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
白杨坐在小马扎上候场,场上女主角在跟姜睿昀尬戏,真的是尬戏,全场人尴尬癌都要犯了。
女主角听说是导演的女朋友,演技实在揪心,不管什么感情她都用一个表情解决,那就是瞪眼。
姜睿昀温情地看她,她瞪眼;姜睿昀愤怒地看她,她瞪眼;姜睿昀无奈地看她,她继续瞪眼;姜睿昀崩溃地看她,她依然只有瞪眼。
白杨真怕她美瞳掉下来。
如果是过去,白杨大概会在旁边笑到肚子痛。
分手后的日子比他想象得容易,却也比想象中难熬。白杨在家里哭了一个星期,躺尸了一个星期。李念以为他自杀了,带着小马小谢跑上门来:“搞什么电话都不接?”
白杨给手机充上电,上面全是钟越和李念打来的未接。
金世安的一个也没有。
他把金世安的心都伤透了。白杨知道。
“李总,我想接戏。”
白杨顶着红肿的眼泡说。
时间过得飞快,他缠着李念给他接戏,什么戏都行,不管主角配角。
主流的电影圈拒绝了他,那他就重新再在电视圈子爬起来。从配角演起,总能撬动几个墙角。
多演戏,才能会演戏。多磨炼,才能多长进。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是个笨鸟,既然没有先飞,那就只能用力飞了。
各个剧组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拒绝他,相反地,第一个剧组对他颇有好评——肯吃苦,不耍架子,演技也水到渠成。
他并不知道臧援朝背后是怎样评价他,他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幸圌运。可能自己身上散发着失恋气场很可怜,所以导演特别关照自己。
一定是这样。
人大概感情低潮了,事业就会高圌潮吧,白杨想。
他的技巧远比他的意识成长得更快,他觉得自己还是个菜鸟,而大部分合作过的导演已经觉得他非常好用。白杨自然系的演技并不特别抢眼,但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托住节奏,甚至能够无形地化解一些本来崩坏的桥段。
柔和的演技,充满本真。
好演员自然会有好风评,更何况这个演员现在大戏小戏都愿意接。
各个剧组都向他敞开大门。
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时间,荧屏会被白杨疯狂刷脸。
眼下这部戏,李念原本不许他来演。导演发来邀约,李念回绝了,导演又单独打电话给白杨,“姜睿昀的戏,你们俩合作过的,你演男二,人设好,又不累,你去闹闹你们李总。”
说白了其实是想找一堆当红小鲜肉来捧他的女朋友。
李念严词拒绝:“什么鸟戏你也上?秦浓这个戏有特出的你不知道?你还想吃她的亏?”
白杨不怕秦浓,他既然人在娱乐圈,总不能靠李念罩他一辈子。他是脑子小,但他不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庇护里。
“你万一再出什么事,你叫我跟你金爸爸怎么交代。”
李念拦不住他,只好从甘肃回来,白杨一见他噗地笑出来了,李念跟着剧组风吹日晒,又不注意保养,人整得像个烂番薯,又黑又紫。
“亏你还笑得出来,没看出你小子心这么狠,你金爸爸为你都快哭瞎了。”
李念忽悠他。
白杨立刻难过起来。
李念兜不住他,“算了算了,别给我摆这幅脸,说分手的是你装可怜的也是你,你怎么戏这么多?”
白杨憋了半天,闷闷问他:“他现在还生气吗?”
“生气,怨死你了。你到底想干嘛?闹一闹也就算了,到底金世安哪里对不起你,老这么折腾你小心他自杀。”
李念掏出烟来抽。
“不是他对不起我,是我配不上他。惹了那么多事,我不想再给他惹事了。”
白杨消沉地说。
李念快被这两个琼瑶精折腾吐了。
白杨抬起头来,“李总,不混到出人头地,我不会再去见他。我一心一意演戏,不会给你们丢脸。”
李念微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拿下烟,在白杨头顶拍了拍。
“好好干,万一金世安变心再找别人,你不要再跟我哭。”
白杨被他说得一愣。
是啊,金世安会喜欢他,也同样有可能再去喜欢别人。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那我祝他幸福。”白杨轻声说。
金世安这样好,值得更好的。
李念被他弄得毫无办法,叹了口气,“小祖圌宗,你真是会作,随便你吧。”
人活在世上,有几个人真能无怨无悔等一生。
大概金世安是,白杨也是吧。
电视剧的事情,白杨缠了李念许多次,李念也烦了,“去就去吧,这个破戏到底有什么好?我跟你讲,女主角比你演技还烂。”
“我就是想临场看看姜睿昀怎么演。”
白杨十分认真。
他跑了这么多剧组,几乎没有人能胜得过姜睿昀的演技。白杨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机会去跟影圌帝视帝合作,姜睿昀已经是他够得着的、最好的学习范本。
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
李念没词儿了,行吧,过去这个兔崽子是打着骂着不肯上进,现在倒好,按着捆着都拦不住他要进步。
时装戏也没多大危险,随他去吧。
“进组注意一点,收工就回去,别跟秦浓多说话。”
