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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130 正轨


卸完车板出来的牛叔看祖孙两聊得欢松了口气,邵老头没来过府城,忐忑不已,一会儿担心自己没见过世面,给女儿女婿丢脸,一会儿又担心自己年纪大了,做事慢,帮不上忙,看他扶着蒸笼,表情放松,笑着和青桃说,“这铺子地段好,后院宽敞,采光比之前的宅子好得多,搬到这边来,不容易生病。”

    浣衣巷的人们靠浆洗维持生计,洗衣服的水顺着院墙往外泼,湿漉漉的,住久了会得风湿,牛叔打量着铺子装潢道,“这钱花得值。”

    刚搬来那天邱婆子也这么说的,青桃笑眯眯的递过去一个包子,回道,“是啊。”

    这边繁华些,白天喧闹,入夜还是安静的,不妨碍谭秀才他们读书。

    牛叔咬了口包子。

    包子温温的,味道没变,皮薄馅儿多,一口咬下去,肉香在唇间蔓延开来,他由衷赞了句,“还是你家包子好吃。”

    他拉货的工钱不多,出门在外,舍不得大吃大喝,烧饼馍馍管饱就行,不太讲究,但谭家的包子馒头甚得他心,便是家里几个孩子也是吃了还想吃,他慢条斯理嚼了嚼,邵老头笑容满面道,“不好吃就卖不出去咯。”

    府城的生意暂且不说,在清水镇,谭家包子是出了名的,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村里好些人向他打听肉馅怎么调的呢,邵老头说,“做吃食就得手巧,她外婆也蒸过几次馒头,硬邦邦的,跟吃石头没什么两样...”

    牛叔深有同感。

    他家蒸馒头虽不至于像石头,但赶手里的酥软细腻差远了。

    谭家有今天,还得是老天爷赏饭吃,羡慕不来。

    说着话,不多时就将蒸笼清洗出来了,青桃关上门,邀他们去后院坐,晚风徐徐,槐树随风摇曳着,晚霞顺着树叶的间隙,轻柔的洒下斑驳的余晖,邵氏端着饭菜走了出来,“这会儿凉快,咱在院里吃饭如何?”

    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傍晚收工晚了,屋里黑,全家便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邵老头拿走长凳飘落的叶子,笑得眼角起了褶子,“不等秀才和青文吗?”

    “他们不回家吃晚饭。”

    邵氏看自家爹的举措,知道他同意了,便让青桃回屋搬两根凳子出来。

    树下摆了张四方桌,长凳也是有的,牛叔和邵老头坐一边,邵氏和青桃分开坐。

    一个回锅肉,一个烧排骨,一个炒菌子,还有个蛋花汤,邵氏问邵老头要不要喝酒,这儿离酒肆不远,买酒极为方便,邵老头摇头,“晚上得干活呢,我就不喝了...”

    他看向牛叔,牛叔也摇头,“明早得找活儿呢。”

    他送邵老头来府城是收了钱的,不想空车回清水镇,明天就得早早去集市问有没有送货去清水镇的,因此不敢喝酒。

    邵氏刚盛好饭,木门突然一响。

    白天她和青桃待在前边,后院的门在谭秀才他们出门后就落了锁,傍晚忙完才会开锁,方便谭秀才进门,刚刚急着煮饭,忘记开锁了,见状,她起身站了起来,“谁啊?”

    “我。”谭秀才的声音低低的。

    谭青文喊了声娘。

    邵氏心下诧异,“你们怎么回来了?”

    说话的间隙,搁下手里的筷子,大步走了过去。

    门一打开,谭秀才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似是没注意槐树下的人,直直往屋里走。

    谭青文提着书篮,不疾不徐的跟邵氏解释,“夫子家有点事,我和爹先回来了。”

    余光瞄到邵老头,温温和和的喊了声外公。

    也是他的一声外公,快到台阶的谭秀才转过身来,表情没来得及收,邵老头局促的搓了搓膝盖,主动打招呼,“回来了啊。”

    谭秀才点了下头,转身走了过来,“爹何时到的?”

