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往嘴里灌,  邵氏禁不住冷，慢慢歇了声,  脑袋埋得低低的往前走。

        半路遇到个汉子，似是认识青桃，问还有没有包子卖。

        青桃说卖完了。

        那人搓着手直叹气，青桃让他去客栈看看，说客栈卖的包子馒头也是她做的。

        汉子点着头，箭步流星的走了。

        邵氏就问青桃之后怎么打算的，再过十来天书塾就放假了,  照往年规矩全家要回村里过年。

        青桃的买卖怎么办？

        年底镇上最为热闹，备年货的人家多,  逢集日人山人海，就没哪个摊贩生意差的，邵氏说,  “要不让你爹带着你大哥他们先回老宅，我与你在镇上多卖几天包子,  别看天冷街上没啥人,  等到腊月底人多得跟蚂蚁似的”

        那时候外出做工的人们回来了，每条巷子张灯结彩,  热闹非凡。

        邵氏毫不夸张的说,  “就咱家那条巷子能多出两倍人来,  留家里的包子馒头没准会遭疯抢光”

        许是脑海想到众人蜂拥上门送钱的情形,  邵氏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声量微微拔高,  “青桃，咱得多买些面粉猪肉备着，以防到时生意好没空去粮食铺”

        正好她挑着担子,  经过粮食铺时，开口叫老板称六十斤面粉。

        青桃：“”

        这家粮食铺是青桃常光顾的，算得上老熟人了，掌柜也认识邵氏，笑盈盈将人领进门，解释说，“你们可算来对了，我看这阵仗过年底面粉恐怕会涨价。”

        粮食铺是掌柜姐姐婆家的，据说是隔壁镇上的，因去县里开铺子的税多，就选择了周围几个小镇。

        清水镇这边全交给掌柜打理。

        掌柜道，“宵津镇离咱这不过四十几里路，据说暴雪不止，我姐夫去那边收粮食现在还没回来呢”

        宵津镇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粮食产量高，他姐夫年年都会去那边收粮食，如今四五天没音信，只怕出事了。

        倒不是说遇到了意外，更可能是

        粮食涨价，没谈拢。

        有年暴雨天也是如此，村民们抬高粮食价格，他姐夫觉得那些人坐地起价就没买，胜在上头老爷子当机立断买了几千斤

        那年粮食价格翻倍不止。

        他姐夫家就是靠那年发家的。

        掌柜又道，“不瞒你们说，雪到晚上还不停的话，我这铺子明天就不开了。”

        关上两日，看看啥情形再说。

        邵氏不解，问他，“为什么关门？”

        “等我姐夫那边的消息，如果粮食涨价，我卖以前的价格就亏了。”掌柜走到圆滚滚的布袋旁，抬手提了提，感觉斤数不够，张嘴喊他媳妇去库房抱半袋子细面出来，又和邵氏说话，“你也别说我们做生意的奸诈，其他家也是这么做的，你看着吧，明天我不开门，其他粮食铺也不会开”

        再开就是粮食涨价的时候了。

        邵氏想到这个，立即改口，“那给我称一百斤”

        青桃想想，“称两百斤吧。”

        掌柜：“”

        “怎么了，还没到明天呢，你不会不想卖吧，高掌柜，做人可不兴这样啊，咱也算老主顾了”邵氏有些着急，“咱家用的细面都在你家买的，你不能翻脸不认人哪，要知道其他几家铺子掌柜私下找过我好多回，我硬是没去光顾过，就觉得你为人耿直”

        青桃生意好，要的细面多，其他粮食铺发现这点后，偷偷给邵氏递话，表示来这边买贵了，去他们那的话能便宜点。

        邵氏和青桃说过。

        青桃的说法是每次高掌柜给抹去了零头还同意她赊账，做人爽快有诚意，她跳来跳去的不好。

        毕竟最开始买细面时她逛过好多家，当时那些人可不好说话。

        邵氏道，“高掌柜，咱家认准了你家铺子，你不能生意做大就看不起人哪。”

        掌柜哭笑不得，“小嫂子言重了，谭姑娘常来我这买东西，是何品性我能不知？你放心吧，不卖给亲朋好友也不能不卖给你。”

        说话间，他媳

        妇扛着一个布袋出来，他上前接着，让她再去扛袋出来。

        他媳妇也是认识邵氏的，和她打招呼，好奇道，“小嫂子前两天不是才买了几十斤吗，就用完了？”

