪曲,所倾之物,也应与常人不同,对于男子,更是有着深埋许久的厌斥。”

“但……”

眸光微现迷离,幽缓如雾的声音从苍姝姀近在咫尺,娇粉如樱的唇瓣中言出:“帝上信也好,不信也好……初见帝上的第一眼,妾身便知,那将是妾身余生的永恒。”

云澈微愕。

苍姝姀眸渐朦胧,语若幽兰:“帝上可知自己身上最厉害,最可怕之处是哪里?”

“……”云澈的鼻尖不自觉的动了动。这个问题,他虽然脸皮厚极,万物不惧,却也颇为不好意思如实回答。

“在妾身眼中,不是无敌的力量,也不是无双的传承,而是……眼睛。”

云帝的眼睛顿时收凝了一分:“嗯?”

“蕊衣虽言语大为冒犯不敬,但有一言,却是无从辩驳之事实。”苍姝姀微微而笑:“帝上半甲子之龄,就帝之层面而言,何止年少。”

半甲子为帝,纵观整个神界历史,也唯有两人。

一为云澈,一为夏倾月。

“但,帝上曾安于平凡,沉于极渊,傲于至巅;曾救世于危厄,曾陷世于血潭……”

“短短几十载,所经历的世事沧桑波澜起伏,却是他人万世所不能比拟。由此凝于帝上眼中的世界,有着最深邃,最特殊,又最可怕的色彩。”

“以妾身寒寂的心魂与对男子之斥恐,要倾心任何一男子,都必定无比艰难。而帝上……刹那凝视,你眼中的色彩,明知会危险到难有归途,却让人无可控制的想要去好奇……近触……探究……深陷……沉沦……”

苍姝姀万载的人生,是始终如一的无光与寒寂,而云澈短短数十载,却是起伏于一次又一次无比巨大的沧澜与翻覆。

也是因此,云澈对苍姝姀的无形吸引,比之其他女子更为的致命。

云澈隐约记得,在北神域之时,池妩仸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远没有苍姝姀这般的直接直白。

不过他现在很想找面镜子,好好研究下自己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离谱的东西。

苍姝姀看着他,言语逐渐化作迷离的呢喃:“若有一天,帝上面对难以折服的强大女子,不要忘了,【相比于力量,你这双太容易让人好奇和沦陷的眼睛,才是最好的武器】。”

云澈将目光敛了敛,无比认真的道:“更有用的,难道不是我的脸吗?”

苍姝姀月眉轻舒,抿唇而笑:“帝上如此说,那当然就是了。”

云澈垂下目光,然后轻轻拿握起那双放在自己膝上的玉手,指间顿时如触雪脂,娇软撩心。

“茶食书琴……任其一有所建树便可一方扬名,足傲平生,而如此完美的一双手,却可尽皆修至登峰造极。细细想来,倒是有些让人心痛。”

苍姝姀轻轻摇头:“以前只是觉得苦闷,唯有努力沉心于这些,时间才能走的稍快一些。”

“而如今,却觉得颇为庆幸。”苍姝姀声音稍顿,忽然微笑道:“帝上要不要试着与妾身修习烹饪?”

“我?烹饪?”

这是在云澈意识里,与他全然不相及的两个字,直接回道:“无趣的玩笑。”

苍姝姀却是娓娓说道:“大千世界,古来修玄至上,俗欲之中,亦尽逐玄道之欲、权势之欲、声色之欲……而食之欲,却总会被弃之于底,不屑逐之。”

“然而,人之六欲,食应口、鼻之欲。食之一欲纵然再被刻意淡视,也始终完整存在于人之本性之中,一旦被足够强烈的欲唤醒,对意志的牵引,或许不会弱于任何俗世之欲。”

苍姝姀之言的确不无道理,但云澈还是觉得好笑:“此道,我并无兴致。且你是我的帝妃,有你在侧,我又何许亲自来。”

“帝上如此说,妾身很是开心。”苍姝姀轻语道:“只是,妾身所能陪伴帝上的时间,终究所剩无几。”

云澈:“……”

“而帝上又是妾身眼中,最具此道天赋之人,因而心中……着实难抑此念。”

“我?最具天赋?”云澈嘴角微抽:“我怎么不知道?”

苍姝姀缓缓道:“同一叶茶,不同的手法,可绽百种芬芳。而烹饪之道:蒸、煮、熏、烹、炒、熘、炖、贴、焗、氽、炝、焖、烩、烧、腌……更是千变万化,千人千味。”

“而抛开可以直授与渐悉的配方和手法,其最核心,也最难之处,便是食材的择选处置以及……火候的精巧控制。”

“以妾身所知,帝上极擅医道,又得木灵馈赠,世间万木皆熟于心,仅凭气息,便可辨其内质与年月。而帝上所驭天毒珠,在远古记载中,更有着世间最极致的净化与淬炼之力。”

“因而食材一道,帝上可轻易做到他人所不能奢求的极致,纵是妾身,也无法与帝上相较。”

云澈:“emmm……”

话是没错,但用天毒珠的能力来烹饪……

禾菱对他千依百顺,当然不会反对。

但要是被远古的天毒毒灵知道,怕不要是气的活过来。

苍姝姀继续道:“至于火候……若论对火焰的驾驭,当世又有何人能与帝上相提并论呢。”

云澈刚要出言绝了她这个与自己八字不合的念想,苍姝姀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他内心重重一戳:

“帝上难道就不想,让你的女儿,你的家人妃嫔随时可以尽享这世上最美味……且是由你亲手烹制的佳肴么?”