    “刚到没多久。”

    “累不累。”谭秀才神色恢复如常,又是平时彬彬有礼的模样。

    邵老头说,“不累,就是没怎么坐过车,不习惯。”

    刚上车那会,脑子晕得厉害,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有段路坑坑洼洼的,颠簸得是有些难受。”谭秀才说,“我每次也会不舒服一阵。”

    翁婿两说着话,邵氏又进灶房盛了两碗米饭出来,谭青文进屋放书篮,青桃借倒水追了进去,“出什么事了?”

    “夫子想让邹姨给咱爹做妾...”

    妾是大户人家的说法,普通百姓可不兴纳妾的,倒是有娶平妻的,青桃说,“咱爹因为这事生气了?”

    谭秀才不愿意,直接拒绝便是,何至于黑着脸?

    “不是。”谭青文往院里瞅了眼,拉着青桃往门口站,小声道,“夫子听爹说起你,想和咱家结亲,哪晓得袁冰娘心仪他儿子,听说此事后,跑到爹面前说了些难听的话,爹气着了。”

    表哥表妹暗生情愫的不是没有,但两人瞒着家里人,夫子不明就里,以致弄出这种事来。

    其实夫子早就表示希望两家结亲,谭秀才都转移话题避开了去,不曾想夫子不死心,当着邹姨母女两的面问了出来,袁冰娘立刻就怒了,骂谭家欺人太甚,既想霸占她娘,还想抢她夫婿。

    谭秀才一头雾水,反应过来了,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谭青文说,“我看爹好像不知道邹姨的心思,袁冰娘明晃晃说出来,以爹的性子哪儿受得了?”

    在他眼里,谭秀才一直克己复礼,循规蹈矩,袁冰娘的话对谭秀才而言是奇耻大辱,“爹怕是不会再去夫子家了。”

    “去了也是尴尬。”

    读书人的名声最是珍贵,日后真要传出个什么,遭殃的是谭秀才,青桃说,“先出去吃饭吧。”

    关于夫子家的事儿,谭秀才没有多聊,邵老头和牛叔不清楚缘由,也不会多问,便是邵氏亦没多想,只担心米饭不够吃,将自己没碰过的米饭给谭秀才,自己去灶间烧水煮面条。

    青桃帮她生火她也不让,“你外公不出过院门,肯定不自在,你多陪陪他。”

    就这样,青桃被推出了灶间。

    谭秀才脸色好看了许多,问起村里的事儿,邵老头侃侃而谈,拘谨也不见了,“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来府城,都是占了你们的光,村里眼红的人老多了,还有跑到你爹娘面前乱说,你爹娘性格好,不仅不生气,还劝我别多想,甭管是儿子还是女婿,谁孝敬我就收着...”

    自家人都知他进城做帮工的,但村里人不那么想。

    觉得谭秀才受邵氏迷惑,不孝顺亲爹亲娘,而是接他这个岳父进城享福,说什么的都有。

    加上刘家人的事儿,好多人背后戳他们脊梁骨,邱婆子怕他们想不开,特意上门劝他。

    有亲家如此,也是他的福气了。

    “我爹娘说得对。”谭秀才扒了口饭,徐徐道,“你们是菊花的爹娘,也是我的爹娘。”

    既然都是爹娘,就该孝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不兴你这么想啊。”说到这,邵老头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笑了出来。

    谭秀才抬眉看过去。

    邵老头说,“赵老头知道我要进城过好日子,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闺女嫁到镇上过好日子,到头来竟不如我。”

    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但幸灾乐祸少不了。

    想当初,邵氏和谭秀才定亲后,赵家直言谭家选菊花是为了气赵氏,他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哪儿就不如别人了?因为这件事,他不高兴了好久,以致每每看到赵老头,喉咙都像卡着一根刺儿似的。

    这次,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说到赵家,青桃瞟了眼谭秀才,问道,“赵姨回村里住了吗?”