李念只好嘱咐他。
白杨带着小马小牛,谨谨慎慎地去了北京,按时进组。
秦浓对姜睿昀真是上心,凡姜睿昀主演的作品,秦浓都爽快地答应特别出演。为了捧她自家的小生,秦浓也是十分给面子。
白杨在片场见过她几次,秦浓没有李念说得那么凶残,秦浓也看见了他,温柔地向他点头问好。
秦浓真的很美,美到无法想象她真的做过李念说的那么多坏事。她整个人都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目光相对的时候,又觉得这个女人内心十分坚毅,是真正的柔中带刚。
怎么看都像是那些电视电影里清雅高洁的女神,毫无尘垢。
白杨看着秦浓的背影,忽然有种同情涌上来,秦浓再怎么坏,也从来没像李今那样当面坏过,白杨一见她就颜狗综合症发作,只觉得她找了李今真是瞎了眼,鲜花插在牛粪上。
剧组的人也喜欢背着秦浓聊她的八卦,据说当年她是为了一部文艺片跟金主翻脸,里面有大量的裸圌露镜头,金世安三番五次阻拦未果,就此一拍两散。
这部裸圌露的电影终结了秦浓的包养史,却让她拿到了第二个影后。
对秦浓来说,大概过去的金世安是无法理解她的。对过去的金世安来说,秦浓就是忘恩负义而已。
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她踢了李念是事实,但她和金世安分手,白杨却觉得可以理解。
人真是难以捉摸,许多事情,不是当事人,谁也不清楚真相到底如何。
秦浓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也许是风闻了他和金世安已经分手,又或者是觉得李念可能已经不把白杨放在心上。
总之白杨在剧组平平安安,专心地观摩姜睿昀演戏。
姜睿昀的演技还是那么过硬,不过他对女主角实在无情。女主演技扑到下水道,姜睿昀无情地对她放任自流,她演她的,姜睿昀演自己的,两个人再现当年他和白杨左边我心永恒右边爱的供养的奇景。
白杨看得尴尬。
这好歹也是姜睿昀主演的戏,他干嘛不教教这个女的?
他想笑,可是笑不动。
除了金世安,他似乎已经失去为别人微笑的能力。笑只在戏里。
演戏真是一件好事,能放下心事,替别人哭或者笑。
失恋过的人大概明白,失恋会有一段失恋期。像人截了肢,还有幻肢的错觉。
恋爱的回忆越多,越足够把人淹没,好像这个人不在了,但爱还没死。爱还活着、走着、呼吸着,并且像所有垂死挣扎的生物一样,还想继续活下去、走下去,呼吸下去。
哪怕只剩一个人。
一个人的恋爱得不到任何补给,只能不断地从过去找断片。白杨回想世安过去写的字、看的书、教过他的东西。
原来他们两人是这样陌生,他其实真的不懂他。
许多时候他忘记了这个人其实来自1930年,在这个世界孤立无援。
无人的时候,他会把金世安给他的梅花拿出来看,被他收在小小的铁盒里,随身带着。干枯的两朵,翻来覆去地看。
是过去爱情留下的残存的纪圌念。
姜睿昀下场来,一眼看见,免不了嘲讽他:“什么垃圌圾你拿着来回看?”
说着就把他的盒子抢走了。
白杨用力夺回来:“关你什么事。”
姜睿昀臭着脸走了。
第二天姜睿昀过来片场,扔给他一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是个大葵花。
还是熟透的,花瓣没了,瓜子倒是可以掰下来吃。
白杨有点儿想笑,“干嘛给我这个?”
姜睿昀闭着眼节电,“你不是喜欢干花吗?”
干花也没有这么大的啊……这特么是蔬菜吧?!
白杨耐着性子问他,“哪儿来的?”
“捡的。”
“……哪儿捡的?”
“厕所。”
白杨不想理他,白杨被他恶心到了。姜睿昀这个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事都能给他做出一股屎味儿。
姜睿昀闭眼躺在椅子上,过了半天开口道,“吃不吃?不吃还给我。”
干嘛不吃,白杨才不会还给他,白杨躲到旁边去嗑瓜子了。
他想笑又想哭。
姜睿昀根本不懂他为什么要看那两朵梅花,他是傻圌逼吗?弄个大葵花来。
一味沉浸在哀伤里是没用的,说分手的是自己,不是金世安。
白杨不指望金世安一辈子等着他,他们有过,已经足够。他只愿自己以后的人生里,能有一点微小的成功,对得起金世安曾经给过他的许多好。
想起金世安,他依然觉得内心无限温柔,不知不觉地微笑爬上唇角。
姜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笑了?”
白杨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姜睿昀翻他白眼,“进剧组就没见你笑过,天天拉个苦瓜脸恶心死了,本来长得就丑。”
再丑也比你帅。
白杨不想跟这个傻圌逼计较,但他也不肯认这个怂,白杨抬起头来,朝姜睿昀用力咧嘴。
“丑爆了。”
姜睿昀给差评。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北方的秋日的阳光,总是格外浓烈,他们所站立的这个角落,无数金色的光斑透过泛黄的秋叶,斑驳地落在身上。
姜睿昀低头去看身上,一轮轮微缩的太阳的光影。
好像夏天还没走远似的。
又像是某个夏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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