        面粉保存不当容易受潮，她也是好心。

        掌柜拍她肩膀的灰。

        邵氏道，“想再买两百斤”

        他媳妇震惊，“两百斤？”

        铺子里总共就两百多斤的量，掌柜和她说，“小嫂子担心涨价。”

        他媳妇就不问了，又去库房将最后个装细面的布袋扛了出来，“还是给小嫂子送到家里去吗？”

        往回她没少送上门。

        邵氏有点纠结，一百斤细面她完全挑得动，两百斤恐怕有点难，掌柜最会看人眼力，见邵氏面有难色，便和他媳妇说道，“你也别去送了，外边雪大，等下你守着铺子，我推车送。”

        他媳妇恍然，问青桃用不用赊账。

        青桃第二次来铺子买细面就问买得多能不能赊账，小姑娘眼神清澈明亮，不像满嘴谎言的人，她就说了句能，小姑娘又去问她相公，等她相公也点头后，小姑娘毫不犹豫赊了四十斤细面，还让她送到家里。

        小姑娘太过豪爽，以致路上她心里打鼓是不是碰到骗子了。

        然而没等两天小姑娘就来把账结了，然后又赊了几十斤。

        连续赊了五六回账，之后每次买完就给钱。

        猜到她挣了钱手里宽裕了。

        此刻这般问，也是觉得两百斤细面太多，数额不少，小姑娘拿不出来，哪晓得小姑娘眉头皱也不皱的说不用。

        “钱在家里，只能待会给掌柜拿钱了。”

        “不碍事的。”掌柜说，“我信得过你。”

        能和谭家维持长久买卖还得亏他眼力好，认出青桃是书塾谭夫子的闺女，那天有个男孩在街上闹着要谭夫子给他买糖葫芦，青桃不乐意把谭夫子拽走了，换其他人丢了脸约莫会在女儿身上撒气，谭夫子却没责怪青桃半句，周围人也说谭夫子很喜欢这个闺女。

        因此，青桃问能否赊账时，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每次还给她抹去了零头。

        事实证明他没看走眼，青桃生意越来越好，要的细面也越来越多，其他铺子的细面雨天窝着发霉，他家细面还不够买。

        心里爽翻天。

        于是，送细面上门多送了两斤细面，说给青桃爷奶的。

        掌柜穿着身长袍，站在屋檐下和青桃说话，黄氏在堂屋坐着，和郭寒梅咬耳朵，“那样体面的人都来讨好你小姑子了，你小姑子不得了啊。”

        郭寒梅撇嘴，想说就是个生意人而已，有啥了不得的。

        然而心知这话被邵氏听到就完了，便顺着黄氏的话说，“小妹人缘好，结交了很多人。”

        那边掌柜清点好银钱就拱手离去了，出门时还顺手掩上了院门，黄氏又觉得有些可惜，“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以青桃广交人脉的手段，必能挣得万贯家产。

        谭家发达，郭家就能跟着沾光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郭寒梅声音很轻，“总不能啥好事都让她占了去。”

        公爹曾说青桃天资聪颖是儿子绝对是块读书的料，暗指相公不如青桃，相公是长子，将来要继承大半家业的，若青桃是个聪明绝顶的男孩，相公不就被青桃比了下去？

        她道，“其实小妹是个女孩挺好，女孩贴心，都是儿子的话，家里就有点闹腾了。”

        邵氏常这样说。

        黄氏觉得也是，儿女凑成个好字，如果都是儿子，未免会有些遗憾。

        “你小姑子命好。”

        生在谭家，上有爷奶爹娘护着，要啥有啥，比很多人家的姑娘要强，便是自己女儿在娘家也比不上青桃过得好。

        “对了”黄氏忽然低头，看向郭寒梅肚子，“有消息了没？”

        青桃受宠，未免没有她是谭家年龄最小的姑娘的缘故。

        郭寒梅若怀上，剩下的就是谭家长孙长子，家里人注意都在新生孩子身上，青桃自然而然就失宠了，她说，“你得争气些，你公婆

        既不重男轻女，即便你生个女孩她们也会欢喜的。”

        前提是得生得出来。

        郭寒梅脸白了瞬，在黄氏殷切的注视下摇摇头。

        黄氏没有紧蹙，“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动静？”

        郭寒梅哪儿知道？

        “会不会”黄氏觉得不吉利，话没说完，斟酌道，“你正月回家多待几天，我们去寺里拜拜。”