    赵氏的钱都借给了何树森,何树森来府城娶了汪氏,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没有。”邵老头说,“村里闲言碎语多,她哪儿受得了,听狗蛋说她进城了。”

    许是进城嫁人了,谁知道呢。

    青桃若有所思。

    赵氏将清水镇的铺子卖了,总得新寻个去处,何家欠她钱,不知道会不会来府城问何家老太太还钱,但愿不会找到她家来,聊那些似乎有些扫兴了,青桃将话题扯到县试的事情上,和谭秀才说,“表哥今年要下场了,爹,你多找几本书托牛叔给表哥送回去啊。”

    县试每年都有,由本县的县官主持,表哥早下场试试是好事,她说,“要不要让二哥也去考啊。”

    “大勇要参加县试?”谭秀才问道。

    邵老头点头,“是啊,老大说下场摸摸底,是那块料就继续读,差太多就算了。”

    供读书人太难了,总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功名,其他人都不活了,邵老头说,“大勇也读了四五年了,哪怕考不上,进城找个活计应该不难。”

    “大勇静得下心,功课比青武好,县试的话,只要他不紧张,应该能过。”

    县试试题是县里学官出的,永安县书塾少,县试考的都是基础,不像其他县,试题难度和府试差不多,能过县试便能过府试,谭秀才说,“待会我写封信,和他说说县试的情况。”

    “好。”邵老头说,“咱家就你是读书人,若没你,咱两眼一摸黑呢。”

    别的不说,单是买书就成了问题,邵老头道,“我和他爹本来想让他再读两年的,你不是让他有空就去书铺借书看吗?近半年他看了许多书,学堂的夫子说他进步大,让他去考县试。”

    有没有机会,教书的夫子最有数,夫子既说让孩子试试,邵老头便觉得有机会。

    “是这么回事。”谭秀才说。

    “爹,二哥要不要试试?”

    谭秀才想了想,“你二哥有事没事就往镇上跑,县试的话怕是没戏。”

    以谭青武的年纪,正常读书的话也该过县试了,青桃说,“要不让二哥试试。”

    左右手里不差报名的钱,不仅谭青武要去,谭青槐也去考一考,感受科举的氛围,青桃说出自己的想法,谭秀才失笑,“有那个钱留着交租子多好。”

    “不一样。”青桃一本正经道,“该花的时候就得花。”

    看她决定了,谭秀才没有多说,而是叮嘱谭青文,“好好读书,别哪天你表弟都是秀才了你还是童生。”

    谭青文赧然,“是。”

    吃过饭,谭秀才就回屋找书了,最近教夫子家的孩子,他翻了好些县试有关的试题,每个县的难易程度不同,于永安县的读书人而言,过了县试不算什么,府试和院试才是难的。

    像谭青文,县试过了好几年,府试何其吃力,院试更艰难,为什么?

    因为永安县落后,学堂夫子拼尽全力,教出来的学生也不如文风好的县的学生。

    除了书,他还默了好几页试题让大勇练练手。

    平时练些难题,考试就轻松了。

    当然,这些题谭青武和谭青槐也得做,尤其是谭青武,年龄也不小了,谭青文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县试早过了,而他竟没下过场,他不禁怀疑谭青槐不是读书的料。

    逢邵氏忙完回屋,他就发了句牢骚。

    邵氏说,“哪有什么天生读书的料啊,孩子生下来什么都不懂,得咱做爹娘的管教约束,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就这么来的?”

    道理是邵氏从青桃那学来的,年前谭青文学问退步,她就生出这种怀疑,青桃便说了这番话,如今想想的确有些道理,青文来府城后不就补回来了?

    “怎么没有?”谭秀才给她举例,“青桃不就是?”

    邵氏噎住,转而又想,“世上能有几个青桃啊?”