即将出口的话,在内心的触动中默默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下子泛起的深深意动。

云无心方才那种惊喜赞叹,幸福满溢的样子犹在眼前,那时,他甚至颇感吃味。

默默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归蓝极星已不短的时间,他的内心,却依旧常常泛起对女儿的愧疚以及深深的自责。

他在很努力的想各种办法去弥补,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父亲。

若是如苍姝姀之言……不止对无心,对所有的家人红颜,同时对自己,都是一件极好不过的事。

而且自己很简单便可做到他人毕生难求的境界……也不是那么难的样子?

云澈的眼神变化让苍姝姀嫣然而笑:“所以,帝上要不要试一试呢?或许,帝上会就此发现另一个预想之外的奇妙世界呢。”

…………

愣是磨蹭了好几个时辰,云无心才重回寝宫,身后跟着满是忐忑不安的蕊衣。

冲动之后,她已是后悔了。

“父亲,我回来啦。”云无心满面欣悦,显然玩的很是尽兴。

娇喊之后,她看着殿中的父亲和苍姝姀,唇间轻“咦”了一声。

云澈与苍姝姀正并肩立于案前,相隔不过小半个身位。而最让云无心惊异的,是父亲的气场变了。

也许是一种对外物的警惕,也或许是为帝的傲然,有外人在侧时,父亲的周围,总是会自然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绝气场,完全隔绝着他们气息的近触,哪怕是带着她走在熙攘的城镇之中,他的身上也不会沾染半点他人的气息。

而与她,还有母亲她们相处时,这层隔绝气场又会自然而散。

虽然她的玄道修为远不能理解父亲的境界,但也隐约察觉的出,父亲的这个隔绝气场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这些年间,躯体自然形成的本能反应。

先前在面对苍姝姀之时,他的这个隔绝气场一直存在。

而此刻,却消失了。

两人相近之时,气息亦无间相触。

苍姝姀唇角那抹浅笑,依旧温婉绝美之余,也多了一分动人至极的明媚。

“去哪玩了?”云澈抬头看她。其实,他的灵觉一直跟随着云无心,着实是关心保护过度。

“沧澜界的衣裳,真的都太好看了,忍不住都试了一遍。而且我真的好想看看姝姀阿姨穿着它们的样子。”

说完,她却没了向父亲展示身上幻水澜衣的心思,一双明眸在云澈和苍姝姀身上来回游移,然后弱弱的道:“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云澈一眼就窥破女儿的小心思:“赶紧过来,不许再乱跑。”

看得出来,虽然只是第一次相见,但云无心很是喜欢苍姝姀。

“蕊衣,你也进来吧。”苍姝姀也轻声唤道。

后方的蕊衣没有感知到云澈的视线,也没有他的杀气。听到苍姝姀的话,她总算是抬步,低着头,很是缓慢的向前。

云澈在这时忽然抬头,目光直刺蕊衣:“给你一个赔罪的机会,跪下。”

蕊衣猛的咬唇,她感知到苍姝姀看来的温软目光,亦不想辜负云无心的好意,终是缓缓跪下,深垂着头道:“婢女言语莽撞失礼,望云帝宽恕海涵。”

“莽撞失礼?就是说,你完全不认为自己哪里说错了?”云澈目光冷下。

“……”蕊衣垂首咬唇,不否认,不求饶。

“这么不情不愿的赔罪,还不如永远闭嘴的好。”云澈目光半斜:“你是真的以为自己傲骨铮铮,字字无错吗?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我为姀妃契合沧澜神力的同时,亦重损了她的寿元。”

“那你怎知,我没能耐为她续命!?”

短短一句话,让面对云澈的杀意都不肯服软的蕊衣猛的抬首,一双美眸颤抖如星光破碎。

“你……你说什么?”她激动,惊喜,不敢置信:“你……你真的有办法?”

“哼!我云帝之妃,若是过早的命殒,岂不是让世人嘲我无能!”云澈冷哼道:“你好歹也是个中期神主,居然以自己浅薄的认知,来度我之威能,愚蠢可笑!”

云澈这一番劈头盖脸的嘲骂,蕊衣却完全不觉得愤怒屈辱,她眸中泛起泪雾,姿态和言语中也再无桀骜:“婢女知错……若帝上能让小姐久安,婢女便任由帝上处置!”

“可笑,我本就可任意处置于你!”云澈俯目冷然。

蕊衣怔在那里,看着云澈的怒颜,她唯恐这股因自己而生的愤怒牵连到苍姝姀。随之,她满面决然道:“婢女无知莽撞,自以为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只要能平息帝上之怒,要婢女如何受惩赔罪,婢女都绝无怨言。”

“是么!”

云澈声音依旧冰寒刺髓:“你陪伴姀妃万载,今日之罪,也是为她为不平,我若是杀了你,怕是要寒了姀妃之心,为你一个婢女如此,颇为不值。”

“我已改变主意,准备在这沧澜多留一段时日,暂住这沧澜宫。”

“既然你这么想赔罪,”他缓缓抬手,微垂的指尖指向蕊衣:“那今夜,就由你来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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