        谭家算村里大户，没有子嗣不成。

        黄氏又问，“你婆婆催你了没？”

        郭寒梅再次摇头。

        黄氏略微松了口气，“你婆婆还是开明的。”

        遇到不讲理的，早以此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了，她教郭寒梅，“你婆婆不问不是心里没数，你要多上心，咱做人媳妇的，最怕怀不上再者，你要多讨好你小姑子，哪天闹到台面上来，有她帮你说话你也容易些。”

        “有的人心眼小，觉得公婆偏心小姑子不公平就暗中使绊子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你千万别学她们啊，无论谁和你说青桃的坏话，你都要反驳回去，你要知道，不仅你公婆疼青桃，青文奶也疼青桃呢，那才是谭家当家作主的人，你惹了她，小心在谭家待不下去”

        桃花村离耕田村不算远，谭家休妻的事她亦听说了些。

        要不是其他人劝着，李氏只怕被扫地出门了。

        黄氏再三叮嘱郭寒梅，“过年回老宅别和二房走太近了，青文二婶做事没个规矩，早晚得出事。”

        和自己闺女说话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她将李氏擅作主张多背粮食回娘家的事儿说了，顺便表明自己的立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不敢教你学李氏，你上有婆婆，再上有爷奶，做事得依照规矩来。”

        来之前，黄氏想着偷偷跟着青桃学两手，也不在清水镇卖，挑着去各村卖，能卖多少算多少。

        有李氏的例子在，她摁下了这个念头。

        女婿将来走科举要做官的，她是官家丈母娘，如果因自己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而害得女儿被休，黄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

        所以她不仅不会偷学，还得劝着郭寒梅。

        “娘别的不求，只求你跟女婿好好相处，孝顺公婆，善待小姑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娘就满足了。”

        门口的邵氏恰好听到这两句，喜得眼睛不见了，却假装自个什么也没听到，“亲家和寒梅说什么好玩的事儿呢？”

        脸上的笑过于灿烂，黄氏心里敞亮，“随便聊聊罢了，青桃呢？”

        “准备午饭去了。”

        郭寒梅顺势起身，邵氏扬手，示意她坐下，“你娘难得来，你多陪陪她，午饭的事就别操心了。”

        亲家会教闺女，她也不能太严苛了。

        午饭青桃炖了锅鸡汤，煮熟的鸡混着土豆片入锅翻炒锅的，味道偏重口，郭兆年喜欢得不得了，吃完直呼过瘾，于是他们回家时，青桃给装了些野山椒，又和黄氏说野山椒是淡黄色的，短短的，两头有点尖，黄氏认真记下，“明年我去山里多摘点，届时给你送点来。”

        “婶子留着自己吃，我爹喜欢的话我去山里找。”

        “你要守着生意哪儿走得开。”

        黄氏说了两句，催她们回屋。

        郭家人穿走了蓑衣，打走了三把伞，谭秀才他们父子去书塾只能挤着走，青桃就和邵氏说再买两把伞回来，尽管郭家说了过两天赶集来还伞，然而大雪纷飞的话只怕不会来。

        谭秀才他们去书塾需要。

        不和何家往来后，邵氏胭脂水粉的开销小了，手头愈发宽裕，直接买了四把伞回来。

        接下来如青桃所料，赶集遇着大雪天，别说郭家人没来，东西两市的人皆比往日少，而关了两天门的粮食铺重新开门，粮食价格果然有所上涨，面粉每斤涨了一文，大米每斤两文，买米的人们先是骂，连走了几家发现都是这个价格后奔走相告。

        也不知她们怎么传达的。

        不消两刻钟，各个粮食铺围满了人，皆嚷嚷着买米。

        不涨价的玉米红薯不要，只要大米。

        邵氏挑着担子，好几次差点被狂奔的妇人

        绊倒，她战战兢兢捏紧绳子稳住箩筐，和青桃说，“幸亏咱前两天买的。”

        细面一斤涨一文，两百斤就是两百文。

        也就说她们足足省了两百文。

        “还是娘有远见。”青桃夸她。

        邵氏有些不好意思，她管家时甚少在意物价涨还是跌，左右涨再多也要买，跌再狠手里也没钱，于她而言没差。

        现在不同。

        她会算账了。

        物价跌就多买些备着，等物价涨起来不卖也算她赚的。

        她挺了挺脊背，又略微有点惋惜，“早知道就多买两百斤放着了。”

        亏了。

        青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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