    谭秀才哑口无言,闺女的聪明,的确不是谁都有的,谭秀才提笔继续写,道,“明天起我就不去夫子家了,记得煮晚饭。”

    邵氏刚上床,闻言,怔了怔,“离县试不是还有段时日吗?”

    怎么不去了?

    “府学的功课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太分心,排名怕得往后掉了。”

    府学奖赏丰厚,谭秀才自然要全神贯注应对的,邵氏躺下,翻身朝着里侧,道,“成。”

    谭秀才写完一张纸,发现邵氏的呼吸变得均匀,将桌上的油灯往外挪了挪,自己坐过去挡着光,专注地继续蘸墨提笔。

    为了儿子能顺利过县试,夫子收罗了许多试题,其中一些是府试试题,谭秀才讲这些试题时,不可避免的记了下来,没想到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试题有点多,谭秀才写完自己能记住的最后一道试题时,油灯熄灭了。

    床上也响起一阵窸窣,夹杂着邵氏沙哑的声音,“你没睡吗?”

    “马上就睡了,你要起了?”

    “嗯。”邵氏摸黑走到桌边,发现油灯没油了,提着油灯慢慢挪到角落,道出罐子里的油,点燃油灯后,和谭秀才说,“你还有早课,快睡吧。”

    她得起床揉面做包子了。

    谭秀才看了眼漆黑的窗外,搬来这边后,他每天起床,枕边都是凉的,邵氏何时起的他完全不知。

    “忙不过来就多请两个人吧。”

    晚睡早起,身体会吃不消的。

    邵氏推开了门,冷风拂面,她打了个激灵,笑道,“咱家又不是什么大酒楼,再请人的话就不划算了。”

    “那也不能太累了。”

    “习惯就好了,你快睡一会儿吧。”

    邵氏轻轻关上了门,脚步声慢慢远去,谭秀才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总算熬到天边泛鱼肚白,他忙起床看书,看着看着来了灵感,自己又出了几道试题,不是给大勇他们的,而是给青文的,家里人起早贪黑挣钱供他们读书,总得学有所成才行。

    邵氏送早饭进屋,看他眼角泛着青色,心疼不已,回前边就和青桃说,“你爹一宿没睡。”

    青桃坐在灶台后盯着柴火,抬头问她,“怎么了?”

    “为你表哥发愁吧。”

    青桃狐疑,“爹不是说表哥不紧张的话就能过吗?”

    “安慰的话你也信啊。”邵老头抱柴火去了,邵氏没压着声儿,“家里指望你表哥出人头地,和你爹那会的情形差不多...”

    青桃想说她爹不是那种性子的人,但看邵氏一副心疼不已的表情便没多言,只道,“睡眠不足,早课会打瞌睡,你劝爹夜里早点睡,睡醒了再看书。”

    “嗯。”

    邵老头抱着柴火进屋,邵氏适时岔开了话题,“牛兄弟醒了没?”

    “已经走了,他急着找生意,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邵氏皱眉,“不吃早饭怎么行?”

    “我也那么说他的,但他去迟了生意被别人拉走了。”

    邵氏有些愧疚,“早知道就多蒸几个包子了。”

    她煮的鸡蛋和南瓜粥,搁在灶台上的,牛叔洗簌就能看到,以为牛叔看到就会明白,到底是她想得不周全。

    邵老头说,“他想多挣些钱送孩子读书呢。”

    邵老头和牛叔聊了许多,许是看到谭家蒸蒸日上的情况,牛叔心潮澎湃,有心送孩子去学堂识字,哪怕考不了科举,多读点书也是好的,因此不敢像以前那般放松。

    “养孩子不容易啊。”邵老头说,“还是我和你娘轻松。”

    他养孩子时,孩子不饿死冻死就好,其他根本没有多想,现在不同了,不送孩子读书识字总觉得孩子这辈子没指望,怪得很。

    放下柴火,他转身往后院走,“我劈会儿柴,包子出锅喊我啊。”

    邵氏拉住他,“爹,你坐会吧,待会有你忙的时候。”

    邵老头不会算账,只能帮忙捡包子,看时辰差不多了,邵氏推开格门,见外边有客人抱着盆候着了,笑了笑,“马上就好了。”

    “我估摸也就这会儿了,我家孙子馋,睁开眼就嚷嚷着要吃包子。”老妇人进门,望了眼雾腾腾的蒸笼,“你得先捡给我呀。”

    “好好好。”邵氏说,“婶子渴不渴,我给您倒水。”

    “不渴。”老妇人紧紧盯着蒸笼,“还没好吗?”

    “马上了。”

    蒸包子是掐着时辰的,未免有误,出锅后,邵氏还是夹了块包子戳开,给老妇人瞧,“熟了。”

    语落,又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老妇人雄赳赳气昂昂站在最前,“我先来的。”

    邵氏忍俊不禁,将戳开的包子放进老妇人抱着的盆里,老妇人皱眉,“破了。”

    “这是送给婶子的,您来得最早,送您一个。”

    老妇人登时乐开了花,“真的?”

    “嗯。”

    她站去灶台后,换青桃到前边来。

    有邵老头,抬蒸屉轻松了许多,青桃给老妇人捡包子,邵老头握着筷子,紧张的站在边上看。

    端着碗和盆来的,包子馒头直接放碗里就好,空手来的,得用纸包好,刚出锅的包子滚烫,收钱时,青桃会提醒别烫着嘴,邵老头不会说漂亮话,却也僵硬的重复着这句话。

    邵氏在边上想笑,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她不敢马虎大意,青桃捡包子算账游刃有余,而邵老头捡包子,她得算账,几个十几个她还能脱口而出,多了就得迟疑一下。

    忙完清晨这阵,看客人少了,邵氏就将招待客人的事儿交给邵老头和青桃,她则重新揉面,准备待会蒸包子馒头用,邵老头往街上看了眼,凑到青桃耳朵边,“这么贵的包子,人们咋几十个几十个的买呢?”

    花上百文钱买包子,换了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青桃说,“有些是酒楼买去卖的。”

    邵老头面露不解。

    青桃说了包子就酒楼的价格,邵老头瞠目,“怕不是冤大头吧...”

    “有钱人爱去酒楼...”

    邵老头这辈子没下过馆子,更别说动不动就花几百上千文的酒楼了,他说,“那些钱买米多好啊。”

    能吃好几个月呢。

    青桃说,“经常去酒楼的家里都不会缺米...”

    话未说完,想起秦柏来,秦柏爱打肿脸充胖子,从未替媳妇孩子想过,秦娘子想来铺子帮忙,家里怕是出什么事了,她和邵氏说,“秦婶子来借钱的话娘你可不能答应啊。”

    邵氏专心揉面,头也不抬,“娘又不傻。”

    她借给秦娘子的钱还没拿回来,怎么可能又借钱出去。

    醒面的工夫,她让青桃去买点肥肉回来,邵老头爱吃肥肉,家里没有,邵氏说,“爹,你也一起去转转,认个路...”

    “我走了有客人来怎么办?”邵老头不太想出门,但青桃已经挽住了他胳膊,“院里的柴火没有多少了,外公得帮着我挑柴火。”

    话一出,邵老头立即取下腰间的围裙,“成,外公挑柴火去。”

    附近有个小集市,街口全是卖鸟的,五颜六色的羽毛,看得邵老头瞪大了眼,待听得价格,闷着头直往钱走,“一只鸟竟要五两银子,青桃,城里有钱人真多啊。”

    青桃说,“是啊。”

    经过一间布庄,青桃往里走,邵老头没注意,进门后意识到了什么,掉头要走。

    青桃已拿起一件衣衫来,“外公喜欢吗?”

    藏青色的长衫,灰色的领口,还绣着弯弯曲曲的藤蔓,邵老头说,“不好看。”

    青桃将衣衫贴近邵老头比划了下,问了价格,买了两件,邵老头有些着急,“好好的怎么来布庄了?”

    女婿和外孙都不缺衣服穿,这衣服明显是给他买的,邵老头不想要。

    他来的时候穿的是新衣服,鞋子也是新的,平时干活穿旧衣服就好,因此一件新衣服就能穿好几年,根本犯不着买,他伸手拉青桃,青桃说,“我爹让买的。”

    邵老头想起女婿昨日的话,心情复杂。

    青桃爽快的给了钱,又给邵老头买了双新鞋,还买了许多糕点,野果,最后才去买肉,而柴火,一捆也没买。

    邵老头无奈,“你和你娘是不是早商量好的?”

    青桃坦然,“外公难得来,就让我爹和娘表表孝心吧。”

    邱婆子也要买的,但邱婆子坚决不让,看邱婆子不缺衣服穿,就没坚持买,青桃说,“铺子的生意您也看到了,会越来越好的。”

    “你家读书人多,再多钱都不够,外公有衣服穿。”

    “这是爹让买的。”

    青桃推给谭秀才,邵老头没法,“那以后不准买了。”

    “好。”

    “不买柴火了?”

    “卖柴的人会送。”

    搬到铺子前,她就肉,柴火,调料,面粉安排好了,他们知道她家的情况,会送货上门,邵老头顿时想到天不亮就挑着肉来的人,“这样能省许多事儿。”

    “嗯。”青桃出门时提了个篮子,这会儿已经装满了,邵老头还拎着许多。

    路上,邵老一个劲念叨花太多了,今天包子白卖了,嘱咐青桃日后买东西记得讨价还价,就今天买的这些,能便宜好几文,吃亏了,青桃耐心听着,“好。”

    看她态度好,邵老头不忍多说了,女儿女婿孝顺,他抱怨太多显得有点不是人了。

    然而回到铺子后,没忍住,数落起邵氏来,“你已经往家里送了许多东西了,如今又给我买衣服买鞋的,回去后村里人又得乱说了,传到你公婆耳朵里,他们不高兴怎么办?你都是做婆婆的人了,做事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青桃回后院放东西了,留邵氏听邵老头的唠叨。

    她哭笑不得,买衣服是青桃的意思,邵老头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给他钱肯定舍不得花,不如买给他吃买给他穿,邵氏也担心过公婆知道会不开心,但青桃拍着胸脯说不会,她能怎么说?

    “青桃爹的意思,您就收着吧,青桃爷奶不会多说的。”

    “那也不好啊,你是谭家媳妇,怎么能倒贴娘家呢?”

    邵氏道,“哪有倒贴,家里条件好,孝顺你和娘是应该的,青桃爹是读书人,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邵老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女儿女婿孝顺是好事,但经常往家里送礼是没有的,他就怕坏了邵氏名声,可女婿也这么说的话,他还能说什么?ωωw..net

    晌午又忙了会儿,路过的摊贩们进门喝水,看多了个老头子,和他寒暄起来,得知他是邵氏娘家的爹,打心底羡慕起来,“谭娘子是好人,也是老人家你能教出这么好的闺女了。”

    邵老头被夸得不好意思,挠挠头,腼腆道,“是她娘教得好,我管地里的活还行,教孩子是不行的。”

    “叔您真谦虚。”

    邵老头说,“我说的是真的。”

    青桃在边上坐着,听到两人谈话,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算明白为何别人夸她,她娘总说她随她奶了,不居功这点是和外公学的啊,她好奇,“娘,外公真的不管你吗?”

    邵氏蹲着洗碗筷,仔细想了想,“你外公话少,天天在地里开荒,哪有空闲管我们啊。”

    村里男人都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儿,男主外女主内,孩子都是女人在管,邵氏说,“你外婆管得多些。”

    除了记忆深刻的几件事,儿时的事儿大多记不得了,邵老头在她记忆里永远是忙碌的,家里日子不好过,邵老头要开荒,要种地,一年四季没有休息过,便是过年,也背个背篓进山捡柴火。

    抬头看向桌边背影佝偻,肌肤蜡黄的邵老头,邵氏心里不是滋味,“你外公让咱省着钱花,咱得听他的。”

    穷的日子不好受。

    “我知道的。”青桃说,“咱得攒钱买铺子呢。”

    府城的铺子不便宜,带后院的更是贵,青桃道,“先苦后甜,往后会有好日子的。”

    “嗯。”

    进入七月,天愈发热了,铺子的生意差了些,胜在酒楼买得多,否则会更差,邵氏想推着车出去卖,邵老头跃跃欲试,“家里有两个推车,我也识路了,咱分开卖,生意肯定会好许多。”

    青桃不赞成,“中暑怎么办?”

    邵老头道,“种地都中暑,卖包子就更不会。”

    邵氏沉吟,“爹就在铺子帮青桃,我岀摊就好。”

    “多个人多挣些钱。”

    铺子每日进账多少邵老头不知道,也不多问,比起挣了多少,他看到的是女儿外孙的不容易,每天要忙到夜里,如果炒调料的话,得忙到后半夜,天不亮就得起床做包子,也就傍晚能休息会儿,他说,“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咱租铺子不就希望轻松点吗?如果还像以前,何苦花钱租铺子呢?还白给这么多税收...”

    邵氏不语。

    邵老头指着墙边的推车,“车子久了不用会坏。”

    “可以将推车租出去。”

    她最初做买卖就是跟钱家租的车,清水镇都能租车,府城肯定也有,青桃灵光一闪,“改天我问问狗子哥。”

    罗狗子随钱栗树去郡城求学就少有过来了,芸嫂子离钱家近,常去钱家,也不怎么来,青桃说,“咱守着铺子就好,秋凉以后就好起来了。”

    每天有二两多银子进账,她觉得不错了。

    钱是挣不完的,没必要拼命。

    何况府学那边除了省下束脩,笔墨纸砚也全省下来了,开销并不大。

    邵氏盘算了番,“爹,咱家青桃当家。”

    邵老头惋惜的叹了口气,“少挣了好多钱啊。”

    傍晚,谭秀才回来,邵老头便找他商量,让他劝劝青桃,谭秀才的看法和青桃相同,“爹,咱花钱租铺子就是想过得好点,岀摊太辛苦了。”

    “不辛苦。”

    “最近天热,府学好几个学生中了暑,耽误学业不说,人也伤得厉害...”

    邵老头一想,他若中了暑,闺女还得分心照顾他,不值当,便不再提岀摊的事儿了。

    昼长夜短,白天一长,就感觉闲了许多,偏邵老头是个闲不住的,当把后院的柴劈成一条一条的后,他就想回家了,铺子说忙不忙,青桃和邵氏完全应付得过来,他留下,母女两天天给他买好吃的,顿顿煮肉,开销明显大许多。

    思来想去,他先和邵氏提了回家的事儿。

    邵氏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大勇九月就要参加县试,我得回家瞧瞧,地里的玉米也该收了,老大他们做事粗心,我怕他们留了在地里...”

    邵氏猜他是想家了,老人家没离开过村,这么久没回去,肯定想回去,她说,“过两天我和青桃陪你回去...”

    “租辆牛车就回去了,你和青桃忙你们的,不用陪我。”邵老头道,“你们一走,客人们去哪儿买包子?”

    “不差一两天的。”

    “不好,这条街已经新开了两家包子铺了,你们不在,生意就被他们抢了。”不知哪天起,邵老头走在街上就会注意两边铺子,之前有摊贩来这条街卖包子,然后就开包子铺,半个月内,开了两家。

    生意不好也有这个缘故。

    邵老头说,“有什么要给青桃爷奶的,你准备好,我给捎回去。”

    “好。”

    邵氏嘴上没说什么,私下和青桃合计回去一趟,谭青武和谭青槐也要考县试,她做娘的不回去怎么行,要不是谭秀才走不开,邵氏想让谭秀才也回去的。

    “娘回去瞧瞧也好,快到秋收了,爷奶恐怕忙不过来,娘回去请几个人收粮食,省得爷奶累着。”

    贫穷时,不得已拼着命干活,手里有了钱,她还是希望家里人能轻松点。

    邵氏迟疑,“你爷怕不会同意。”

    庄稼是谭老头的命根子,交给别人哪儿会放心?

    “就说我说的,爷不会反对的。”

    也是。

    “行。”

    “娘回来的时候多买点菌菇。”

    卖得最好的就是菌菇肉馅的包子,但带来的菌菇早没了,全是买的,城里集市卖得贵,邵老头去城郊的小镇买的,虽省了钱,但太过折腾了,四奶奶知道她爱菌菇,肯定会常进山捡菌子。

    邵氏也想到了,“待会给族里长辈买些礼才行。”

    “嗯。”

    族里送菌子,青桃是给了钱的,价格比外边便宜,青桃说,“四奶奶牙口不好,给四奶奶买点软和的。”

    “娘记着的。”

    铺子有青桃在,邵氏倒是不担心,翌日就和邵老头回村了,两人卖了半个时辰的包子才离开的,因此青桃不觉得累,而且邵氏走了没多久,芸娘来了。

    许久未见,青桃差点没认出她来。

    芸娘皮肤白皙了许多,挽了个妇人髻,髻上插着玉钗,像城里太太。

    她给青桃送了两个木雕镂空的兔子灯笼来,说是钱栗树雕的。

    “树子哥也回来了?”

    “回来了,刚进城就被衙门的人喊走了,你狗子哥匆匆忙放下东西就走了。”芸娘来过了,见铺子打扫得纤尘不染,哪怕炎炎夏日,到一到这儿就莫名觉得凉爽,她说,“还是你和婶子会收拾,你没去我家。”

    罗狗子一回家,到处都乱糟糟的。

    怎么收拾都没用。

    青桃了解罗狗子的性子,道,“狗子哥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我家更简单。”

    “就得这样。”芸娘接过青桃递来的杯子喝了口水,“我看对面开了家包子铺...”

    做买卖最怕同行凑堆,这条街有三间包子铺,生意肯定会受影响,青桃主动说,“铺子生意还成。”

    “那就好,要不是离得远,我真想天天来。”

    罗狗子虽然挣得多,但芸娘天天闲着无聊得很,虽然常去钱家,但那毕竟是长辈,没有和青桃待着自在,她说,“你们想不想买宅子,梨花巷有户人家挣了钱,要去平州安家...”

    她来也是这个目的。

    青桃说,“怕是不行,梨花巷没有商铺,不适合做买卖。”

    “但价格便宜。”

    “我想买个带院子的铺子。”在芸娘面前,青桃没有保留,“后院住人,前院做买卖,还不能离府学太远,否则我爹读书不方便。”

    谭青文能找个附近的书塾读书,但谭秀才不同,就一座府学,离近些,省出走路的时间读书更好。

    “你狗子哥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是想问问,我没认识的人,就想离你们近些。”芸娘说,“你们不买的话,狗子就买了,再想办法将中间的宅子买下,打通,家里人来也住得开。”

    青桃说,“狗子爷奶他们要搬来了吗?”

    “还不会,但得慢慢计划了,狗子孝顺,想接他们来过几年清闲日子。”芸娘说,“早点安顿好,你堂姐嫁过来就直接来城里住。”

    罗家的事青桃和谭青杏认真提过,谭青杏确实想攀附罗狗子过好日子,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有挣钱的路子,比起仰人鼻息,她更想自己做主。

    青桃问,“都搬来城里,罗家清水镇的宅子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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